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聽到了身旁拿著記錄板的師兄在說:
柳xx,年齡24歲,汙染度升至67%了,徹底成了汙染源。目前意識倒還有一點,但是看這個畸變情況,完全畸變也就是小半天的功夫了,一會兒給她測一個畸變方向……’
帶著防護麵罩的師姐們語氣同情,‘哎小妹妹好慘啊,聽說都做到智械國企分部的經理職位了,簡直現代版白富美,怎麼就這麼倒黴遇到這種事兒了。’
誰說不是呢,高港區那邊出逃的一個汙染性‘畸變種’,直接闖進市區了,剛剛一會兒就送來好幾個被波及到的受害者,這回高港那邊要吃上一壺了!聽說裡麵這個小姑娘過紀念日呢,出來簽收花束禮物的時候,直接撞上了逃竄過來的‘畸變種’,當場身體就……’
……’
耳畔的聲音讓白老手腳冰涼,他看著隔離房內已經不成樣子的戀人,看到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眼角一直在流淚。
他不知道是怎麼闖入主任辦公室,祈求對方的。
但他清晰記得主任臉上那冷漠的同情。
主任拍打著他的肩膀,‘小白啊,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你愛人她現在這情況,做什麼手術都救不回來了,而且根據聯盟律法規定這些汙染體都是要物儘其用的。這樣吧,這個汙染源的後續處理你就彆參與了,好好冷靜冷靜,我給你放個假。’
沒錯,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讓汙染徹底消除的藥物和手段。
他什麼都做不了。
僅僅過了一個半小時,他就收到了新編號296的汙染源死亡消息。
隔著窗戶,白老看到296的身體被分解成了數塊,有的是廢料無法製成汙染物,有的可以提取出汙染源。
而那隻紫紅的、滿是血汙的手上,無名指套著一枚戒指。
從那以後,白老徹底離開了研究院。
他走的時候鬨得很不愉快,被聯盟廢除了二級公民身份,還上了通緝榜。
白老知道,是自己和整個聯盟害死了戀人,以及那千千萬萬個研究體。
強迫自己從充滿絕望和血腥的回憶中剝離,白老呼吸有些急促。
他猛咳了幾聲,看了眼屋裡用舊爐子悶頭燒水的少年,:“你看到喜娃身上的畸變了吧。”
元幼杉:“……嗯,很嚴重了。”
“我撿到他的時候他才丁點大,那個時候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快看不見了,我給他買過藥、自己給他做過一次切除手術,但是沒有用。”
那個熾熱夏天,簡陋的廢棄工廠被其他流民清理乾淨,充當手術的台子。
他買來酒精,自製了汙染切除需要用的手術工具,就在那個廠子裡給當時才幾歲的小男孩兒動了手術。
喜娃的血流了一台子,臉上都挖掉了一大塊坑,包著染血的紗布還在滿臉期待,‘爺,我這樣就能好了嗎?’
看著小孩兒的眼睛,白老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清楚切掉畸變包隻是能緩解汙染的速度,卻改變不了最終結果。
果不其然,幾個月後那裡再次長出了新的囊腫。
就像他留不住戀人,他最終可能也留不住這個孩子。
白老:“所以現在你懂了麼,這些流民們、包括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們是聯盟製度下的受害者,或多或少都經曆過失去家人、遭受過不公的待遇,所以才如此痛恨聯盟和掌權者。”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些生物園的人應該是這麼告訴你們的吧,說我們是非法據有土地和居住權,再或者就說他們已經給予了我們補償,但是我們這些刁民不識好歹,不願意給大老爺們騰地方……還有什麼話術呢,總之我們這些流民就是十惡不赦、又貪又壞。”
元幼杉微微挑眉,的確如此,和生物園那陳姓負責人說的話一摸一樣。
“沒錯,遠勝的負責人確實是這麼告訴我們的。”
屋裡支棱著耳朵偷聽的小少年聞言大怒,在裡麵扯著嗓子喊道:“他們放屁!我們一直住在這裡的,而且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們錢!”
喜娃不知想到了什麼,僅剩的一隻眼睛迅速堆積起紅血絲,牙關咬得‘咯吱咯吱’響。
“他們不僅強占我們的家,還抓了我們的人,害死了很多叔叔嬸子,他們……”
猛然意識到自己怒火攻心說漏了嘴,他忙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但已經晚了。
元幼杉遲疑片刻,直言道:“不瞞白老,我原本就是接了個三級任務,結果到了這邊兒發現處處都不對勁,我在生物園中發現了一處地點,裡麵似乎關押著一些人……”
白老目光一凜,盯著她看了很久,“你這是想誆我們爺倆的話啊。”
“您誤會我了,我有能夠感知到生命體的能力,所以才能一直跟著他找到這裡。”
沉默半晌,白老像是在辨彆她說話的真偽。
最後他道:“那應該是我們的人。”
喜娃急了:“爺,不能告訴她,她是政府的人!”
白老擺擺手,“小姑娘,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能離開就走,不要趟這渾水,因為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你不僅僅是同我們對立,你在那個遠勝集團的手裡,才是進了狼窩,死得更快。”
“你覺得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小人物,為什麼還要呆在這個鬼地方,和人家大集團的老板對著乾?僅僅是因為我們被占了住的地方,沒有拿到錢嗎?”
他伸出手臂,露出了身體上的紅斑,“我的汙染度你也看到了,快死了,還有附近被迫遷離的其他人體內的汙染度也快超過普通水平了,幾乎每個人都患上了汙染病,而這都是拜那遠勝集團所賜。”
“那個工廠不是他們的研究基地,整個工業區,才是他們的研究基地。”
元幼杉:“什麼?!”
驟然聽到這一爆炸消息,她小馬紮都要坐不穩了,向來穩重也不由眼眸微睜。
仔細想想,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集市上的人,的確汙染度都不低,而作為一個研究生物科技的集團,遠勝的確有這個能力。
白老:“是不是根本不敢不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流民的生命不算命,就算死了也是為了人類的研究所犧牲。”
“去他娘的犧牲!實際上這都是財團和剝削者用來欺壓普通人的說辭。”
從白老的口中,元幼杉逐漸了解到了這次工業區事件的全貌,以及背後令人膽寒的內幕。
遠勝集團生物園分部的人從始至終就在撒謊。
這座園區的確是他們研究分部,也確實是為了生物基因藥物而建立的。
但這裡並不是他們的藥物製作基地,也不是半年前才開始建立的。
早在兩年之前,遠勝集團的人便來到了工業區考察,並選中了這個帝國主城最偏遠、最荒蕪的,同時也是流民最多的邊陲小地。
當時他們並不是以生物園的名義,在工業區建廠,而是打著幫扶貧困地區的旗號,號稱是遠勝集團/派來開發小鎮的工作人員。
工業區主要有兩種人成分構成。
一種是原有的四級公民,隻不過是為貧窮的一批四級公民,祖祖輩輩都生活於此。
另一批人是一些被剝除公民合法身份的流民,也就是聯盟罪犯的後代。
大約三四十年前,一個新興的國家逐步發展,實力可以躋身一線邦國,但作為聯盟十二國的權利層麵,其他國家是絕對不會允許再來一個分割蛋糕的國家出現。
於是這個國家的國主發動了獨立戰爭,試圖脫離聯盟,結局自然就是失敗告終。
而主要發動者和參與者們,在獨立戰爭失敗後便被流放到了工業區,剝奪了公民身份,後代也沒法落入公民戶口,除非他們考上大學成為專業人才。
但當時政府也並沒有趕儘殺絕,還是把這一片老舊區域的住宅使用權,給了這批流民。
他們在這裡結婚生子,最終也算是融入了工業區。
由於這兩撥人一個比一個慘、窮,最初聽到遠勝集團來幫助建設、富裕地區時,所有人都是很興奮的。
他們感激遠勝集團、暢想美好的未來。
隻有當時已經來到了工業區、並在此生活的白老深知,這件事不可能這麼簡單。
他在研究院任職的那些年,幾乎每天都要和財團的人打交道,更因為他自己家庭背景不弱,也知道不少財團寡頭背後的黑暗。
不僅僅是生物科技、醫療、智械、遊戲等產業被財團徹底壟斷,任何行業,隻要有新興的小公司冒頭,最終的結局隻有兩種。
被吞並收購,或是直接被打壓破產。
這樣一批代表著最惡的財團寡頭,有可能突然拿著一大筆資金,來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偏遠地區,幫助一群窮人建設富裕麼?
然而興奮中的人們哪裡聽得進去白老的話,他們歡歡喜喜將遠勝的人迎接入小鎮。
殊不知,這才是他們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