第十九區‘失樂園’的中心地區,曾經此處是一片大型展覽公園,據說舊時代的這片大陸雀鳥繁盛、風景茂密,流傳至今便隻剩下一些古舊雕塑,陳列在展覽公園之中。
末世之後,這片展覽公園中便多了一項展出活動,那就是陳列百年來為聯邦和人類延續,作出巨大貢獻的‘小山湖’處刑者,以及領導人,以供後人緬懷感激。
然而第十九區淪陷後,這片曾經承載著傳承和尊嚴的展覽公園,內部的雕塑和石碑已完全被推平,變成了一堆任人踐踏的破銅爛鐵。
隨之在此建立起來的,是一座巍峨的石殿,被稱為孢子生物的‘神殿’。
裡麵供奉著真神大人。
當然了,這座石殿的建造者,自然不可能是那些高貴的神之子,隻能是尚留在‘失樂園’中的劣等種族:人類。
因為‘異形者’的體型普遍碩大,‘神殿’更是為了迎接‘母神’降臨而造的產物,外形尺寸自然不能按照尋常建築來搭建。
當元幼杉等人進入‘失樂園’、第一次如此近得接近這座‘神殿’的實物時,才發現它十分巍峨。
僅僅是未完成的半成品,就有十層樓房那麼高大。
無數像工蟻一般推著石料、搬運著建造用品的人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每個人都邁著沉重的步子,神情麻木而疲憊,身上是被鐵索抽打出來的青紫痕跡。
一時間在溝通石殿和‘失樂園’其他街巷的路上,隻能聽到陣陣拖拽和推車運行的聲音,以及一道道盛氣淩人的嗬斥。
“動作快點!你又在偷什麼懶,難道是想受懲罰嗎?!”
“後麵的人抓緊跟上,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把南側殿建好,不然你們就等著神子大人們降怒吧!”
抽打在骨肉上的鞭撻聲,伴隨著陣陣淩厲的罵聲,在隊伍的某個角落響起。
撲倒在地上的劣等奴隸脊背上破開一條鮮血淋漓的傷痕,然而施暴之人,赫然便是他的同胞——一個手持著鐵索、神情倨傲的人類。
當然了,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個劣等的、被神拋棄的人。
他的脖頸上生出一團一團青黑色的肉疙瘩,像一顆顆指頭大小的瘤子,從他的皮膚中生長而出後,還在隨著他說話和呼吸輕輕蠕動;
每一顆肉瘤的正中央都有一道細細的裂縫,仿佛隨時都能張開,從裡麵擠出些彆的什麼東西。
這正是此人最驕傲的、也與其他劣等奴隸不同之處。
他被真神挑選出來,已經有過一次淨化的經曆。
從他脖子上冒出的這些東西,正是淨化後出現的神跡,這讓他擺脫了劣等低下的軀殼,不用每天吃苦受罪而隻需要監工他們。
他相信隻要虔誠信教、認真監工為‘母神’大人建造神殿,很快就會進行第二次、第三次的淨化,最終真正進化成偉大的神之子!
“你還裝起來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是吧?”
被抽得皮開肉綻的劣等奴隸,身體一邊顫抖著一邊撐著地,痛哭流涕:
“使者大人,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然而此處的動靜,卻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運送石料的隊伍依然緩慢向前,佝僂著脊背的奴隸從他們身邊經過。
隻有不遠處隊伍中,一批新麵孔時不時看向此處。
正是那批被從第十六區忽悠著來到‘失樂園’中的信徒們。
原本他們以為,來到了‘失樂園’中就能過上好日子,能當神之子。
然而事實卻是‘失樂園’中的人類很多,信徒也多,隻有被提攜淨化過一次的、身上擁有神跡的使者,才能脫離苦海。
他們這些人也隻不過是比大多數劣等奴隸的情況稍稍好一點,不用被當成牛馬一般奴役,但仍然要跟著隊伍做一些工作。
儘管知道自己受騙了,但他們卻不敢表露出什麼,更不敢生出逃跑和反抗的心。
這批人在‘失樂園’中呆了兩天,已經見到了數個人類慘死街頭,逐漸從恐懼到了麻木。
有人略有不忍,剛想開口說話,視線看到不遠處拐角爬出的猙獰怪物,瞳孔一縮猛然低下了頭,身子輕顫起來。
伴隨著陣陣尾骨拖地的摩擦聲,身高近三米的寄生物脖頸高聳,上麵長滿了向外凸起的畸形骨刺,每邁出一步,都發出沉悶的踩地聲。
還伏在地上的奴隸顫抖著,“不、不!現在就起來!我會努力的!我會……”
他聲音戛然而止,被一隻甲端尖銳的爪子抓起脖子,像提小雞似得將他整個人抓在半空上。
撲哧’一聲,飛濺的血漿在下方的監工使者身上灑了一片,滴滴答答從他的發絲往下流。
流到他脖頸上的肉瘤時,那些蠕動的球體更像要活過來一般。
咕嘰咕嘰’的咀嚼聲,以及牙齒絞碎骨骼的聲音,在一片死寂的街頭令人不寒而栗。
很快,那隻猙獰的寄生物又拖動著沉重的身軀,朝著遠方爬行。
使者抹了把臉上的血漿,“恭送的神子大人。”
這下隊伍裡的氣氛更加沉重了,每個背負著沉重包裹、幾乎要把腰杆壓斷的奴隸,發著抖的雙腿都忍不住挺直,加快了前進速度。
那批新入的信徒中,有兩個人的身子在輕輕顫抖,像是被嚇到了一般。
然而他們藏在袖中的拳頭,卻死死攥緊,呼吸都因為強行壓抑的憤怒而變得粗喘。
在黃沙的另一端,由混入信徒隊伍的四名處刑者佩戴的感應器,能將實時拍攝的畫麵傳輸到聯邦。
此時聯邦處刑者總部的指揮員們,也都看到了‘失樂園’中發生的慘案,更能從徐懷生輕顫的視角和沉重呼吸,感受到他心底的不平靜。
有指揮員拿著傳呼機,“老徐,穩住!我知道你們現在一定很難熬,很想拔除這些寄生物,但如果現在你們暴露得話,一切就前功儘棄了!”
“你們殺了這一隻沒有用,‘失樂園’的根本還在,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寄生物被‘裂變’創造出來!”
聽著微型耳麥中細微的電流音,元幼杉的眸色冷凝。
她身上背著一個竹筐,裡麵放置著小型石料,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頭。
微微垂眸時她沒有去看腳邊泥濘的血漬,但卻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儘數刻入肺腑。
根據這兩天在‘失樂園’上工、下工,他們四個人打聽到的一些皮毛消息,最終將一個淪陷的寄生物王國的表麵,構建了出來。
目前‘失樂園’施行分級製。
神造’最大,長時間位於石宮之中,它本身的攻防能力似乎都很弱,出行休息時身邊都圍繞著大量的‘異形者’;
隻有在挑選新的神之子的轉運會上,它才會在人前露麵。
其次便是被稱為神之子的寄生物,淩駕於所有人類之上,它們遵守著‘神造’製定的規則,但如果真的當街吞噬了某個人類,也擁有最高的解釋權。
再然後,真正被任命於掌管人類奴隸的,是那些被淨化過——也就是體內已經被‘神造’植入了孢子的人。
不得不說‘神造’這一招非常高明,隻有人類才最懂人類的心理。
普通信徒地位再低一些,其他連信徒都不是普通人便是奴隸。
據說這些做工的奴隸之下,還有一批豬狗不如的‘牲口’,被圈養在專門建造的牢籠中,裡麵是最初‘失樂園’建立時便有反抗之意的人,以及後麵陸陸續續被捉到的聯邦臥底和處刑者們。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身處‘失樂園’之中,每天依然會有大量的傳教士,在街頭巷尾吟誦著、讚美孢子生物的神聖。
‘神造’甚至還建立了一個新興學堂,將第十九區中那些十四歲以下的孩子們,專門養在那裡;
每天有完全被洗腦淨化的先生,去向這些孩子們傳授孢子生物口中的‘曆史’和‘文明’。
‘神造’企圖從根本上,撲滅人類的火種。
而以暴力和洗腦維係的王國內部,總歸會有不穩固的地方。
許可露雖然心理承壓能力較弱,但她語氣和語調都是偏向柔和的類型,並且特殊能力也屬於精神上的輔助類,讓她來在每天下工時和那些劣等奴隸閒聊,能夠在聊天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順出很多東西。
就比如不久前發生了的一次動亂。
就在元幼杉他們進入‘失樂園’的前一天,一批從外來的聯邦處刑者被捕獲了,根據時間推斷就是文人邈一行人。
說來文人邈和白鳳也挺慘,他們兩個第一梯隊的強者帶領小分隊,按理說怎麼也不該剛進入就暴露。
原因是他們的隊伍中,有一個隊員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被洗腦了!
在潛入的過程中,一直偽裝得很正常,結果剛剛進入‘失樂園’便直接反水表忠心,把文人邈等人送進了大牢中。
不出意外得話,他們現在就被當成了‘失樂園’中的‘牲口’,和那些最下等的同胞們關在一起。
大體位置元幼杉已經知道了,但如何接近那裡,成了目前有些棘手的問題。
就在眾人拖著長長的隊伍向前時,前方的幾名使者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時間元幼杉四人周圍的劣等奴隸們,也都背著沉重的石料竹筐,跪在了地上。
她反應極快,半蹲著假裝跪拜,用袍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隨著一陣陣沉悶的踩踏聲從遠處的傳來,她的視線在人群的遮擋中稍稍上移,看到一隻體型極其巨大的‘異形者’。
那隻寄生物幾乎有半個‘歌姬’那麼大,渾身都被畸形的肉塊堆積拚接著,下肢粗壯的腿足有六條,走動時惡臭的口涎從它分裂到腦後口器滴落在地。
眼角的餘光劃過它頭頂的一個小點後,元幼杉猛然垂下了眼眸。
震顫愈發靠近,她低垂的餘光能看到一隻巨大的、外皮褶皺的腳掌踩在她的身側,緩緩經過。
在這隻‘異形者’的頭頂,還有一個類人生物。
逆著光驚鴻一瞥時,元幼杉發現那生物大小同人類的比例很像,僅僅能看到的上半身穿著湖藍色的衣服,是一個皮膚極白、五官很精致的人類女性外表。
也正是那一眼,讓她心臟猛然一跳。
她知道那是這座‘失樂園’的主人,‘神造’。
承當著坐騎的巨型寄生物身後,還有數隻‘異形者’,其中甚至還有一兩個上半身同樣是人形的、序列靠前的稀有孢種。
再往後便是一群身著使者長袍的諂媚信徒,他們大部分都經曆了兩次以上的淨化,身上出現了不同症狀的畸形。
在看到其中一個位置較前、滿臉春風得意的男人時,元幼杉目光微頓,不動聲色將頭低得更沉了些。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上半身幾乎從腰部變成一個個觸手、最終又和頭部連接起來的家夥,一張臉同聯邦搜集的封自強年輕時的照片,如出一轍。
這家夥果然就在‘神造’的身邊,看樣子混得還挺好。
等這批寄生物全部走過後,隊伍中所有人都狠狠舒了口氣,繼續緩緩向前挪動。
元幼杉聽到前方兩個監工使者語氣中充滿了豔羨、小聲交談著。
“剛剛那是真神大人吧,我都不敢抬頭看,氣場太強了!”
“真羨慕那些就快轉化完的家夥,運氣可真好,咱們啊還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輪到第二次淨化呢!”
和身旁的祁邪對視一眼,元幼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計劃,她決定莽一把試試。
於是隊伍之中的信徒們,便看到那一對生得相似的年輕男女,忽然走了出去,朝著前方的使者們走了過去。
徐懷生和許可露很是吃驚,想叫住他們卻又不敢出聲,隻能靜觀其變。
其他信徒也在關注,“哎他們去乾什麼?”
“之前好像就是這兩人,不知道和領頭的一個大人說了什麼話,好像很有背景呢!”
“……”
走到那兩個信徒跟前,元幼杉佯裝恭敬膽怯,“兩位大人。”
一人擰眉,“你們倆乾什麼的,誰讓你們擅自離隊了?”
“大人,我們的父親是在真神大人身邊侍奉的封自強。”元幼杉道,“我們姐弟倆這是被父親安排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