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蘭昭有一瞬間的恍惚,差點將一切和盤托出。然而下一秒,他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幽藍的眼睛——
就在溪水對麵的茂密叢林間,詭異至極。
蘭昭差點咬到舌頭“有、有人……”
黎危微微往後一瞥,沒有回頭。
“真的有人!”蘭昭以為黎危不信自己,“他穿的和村民不一樣,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眼睛是藍色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黎危驀然回首。
然而叢林間什麼都沒有,隻有微微搖曳的葉片。
黎危的視線回到蘭昭身上,眯了下眼,語氣從未有過的冰冷“再說一遍,什麼顏色?”
“青、青色……”蘭昭被黎危的殺意嚇得一哆嗦,他努力形容著,“青色調的藍,瞳孔外圈應該是黑色的。”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蘭昭卻形容得這麼清楚,也許是因為這種顏色太不常見了。藍色通常隻能從人造物或特殊的植物身上看見,屬於稀有中的稀有色,遑論出現在人類的瞳孔上。
蘭昭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
黎危定定地站了會兒,朝著蘭昭說的方向走去“除了眼睛什麼都沒看到?”
蘭昭“對……”
黎危在叢林旁站定,這裡不像是出現過人的樣子。他單膝點地,半蹲下來抹了把地上的泥土,濕黏黏的。
如果有人,應該有腳印。
蘭昭已經遲疑了“難道是幻覺……”
出乎意料的是,黎危好像很在意他說的那雙眼睛,儘管沒有表現在臉上,但行動表達得淋漓儘致,甚至沒再追究他之前撒謊的問題。
黎危撥開密集的葉片走進去,這裡竟然有條小道。
濕黏的土地踩上去有點像沼澤的觸感,隱約可見兩條細長的劃痕,像是繩子一類的物品拖拽造成的。
“黎隊……要到宿天了。”
“嗯。”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不急。”黎危背影頎長,不論是尋常走路還是彎腰尋覓,都給人極致的視覺享受。
蘭昭把那句“我先回去吧”咽下去,硬著頭皮跟上,他安慰自己,黎危有那麼多出入回響之地的經驗,總歸不會讓隊友輕易出事。
周圍的環境越來越陌生,蘭昭感覺有些冷“你聽到了嗎?黎隊。”
“什麼?”
“聲音。”蘭昭揉著耳朵,“窸窸窣窣的……好像有東西在爬。”
黎危自然沒聽到。
他回首看去,蘭昭正在用力地揉耳朵,似乎癢得厲害。
你是說在地上爬還是在耳朵裡爬?
——當然,黎危沒問。
真問出口,以蘭昭的靈感度與腦補能力,精神值恐怕會直接跌到負數。
黎危腳尖一轉,換了個方向,冷淡道“回去吧。”
天色漸黑,宿天將至。
屆時危險與怪物無數,繼續在外麵逗留並不是好主意。
蘭昭猛鬆了口氣,隻想快點回到朱恩身邊。
明明朱恩是個秩序者,而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他卻總想著作為哥哥要多照顧對方,可總是會搞砸,總是讓對方操心。
朱恩一定等急了。
蘭昭迫不及待地說“快走吧。”
然而剛走兩步,黎危卻突然一頓,蘭昭很快超過了自己。黎危回首看去,叢林間樹影幽幽,看似詭譎,但實則什麼都沒有。
可剛剛那一刹那分明有種被窺伺的感覺,危險、濕黏,陰冷而貪婪。
“怎麼了?”蘭昭回頭疑惑道。
“沒什麼。”
他們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踏上就近的小道朝老李家的方向走去。
村民們基本都回家歇息了,門窗緊閉,看不到一點人影,豬羊也跟著安靜起來,聽不到一點吠鳴。
寂靜到叫人心慌。
蘭昭不由加快了腳步“好像沒有一戶人家點火。”
如果不點火驅散宿天的黑暗,給自己留下一片生存的淨土,陰影將會如附骨之疽一般無處不在,直到將人逼瘋,融為祂們的養料。
“你還真把他們當人?”
蘭昭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其它庇護所裡自然不可能存在正常的人類,那麼不需要驅散陰影也就正常了。
他們本就是一體的存在。
蘭昭低下頭“黎隊,你殺過隊友嗎?”
這問題沒頭沒尾的,聽著有點挑釁的意思,好在黎危的理解能力不差。
“很多。”
蘭昭偏頭“你會覺得被汙染後的他們還是人嗎?你會……痛苦嗎?”
你會因為殺死隊友而痛苦嗎?
有時候,上一秒隊友還在和你並肩作戰,下一秒就不知道什麼原因陷入了汙染死局。
也許他會偽裝成生前的自己,哭著求你我想活下去,也許他生前就已經跟你打過招呼——
“如果我失去理智,就殺了我吧。”
麵對這樣的他們,動手時真的能無動於衷嗎?
真的能立刻把失序的他們當成怪物,與生前區分開嗎?
黎危沒有直接回答“生存守則最後一條。”
“……”蘭昭能把生存守則倒背如流,他自然記得。
《燈塔生存守則》不是隨便寫寫的,裡麵的每一條條例都由秩序者親自執筆,會影響閱讀的人牢記於心,加深他們的理智。
但蘭昭發現,這樣遠遠不夠。
就像對講機裡的那個人,他難道不記得《生存守則》第一條就是“燈塔是當前有且僅有的唯一庇護所”嗎?
他知道的。
可他還是入了局。
老李家的房子就在前方,然而門口卻有個不速之客,正準備敲門。
黎危在他身後停下“什麼事?”
“哦,你們不在裡麵啊?”來人是個年紀很小的男孩,被黎危嚇了一跳,“天要黑了,李叔家的房子很久沒人住,裡麵沒有木柴,所以村長派我來給你們送火。”
這麼好心?
明明剛剛就在說生存守則,此刻蘭昭還是冒出了個荒謬的念頭也許這個庇護所真的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
男孩將一堆柴火遞來,黎危雙手沉了一沉——這麼重的木材,這小孩竟然拿得毫不費力。
“謝謝。”黎危忽而覺得蘭昭前麵的疑問不無道理,他好像不經意地問“其他村民都不點火嗎?”
“我們不需要。”男孩在胸前虛虛劃了個圖案,虔誠道,“村長會庇佑我們!”
“那還劈什麼柴?”蘭昭問。
男孩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平時用屁股燒飯嗎?”
蘭昭一哽“……”
黎危將話題拉回來“村長是覺醒者?”
男孩點點頭,認真道“村長是神明派來庇佑我們的使者。”
“……”
神使。
蘭昭忍不住看了眼同樣被譽為“神使”的黎危,其實嚴格來說,神使還真不是什麼美譽,隻是燈塔的部分人對於黎危強大之處的忌憚與質疑罷了。
人們總喜歡將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力量稱之為神力,將擁有這股力量的存在稱之為神,但人類迄今為止見證到的所有超常的物質力量都是混亂的、瘋狂的代表。
而身為祂們的使者,又怎麼能算得上美稱呢?
至少燈塔的大部分幸存者們都是不信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