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麼解救你?”
“……”
“祁邪,我來找你了。”元幼杉手臂已完全探入了黑木之中,‘深淵’之中回蕩著她低聲的自語。
 她踮起腳尖離沉睡的神更近了一些,摸了摸青年冰冷的臉。
被水浸透的衣擺貼著她的後脊,她上半身探入棺槨,溫暖而乾燥的唇瓣印在神的眉心。
而後是鼻尖。
再然後是柔軟而涼薄的唇瓣。
她的手不知何時,已輕輕貼合到神明布滿青色血管的心口,“祁邪,我來救你了。”
說著,元幼杉的掌心堅定不移地握緊了那截心臟之外的刀柄。
青色的電流從神的心臟流出,沿著她的指尖沒入她的皮膚。
同一時間,神宮議會室內緊蹙著眉頭、正在處理政務的主使臉色大變。
他手中的筆掉在桌上,猛地站起身衝出房門,朝著神宮深處的某處趕去。
“快!‘深淵’出事了!有外人闖了進去!!”
——
陰雲滾滾,大地被巨大的怪物踏裂。
地麵上隱約能看到的、像螻蟻般渺小的生物攢動著逃命。
元幼杉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她身體輕得像雲,沒有實體,隻能看到視線中是大大小小的、沒入雲層的‘巨物’。
長身如玉的男人懸浮在空中,他一襲月白長衫,墨發攏在肩頭,琥珀色的眼瞳中帶著淡淡的悲憫和溫和。
那張再好看不過的臉,一如元幼杉記憶中那般。
是‘祁邪’。
更準確的說,這是主神。
這裡是一千兩百年前的行星R-M09。
元幼杉隱約明白,自己似乎在‘祁邪’身為神時的記憶中,她發現自己不能說話、沒有實體後,便不再折騰了,隻是靜靜地看著。
更神奇的是,她能感知到‘祁邪’內心的情緒。
許多事情和細節,她也無師自通、心如明鏡。
這顆孕育出了生命的行星,本該有冗長的歲月,星球上的生物物種有自己的生態圈。
但它所處的區域突然出現了一個扭曲的力場,從失控的力量中,誕生中了邪神的後裔。
對於星球和上麵的物種來說,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作為宇宙長河中自然而然誕生出的最高神,扭曲力場的出現屬於天災,而非是祂的過錯。
但聆聽著那些可憐種族在廢墟和泥濘中虔誠地、帶著絕望地祈求神明,能夠得到救贖,祂心軟了。
祂最終還是出手,斬殺了那些邪神的後裔。
每一個‘巨物’,其實都是一個半神,饒是祂身為最高神,也頗感吃力。
而無法消除的力場雖然元氣大傷,但在日後仍然會慢慢誕生出新的弱小‘巨物’,哪怕是‘弱小’的,也遠非脆弱的人族可以匹敵的。
因此主神用自己的血肉力量,將一座空中之城拔地而起,懸浮在一萬兩千米的高空中。
祂耗儘了神力,疲憊不堪,實在沒有精力再去管那些人族的後續,於是又給了他們自行升入空城的器具,讓他們自己料理後續。
祂現在無比虛弱,需要找一個安靜、安全的地方沉睡,來恢複耗儘的神力。
就在這時,心懷感激的人族首領來到了神的麵前,表達人類至高的謝意。
他們想要供奉神明,為神建一座功勳殿,讚美神、守護神,在神沉睡時為祂掃除一切煩擾。
神的眼睛能夠看透首領和其他人族的心。
這些脆弱渺小的生物,的確懷揣著誠摯的感激,他們的心是‘白色’的,而正是那些源源不斷的感激和信仰,對祂的恢複也有好處。
單純而疲憊的神明同意了。
祂棲息在了人類為祂打造的神宮內,陷入了沉睡。
但神明並不明白,人是一種多變的、詭詐的、充斥著種種欲念的種族。
哪怕是對著同胞,都有過多的算計;
政治鬥爭下部分人族根本就沒能登上空中之城,被他們的同胞丟在了百廢待興的地麵。
祂的壽命太長,沉睡的時間也太久,當初代空城百姓死去,他們的後代經過時間的消磨,沒有切身經曆過那樣可怖動蕩的時代,對神的感激之情也流於表麵。
巨物末世’更像是一個流傳的故事,一部老電影。
新一任的神宮使者們接手了開啟‘深淵’的鑰匙,見到了沉睡的神明,感受到了祂身上湧動的強大的力量。
彼時的主使正麵臨建設空城的關鍵時刻,重建的工作是如此沉重而緩慢,每一天,都讓他們感到身心俱疲。
所以感知到神周圍強大的力量時,他們動了邪念。
空城由主神的力量支撐,神一念之間可以鏟除數千米的‘巨物’,可以創造出一座漂浮的巨大國度……
為什麼祂不能對自己的子民再仁慈一些?
幫助空城百姓建設家園、豐富物資、提高科技、發展醫學……這些對於神明來說,應該不難吧。
隻是借用一點點神的力量,應該也不過分吧。
貪心的家夥這麼想著,終於忍不住動用了手段,偷取了沉睡中神的力量。
可他們很快便失望地發現,他一介普通人族,根本動用不了這股能量,無法用它們創造出任何想要的東西;
因為神不願意。
巨大的失落感中,有人憤怒、有人怨懟,認為他們世世代代侍奉著神明,卻得不到饋贈,就在這時有人提出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方法,可以強行抽取的神明的力量、化為己用。
史書中記載過,沉睡的主神因神力耗儘,陷入沉睡,需要信徒的信仰來孕育出新的神力。
簡而言之,神明的力量可以從「信仰」中誕生。
忐忑不安的使者們暗中選中了一個與他們相鄰的、同樣擁有生物存在的小行星,將偷取的力量投放到這個星球中。
因為沒有主人的約束,肆虐的神力在星球上滋生、變異,最終形成了巨大的災難。
而後使者們又偽裝成神明,前往那顆小行星,將失控的神力重新收集回來;
自以為被神明救贖了的、被玩弄於掌心的可憐小行星人民,對神明感激涕零。
源源不斷的「信仰」,流向‘深淵’中的主神,卻在進入主神體內的前一刻被截斷,被無恥下作的小偷們竊取。
成功偷到了神力的使者們,輕鬆而順利地度過了難關。
可貪婪是永遠喂不飽的。
嘗到了甜頭的他們,又怎麼耐得下心腳踏實地。
他們想著隻要再來一點點神力,再借一點就夠了,縱容著自己卑劣的行為,將曾經殘忍而滅絕人性的手段,如法炮製動用在彆的星球上。
那些可憐星球之上的人們會如何痛苦、會死去多少生命,他們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因為受難的人不是他們,他們躺在無數生命和鮮血為奠的溫床上,過得無比滋潤。
如此三兩次後,沉睡中的主神察覺到了異樣,強行從沉睡中開始蘇醒。
察覺到神明將醒的動態後,沉迷於力量和玩弄他人人生的使者們,才後知後覺開始害怕。
他們心裡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責。
如果神醒了,一定會懲罰他們,會把他們打入塵埃。
不甘就這麼伏罪的惡徒們合計之後,惡膽叢生。
他們不敢弑神、也做不到,但是偷取了一定的神力後,他們已經可以製作出囚禁神的器具。
於是他們製作出了禁錮的器具,將其插入神的心臟、封鎖神的生機,又用鎖鏈和棺槨將其沉入地底。
當主神意識蘇醒、試著睜開雙眼時卻發現,祂被自己眷顧的種族背叛了,被鎖在了自己的軀殼中。
每一屆使者們老了、換屆時,都會把‘深淵’的鑰匙遞給下一任。
最開始年輕虔誠的使者們,得知這麼多年空城繁華富裕的真相時,都難以接受、憤怒至極。
可隨著時間的推遲,他們想要放出神明的心也猶豫了,最後都選擇了同流合汙。
一是他們的前輩犯下了太惡毒的罪孽,一代代積累下來,誰也不敢保證主神蘇醒後,會不會將怒火降罪於所有人。
二是如果沒有了偷取的神力,飛速發展的空城,就會驟然停滯,和前輩們相比他們的業績一定難看得離譜。
種種糾結和**的腐蝕下,他們沒有辦法,被迫選擇了共沉淪。
從一開始隻是幾個人的罪惡,漸漸到一群人,最後已經成了整個種族的罪孽。
他們讓主神‘沉睡’了一年又一年。
神宮裡的使者們每隔一段時間都在換,而插入主神心臟的禁錮之刃,也換了好幾次。
這些使者的膽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深,偷取的神力愈發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
他們開始追求更多的力量,追求更先進的技術,甚至於……
他們也想成為‘神’。
大肆濫用神力的神宮之人,創造了一個掌控宇宙中小世界的模擬器,也就是‘末世將臨’遊戲場。
被選中的小世界中,會被批量投放肆虐的神力,人為地造出末世,製造絕望和恐慌。
再然後,他們還會隨意地抽取一部分人的靈體,投入到這些‘遊戲場’中,美曰其名是遊戲中的‘玩家’;
實際上,這些‘玩家’就是一個個虛假的神明。
背後的操手會賦予這些‘玩家’們神的力量,讓他們以為自己可以通過不斷贏得遊戲、解決末世,從而走出遊戲場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隻是一枚棋子,從頭到尾遊戲的運營都沒想過,要讓他們離開。
玩家’要不斷地被賦予神力——也就是金手指,再去拯救世界、收集這些小世界人民的「信仰值」。
周而複始,一遍又一遍,直到榨乾這些‘玩家’最後一點希望和利用價值。
這樣流水線又數量龐大的‘末世’,創造出來的「信仰」,更是天價數字,最終都會沿著模擬器流入主神的身體。
它們不會被主神吸收,而是將神明的身軀和心臟,當成力量的中轉站,直接被吸取神力的器具抽走,流入了神宮之人的手中。
如今那套模擬器和力量吸取器,都內置於插入主神心臟的那柄匕首中,二者為一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禍害人間、偷取力量。
如果問這些人後悔了嗎。
每個人都後悔了。
當他們背叛了神、褻瀆了神時才發現,悲憫的神明其實一直在庇護他們,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撐空中之城。
他們一直是神眷之人。
可現如今,主神雖然‘沉睡’了,無法製裁他們,卻可以收回自己的祝福,不再支撐它。
為了維持空城的運轉和懸浮,神宮之人每年轉化的力量有一大半,都是用在這些上麵。
但後悔又怎樣,他們不敢停手、也不能停手,已經陷入了死循環中。
……
元幼杉走過了神宮的一千年,看到了事情的始末。
她覺得啼笑皆非。
那麼多星球和千千萬萬亡魂的悲劇,竟然始於幾個卑劣小人的貪欲。
她曾經隻是覺得這伊甸園虛偽,如今卻覺得它肮臟至極。
沒有實體的她自‘祁邪’沉睡後,便一直呆在深淵,陪在祂的身邊。
在祂被那些神宮之人封印了軀殼後,元幼杉雖然有心阻止,卻根本沒有那個本事。
她能看到軀殼中因被背叛而悲憤的神。
祂掙紮不斷,卻被一次次加深封印,插入心臟的匕首越來越深,被神宮之人波及的小世界也越來越多。
祂自責不已,認為那些湮滅的世界和死去的魂靈,都是因為自己私心庇護了一群惡徒的原因,可是祂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法阻止。
扭曲和無力讓神明從慈悲溫潤,到躁鬱憤慨,再到最後是深深的自我厭棄和絕望。
祂曾努力地想要改變現狀。
於是動用自己被封鎖、偷取之下的本源力量,給空城政府的首腦托夢,入一些網絡上很有影響力的流量明星、一些大v、甚至是普通空城百姓的夢。
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
最終神明徹底無望了。
祂不知道還有一個看不見的‘女人’,每天坐在祂的墳墓旁陪著自己,但祂會自虐似得用那些被投放到各個小星球的神力、模擬出一個虛弱的□□,用眼睛去看那些世界的慘狀、去聽百姓們的哭聲和罵聲。
神明無罪,可祂的力量卻有罪。
祂在墳墓中一遍遍地撞擊著、掙紮著、甚至想過自毀……最終蜷縮在漆黑的軀殼中,沉吟哀鳴。
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