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一遍,機械的電流音孜孜不倦地繼續響。
元幼杉終於知道哪怕在夢裡都在不斷折磨她的聲音,到底是什麼了。
“做得好,1067。”
儘管沒什麼用處,但這係統也算儘職儘責了。
她抬頭看了眼四周的世界,以及身後的那些熟悉的麵孔。
朱紅的大門前已經沒有了那道月白身影,唯有她的掌中還拿著一束不敗的鋼鐵花卉。
周圍的濃霧試圖撲滅她周身的火焰,那些像紙張一般薄薄的、滿臉怨恨的人盯著她,大聲尖叫著、質問著。
然而這一次,元幼杉的意識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微微垂眸時低喃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這個世界。
“你還是不懂人類,我的朋友們、我所保護的同胞們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雙臂用力,撕裂了這個吞噬了她的世界,從一顆灰蒙蒙的繭子中鑽出。
——
失樂園’中,當‘神造’撲入了灰燼中的生物的懷抱後,整個第十九區的上空都像是受到了某種磁場,一聲嗡鳴之後,以此處為圓心朝著四麵八方震蕩。
幾乎在同一時間,淪陷區深淺的區域之中,那些在黃沙中蟄伏的、追逐爭奪的‘異形者’,都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靈魂的震蕩。
它們不安而又激動的戰栗著,一種從基因和骨血中爬升的、隻有孢子生物才能感覺到的力量,傳遍了整個黃沙。
還存在於城池中的聯邦居民們,哪怕隔著數千米,都能聽到連成一片的嘶吼聲,從黃沙中蕩漾開來。
光明城’的展覽館中,工作人員們驚恐地發現,那些‘沉睡區’明明注射了藥劑的寄生物們,忽然變得狂暴興奮。
上百個寄生物同時蘇醒,不斷撞擊著玻璃罩。
閉眸假寐的‘分歧種’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動作。
聯邦總部,無數麵色慘白、陷入恐慌的工作人員們,顫抖著聲音報著數據。
在短短幾分鐘內,他們親眼看著淪陷區中的暴動數值飆升到一個不可控的地步。
有學者失力癱坐在椅子上,“完了,這次是真的,全完了。”
“孢母徹底成熟,已經沒有什麼能擋得住孢子生物的了,人類文明的熄滅,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另一人掩麵痛哭,既崩潰又恐懼,“為什麼?為什麼‘孢母’會在一個人類的身體裡寄生?!它不是不能寄生在生物體中、具有強烈的自毀性嗎?!”
“我們現在還能怎麼辦,誰也解決不了它……”
“當時那個‘貧民’來到處刑者學院,我就是堅決反對的,要不是你們篩查疏忽,又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紕漏?!”
極度的絕望和恐慌中,不少人已經開始互相推諉,一時間整個總部吵成一團。
然而這時,‘失樂園’中的處刑者們,也都處於極度震驚中。
身上負傷嚴重、匆匆趕來的文人邈等人,已經驚到話都不會說了。
白鳳瞪大眼眸,“開玩笑的吧……”
“放你娘的狗屁!”徐懷生通紅著眼眶,陡然爆發出一道怒斥,“她是元幼杉,從來都不是什麼‘孢母’!”
神造’笑嘻嘻道:“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暴露的嗎?為什麼我什麼都知道嗎?因為從‘母親’踏入園林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之所以我沒有立刻撕碎你們這幾隻小老鼠,是因為我也在布局呀。”
“最後讓‘母親’徹底將臨,還多虧了你們呢。她要不是為了救你們,還不會不要命似得燃燒自己血液,也不會這麼快就完全被孢絲融合。”
看著眾人逐漸痛苦、扭曲的神情,‘神造’語氣惡劣。
“不如我再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其實從一開始啊,我們所有的計劃都是為了‘母神’的將臨。她不過是‘母親’選中的容器,所遇到的一切埋伏和孢子生物,都是我們精心排布的哦,畢竟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催生我們偉大的神明……”
愈發得意的話還未說完,一記帶著戾氣的攻勢便狠狠甩到了‘神造’的身側。
數隻龐然大物嘶吼著,擋在了它們的身前,帶著威脅和忌憚在恐嚇著麵前的對手。
這個生著一頭烏發的人類青年,周身的溫和都降到了冰點。
他純白的眼睫像掛著寒霜,眼角的蛛紋也透著妖異,那雙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的眼眸,掠過‘神造’,死死盯著一身神性的‘孢母’。
“把她,還給我。”
一片灰燼之中,陣陣嘶吼和震蕩聲讓‘神造’的眉頭擰緊。
它一直都知道,這個祁邪是人類最強者。
因為他的存在,再加上‘孢母’遲遲無法成熟,孢子生物才會蟄伏百年之久。
隻見那同數隻擁有特殊能力的寄生物纏鬥的人類青年,儘管渾身浴血,卻並未落於下風,他像個不知痛癢的瘋子,狠狠撕裂了一隻‘異形者’。
但‘神造’微微勾唇,並不擔憂。
且不說已經有大量的孢子生物感受到了母親的將臨,正在朝著此處飛快趕來,就說它尊敬的‘母親’,擁有的能力絕對不是這些人類淺薄的大腦能夠理解的。
它是真正的神明。
自己能擁有這些能力,也不隻不過是‘母神’借給了它一絲一毫。
想以凡人之軀反抗神,無異於螳臂當車。
更何況‘母神’將臨的這幅身軀,還是這個祁邪最重視的人類,它就不信這家夥真舍得傷害這具身體。
想到這兒,‘神造’的臉上已經流露出了得意而甜美的笑容。
它剛想開口,便感覺到一道身影正在飛速朝著後方奔來。
一扭頭時,它看到了一個人類的中年男性。
這男人胡子拉碴,看起來十分頹廢,以‘神造’這雙可以看透他體內孢絲融合度的眼睛,更是能看出這個男人的融合度低得可笑,幾乎是在場所有人類中,融合度最低的。
也就是說,他很弱,天賦很垃圾。
這樣的融合度,恐怕連好一點的‘刑具’都用不了。
果不其然,那男人手中凝聚出幾個低級的‘刑具’,朝著它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神造’幾個蹦躍,輕而易舉便將這些脆弱的‘刑具’
完全損壞,直接在那男人的身上破開了數個血洞。
它嗤笑一聲,“不自量力。”
或許是因為男人的力量實在太一般了,它根本提不起任何警戒心,看著他飛蛾撲火般地衝過來,反而生出了戲耍老鼠再一點點虐殺的心態。
但下一刻,男人滿是鮮血的手掌忽然捏爆了一枚蛋殼,他硬生生挨了一記攻擊,半個肩膀幾乎被削破,然而這並沒有阻擋他的腳步。
就在他手中‘刑具’成型,幾乎貼臉到了它們的麵前,‘神造’的心裡還有些困惑。
這家夥不會以為憑借自己這點融合度,還有這不堪一擊的低級‘刑具’,近身之後就能傷到它們吧?
簡直可笑至極。
然而就在它嘴角剛剛浮起一個譏笑之時,這被它所瞧不起的男人捏爆了手中的‘刑具’,一股熾熱的火焰陡然在它和‘元幼杉’的麵前炸裂開來。
“元丫頭,你給我醒過來!”
被吹起的火焰滾燙無比,燒到了‘神造’的身上時,竟在它身上燒出數個孔洞。
它尖叫一聲,神情發狠,直接一爪子洞穿了這男人的腹部將其狠狠甩出。
撲哧‘一聲,老徐像斷了線的風箏,直接倒飛出去。
一道巨大的怒吼聲拔地而起,體型龐大的高級‘刑具’猛然跳起,張開了分裂的大嘴接住半空中有些扭曲的人體,而後砸在地上,救下人後就快速跑到了文人邈的跟前。
神造’惱羞成怒地看著自己身體上的傷口,知道自己輕敵了。
它沒想到這個融合度這麼低的人類,竟然也有特殊能力。
徐懷生的特殊能力是‘複刻’。
因為他的孢絲融合度太低,幾乎所有中級以上的‘刑具’他都無法使用,他隻能用調查所專門為他研製的這些一次性的低級‘刑具’,不斷‘複刻’他見過的‘刑具’和使用方法。
往往這些低級‘刑具’在同強大的‘異形者’纏鬥時,消耗得總特彆大,並且一種能力在一天之內隻能‘複刻’一次。
正是因為天賦上的諸多局限,讓他到後麵磨滅了誌氣,最終同文人邈分道揚鑣。
最後這一次‘複刻’,他用自己孢絲融合度不足百分之四的血液,‘複刻’了元幼杉的特殊能力:燃血。
這幾乎抽空了他所有的血液和能量,被‘神造’重創後更是傷勢嚴重。
被‘異形’物救下後,老徐忍著痛看著周圍圍聚的夥伴,尤其是手都在抖的文人邈。
他嘴角抽動,“師、師父……”
“這回我、不是……膽小鬼了。”
文人邈咬牙切齒,“你閉嘴!白鳳,快把藥包拿來!快!”
感受著體內力量的流失,徐懷生的眼前有些模糊,他想到十幾年前的意氣風發,十年前的鬱鬱不得誌,這一刻他心中生出一點‘我可能要死了’的恐懼。
但莫名的,他很欣慰。
他雖然不是一個好徒弟,不是一個好師父,但這次他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元幼杉的‘燃血’之力在讓老徐吃儘苦頭的同時,也讓‘神造’有些慌張,它發現這股火焰灼燒出的傷口無法愈合。
它死死盯著人群中圍聚著的男人,生出一股暴虐之意。
正當它準備過去將老徐撕裂時,一隻手臂忽然從後伸出,搭在了它的肩膀上。
“母親你終於融合……”
欣喜的聲音戛然而止,‘神造’低頭朝著自己的胸腔。
那裡‘騰’地燃燒出一團小小的火苗,驅之不散,一股腦地往它皮肉裡鑽。
然而此時此刻,它根本顧不上自己身軀的痛楚,而是一臉惶恐和不可置信地盯著身後的元幼杉。
那個□□上明明已經完全被同化了、明明早該被‘母神’占據的人,一雙眼眸中躍動著有力的火光。
“不、不可能!!”
神造’眼睜睜看著那隻柔軟白皙的手臂抬起,它像是明白了元幼杉想要做什麼,淒厲尖叫著、被火焰灼燒著撲了上來。
但僅僅一個淡漠的眼神,它渾身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牙關發出陣陣‘咯吱’聲。
神誕生出的孩子,又怎能違抗‘母神’的意誌。
它神情扭曲著,眼睜睜看著元幼杉抬起的手覆上胸腔正中。
她五指作抓,陷入了自己的胸腔。
一團柔軟的白色觸須蠕動著,從傷口掙紮溢出,然而卻被她一點點地握在掌心中。
她蒼白透明的麵孔上露出一點淡笑。
“抓住你了,‘孢母’。”
神造’幾乎泣血的尖利嘶吼聲,讓人不寒而栗,“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然而元幼杉不為所動,就在它目眥欲裂中一個用力,攥緊了那顆還在搏動的、同她心臟融為一體的‘孢體’。
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邊在火舌的烘烤中蜷曲著,一邊四麵猙獰尋找著誰的蹤跡。
“角妖,滾出來!你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老徐不會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