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冷雨。」
「我看了看日期，上次寫日記是年初，轉眼間已經是年末。」
「我好像忘了很多東西，但我仍記得小東西是我外孫女，老婆子是我的青梅竹馬。還有……日記。」
「對，多虧了日記，不然以我的記性，過去的事我肯定已經忘光了。」
「小東西升入國中三年級，開始考慮去哪裡上高中的事情。」
「小東西想在福岡上高中，我問她原因，她一言不發，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麵看著我。」
「後來，老婆子打聽到，原來是小東西擔心我的身體出問題，所以不想去大城市上學。」
「哈哈哈……我真是廢物，成為孩子的累贅。小東西的偏差值整個九州區域第一，有好幾所關東的著名高中邀請她入學，不僅免除學費，每個月還有補貼生活費用一這一切，都被我耽擱了！！！」
「廢物廢物，我怎麼不快點去死！！！」
“我從沒覺得外公是累贅。”千穗理輕聲說。
“從小養育你、待你好的親人，怎麼可能是累贅呢。”伊藤信揉了揉她的頭。
千穗理抬頭看他一眼，不抗拒這樣的接觸。她翻到下一頁。
「一月一日，新年，多雲。」
「我還能苟延殘喘多長時間？時日無多了，我有這樣的預感。」
「今天壽三郎登門來訪，他很低調，隻有一輛吉普車，和六七個保鏢。」
「他送給我補品，全部是市麵上難得一見的珍稀藥材，可我要這些補品有什麼用？人越老，越能感受到死亡的無奈。它就在前麵等你，是一定抵達的終點，不論如何放慢腳步，都不會改變方向。」
「我收下補品，把小東西叫了出來。一轉眼，小東西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教會她防身的劍道，教會她做人的道德，隻是這張沒有表情的臉，我實在無可奈何。」
「老婆子給壽三郎準備椅子，小東西坐在離壽三郎最遠的位置，這代表疏遠。」
「不難理解，一個從未儘到養育之責的父親，突然出現麵前，換做是我，我也不會對他有多少感情。」
「所有的人都落座，我自然不能躺在床上，我掙紮著站起來，小東西立馬跑過來背我。」
「又讓小東西聞我身上難聞的的老人味兒了！」
「壽三郎今年來探望我，有一個目的——勸小東西去東京的應慶私立高中上學。」
「我知道那所高中，師資雄厚，偏差值極高，每年有不少學生考上東大、京大、東京工業大學……而小東西的偏差值很高，配得上那個學校。」
「但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矗立在小東西未來人生中避無可避的大山，家族。」
「我清楚壽三郎的心思，他想把小東西接回東京，接受家族繼承人的教育和恢複父女感情」
「我想拒絕，我不想外孫女千裡迢迢北上，去繁華的大都市上學。她從小在農村長大，去過最大的地方是福岡的體育館，那時我帶她去看玉龍旗，調侃她說不定有一天能站上去，奪下那麵旗子。」
「小東西怎麼可能適應東京的生活呢。」
「我張口要拒絕，可是老婆子拉住我的手，搖搖頭。」
「瞧瞧我！怎麼昏了頭呢！」
「哪有將鳥兒囚於牢籠的道理！雄鷹應該在廣闊的天空下翱翔，成為天空下第一掠食者！而不是像麻雀一樣，困在一畝三分地，盯著幾隻肉蟲便心滿意足。」
「小東西應該得到成長，她有這份天賦。」
「我拄著拐杖站起來，拒絕小東西背我，沒讓老婆子扶我，而是一點一點、搖搖晃晃走到壽三郎前麵，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到我麵前，使出我僅剩的一點豪氣，警告他，如果小東西在東京受到一點傷害，我就算是從地獄裡爬出來，也要為她討回公道！」
「壽三郎對我土下座，向我保證，但我沒有心情聽，拄著拐杖回房間。」
「我躺到榻榻米上的老位置，背下的席子已經被我磨平了，窗外麵的天氣很沉，看不到太陽。這是不是代表，新的一年，我時日無多？」
「想到自己快死了，我竟然有些開心。」
「我突然記起一個俳句。真奇妙，我生鏽的腦袋，竟然還能想起這玩意兒。」
「我記得，剛剛撫養小東西的時候，我好像念過這俳句。」
「‘我知這世間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
千穗理胸悶，張開嘴小聲喘氣，翻到日記下一頁。
伊藤信的目光也隨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