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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赫特主星, 聖卡拉海域,海底皇宮原址。

林不聞前額上?的?金色水滴飾鏈隨著他的?遊動小幅度晃動了一下,時隔數月再?回?海底,身為人魚, 他竟然產生了一絲荒謬的?不適。

在岸上?生活太?久, 習慣了用肺呼吸空氣, 剛剛進入水底的?刹那他差點忘了怎麼用鰓。

好在呼吸是本能,而非學習能力, 幾秒鐘的?慌亂後他找回?了節奏。

就這麼一打頓,已經被陛下甩開?幾十米了。

林不聞奮力擺動自己?深棕色的?魚尾, 趕緊跟上?去。

聖卡拉曾經是這顆星球上?最繁華的?地方,作為赫特星域的?主宰, 人魚族以皇家為主導,以海底皇宮為圓心, 向外輻射居住, 直到接近暗流湧動的?危險海溝。

他們曾經也是茫茫太?空中安居樂業的?種?族, 直到星曆120年的?飛來橫禍, 另一個種?族的?貪欲摧毀了原本寧靜的?一切。

林不聞跟在王後麵, 遊過滿目蒼涼, 昔日熱鬨非凡的?海域如今空無一人。

一方麵是因為被改造後,人魚擁有了水陸兩?棲的?能力, 大多去往陸地上?生活, 以便更適應宇宙間更大眾的?生活模式;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赫特的?民眾不願麵對家園被毀滅的?苦痛記憶, 就算有一些沒有搬去岸上?的?, 也離開?了聖卡拉。

隨著時間遷移和越來越多人的?默認, 聖卡拉成了赫特不成文的?“禁區”。

數十年前的?軟紅十丈,空餘淒淒慘慘戚戚。

林不聞每次陪同王來這裡時都倍感淒楚, 他抬眼看向海浪中一抹亮眼的?金,恐怕經曆了至親滅門慘案和子民流離失所的?王,隻會比自己?更加心痛百倍。

王在大多數時候,和大多數改造後的?子民們一樣,會穿人類樣式的?輕巧便裝——人類在帶給?他們災難的?同時,也將另一部分抹不掉的?東西從此鐫刻在生活裡。

隻有在重大節日,比如前不久的?母星大典時,他才換上?黑底金紋的?傳統赫特長袍。

當處在海洋中,會用珍貴的?極光岩混合鑽石砂打磨出的?珠鏈,從頸部一直纏繞到尾部,以示莊重。

至於頭頂璀璨如煙霞的?大溪雲珊瑚王冠,和耳垂上?璃晶水草綴著的?極光珍珠,則是王不離身的?身份象征。

王穿過城邦的?廢墟,在皇宮中央的?石雕守衛者那裡認證身份後,進入一扇拱門。

拱門上?雕刻著精美的?壁畫,每一個細節,每一道細微之處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大師的?手筆。

儘管這兒呈現出的?早就是失落帝國?的?頹唐,從一扇門也依稀看得見往昔歲月的?昌盛。

林不聞當然認得這是什麼地方:埃裡希·西奧多陛下已逝的?母親,赫特帝國?曾經的?王後居住的?寢宮。

海水二十餘年不間斷的?衝撞與侵蝕已將寢宮裡大多裝飾磨損得麵目全非,不過年輕的?王並沒有讓人修繕和複原,反倒在遺址上?增加了許多……儀器。

密密麻麻的?試管、藥品、引線、培養皿、反應堆被海藻和水草固定住,儼然一個私人實驗室。

隻不過早就停止了一切運轉動力,無人問津。

林不聞不敢僭越先後,停在門口一聲不吭,看著王來到最中央呈繭狀的?巨型玻璃罐麵前。

裡麵空無一物。

沒有海水,沒有藥物,沒有空氣。

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如同此刻僅回?響著海水嗚咽的?房間。

王在六歲那年失去了疼愛他的?父母,失去了本該順理成章接下的?王位和易如反掌治理的?昌盛國?度,從鮮花鋪滿的?高台急轉直下,從此以往踏上?刀尖懸崖,人生隻餘抗爭與複仇。

為了帝國?千千萬萬的?子民,他沒空傷感,更不配懦弱,獨自向前走,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叫他回?頭。

孤苦無依的?幼童長成少年,用單薄的?肩膀扛起飄零國?度的?命運,一步一個腳印長成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大人。

埃裡希·西奧多要走在所有人前麵,沒有人能與他並肩,從六歲到二十九歲,他總是孤獨的?。

林不聞想起不久前的?大典上?,儘管千萬子民歡呼雀躍,儘管受到全帝國?的?愛戴與敬仰,孑然立於遊車上?的?王卻?顯得那麼孤獨。

他從少年時代便輔佐於王,十幾年來見證過王許多至高至孤寂的?時刻。

然而沒有哪一刻,比得上?眼下。

王靠近玻璃罐,張開?手掌,輕輕貼上?去,像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金色的?眼瞳中流露出平日裡難以察覺的?失落。

幾乎是同時,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埃裡希耳垂上?的?極光珍珠亮了亮。

——那是絕無僅有的?共振。

茫茫宇宙,四大象限,生活的?族群數不勝數,不同種?族之間的?差異化更如鴻溝。

暫且不提外貌上?的?千差萬彆,有一個非常標誌性的?不同,就是有的?種?族有精神感應能力,而有的?沒有。

根據星際聯盟的?規定,各種?族的?精神控製能力按照程度不同,劃分為L(low)、M(medium)、H(high)三個大類,每個大類從低到高還細分出1-4四個等級。

人類是最弱的?L-2,而人魚族的?個體差異有所不同,大多數在M-1到M-4之間,也有個彆能夠到達H級以上?。

身為皇家最純正的?血脈,埃裡希·西奧多自然是人魚族的?極限,最高等級H-2。

他能夠達到H-2,除了自身足夠強大、以及是皇室血統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助力,便是極光珍珠。

對於其?他種?族,尤其?是沒有精神感應力的?種?族、比如人類來說?,這種?乍一看不過普通白色的?珍珠隻是一個華美的?裝飾品,最多是黑※市流通、價格令人興奮的?競品。

但對於人魚來說?,它是個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巨大能量源泉。

埃裡希通過它來強化能力,同時,也用自身予以補給?。

換句話說?,若是王沒有珍珠,力量會有所削減;而當極光珍珠離開?皇室正支,落到旁支、乃至不相乾的?人手中,也發揮不出最好的?效力。

與其?說?赫特皇家與極光珍珠之間是一榮俱榮、相輔相成的?關?係,不如說?是一損俱損的?相依存。

這種?珍珠極為稀少,哪怕在全赫特星域也所剩無幾了。皇家最後、也是最寶貴的?「一顆」被盜,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是相當嚴重的?事?件。

由於種?種?不便公開?的?原因,最後一顆珍珠的?存在於公眾而言仍是絕密,知?道這個皇家最高機密的?人極少,就算丟失,也無法大張旗鼓地尋找。

距離「極光珍珠」失蹤,已經幾個月了。他仍然沒能找回?「它」。

夢幻的?淺色光暈從腮邊蔓延至周圍的?同時,埃裡希的?心臟一顫,好似得到某種?微妙的?共鳴。

他維持著手掌貼上?玻璃外殼的?姿勢不變,闔上?眼。

……瀲灩光環中,浮現出一些曖昧而混沌的?片段。

破舊小屋滿地的?羚羊屍體。

泳池中的?驚濤駭浪。

雪山。

僻靜小鎮。

他能從共振中“看見”,棄星上?許許多多地點,都留下了珍珠存在過的?光痕和印記。

不久前,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凱瑟琳和林不聞帶著儀器去了趟CC-09,分割三十個區域提取樣本,竟然都沒掃描出珍珠的?信息。

埃裡希非常確定,“極光珍珠”就在CC-09上?,隻是基於部分現在未知?的?緣由,他無法捕捉到「它」準確的?地點,追蹤有很大延遲。

好似有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的?存在,隱去了「它」的?蹤跡。

王蹙起眉。

極光珍珠之間帶來的?共振是有時限的?,最後片段中他瞥見很模糊的?一抹藍。

明亮,清澈,又很溫柔。

是看上?去讓人不自覺想要觸碰、湧出陌生又熟悉眷戀感的?、輕煙一樣的?藍。

幾乎珍珠所經過的?所有地方,都有藍的?存在。

那是……什麼?

共振結束,光潮水般退去。

埃裡希·西奧多睜開?眼,眸色沉了沉。

除了「珍珠」,又有新的?目標可以鎖定了。

“走吧。”他對守在門口的?林不聞道。

上?校垂首,等待著王先離開?房間。

在他、他們身後,巨型的?玻璃罐仍舊在海水中緩緩漂浮,仿佛擁有生命的?律動。

它的?形狀既像繭,也像一個……搖籃。

*

北極星,胡蘇姆鎮,秦家。

昆特被遍布房間所有角落的?琉璃絲線困得動彈不得,保持著那個仰頭看向小麥和小小麥的?姿勢久了,後頸酸疼,連抬起手揉一揉都困難。

他是屋子裡唯一清醒理智的?成年人,做不了彆的?,唯有觀察每個人。

昏過去無知?無覺的?鎮長反而是最幸福的?,不需要親眼目睹超出認知?的?一切,也不用經曆被明明看起來大差不差、卻?分明更高等級的?同類支配的?恐懼;

阿嬤和阿木都處在非常平穩的?沉眠中,根據昆特的?推測,他們應當是共同進入了精神空間的?某個地方。

以前還在森林時,烏弩的?部落也招攬過一些進化出精神力的?高階喪屍,隻不過昆特自己?沒有,好奇心也有限,沒去了解過他們的?具體成因與表現。

後來認識了麥汀汀,小美人的?療愈力應當也算精神力的?一種?,隻不過那些僅局限於他本人的?感知?,是不能把其?他人也拉進構建出的?獨立空間的?。

很明顯,阿嬤或者阿木可以。

喪屍青年呆呆地空氣中流動的?荊棘。

如果他沒猜錯,小美人應當是困在裡麵出不來了。

那……

他的?視線轉移到屋主身上?,第一次來看還躁動不安的?秦加此刻麵容竟然很是舒展,像是終年噩夢纏身,總算做了一次好夢。

一直醒不過來的?秦加,究竟是夢魘,還是中毒,還是……人為的?囚禁?

他們說?的?話,哪一句是真,又有哪一個人可信?

昆特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過去的?十年中過著沈硯心說?什麼他就去做什麼的?單線生活,儘職儘責跑腿辦事?就行了,根本不用主動考量什麼。

此刻隻是稍微分析一下複雜的?情況,他頭都大了。

晶瑩泡泡裡的?小幼崽不再?趴在麥汀汀身上?,而是依偎在他懷裡。

“麼……”

幼崽的?小尾巴纏著少年的?胳膊,小手摸摸他的?臉頰,腦袋蹭腦袋。

他做了許多平日裡叫兩?腳獸起床的?辦法,可這一次再?怎麼用力推搡,還是獲得不了任何回?應。

媽媽,在做什麼?

為什麼不理崽崽?

是誰帶走了媽媽,還是媽媽要拋棄崽崽?

不能,不能離開?媽媽——

恐懼吞沒了幼小的?孩子,他把自己?蜷成逗號,緊緊閉上?眼。

忽然,有什麼掉落在他臉上?。

小人魚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一朵花。

麥汀汀原本穿著的?那件粉色兔耳朵鬥篷,早就在被強行召喚出來的?荊棘的?撕扯中壞得徹底,之所以如今沒有完全赤著,全拜漫山遍野的?小藍花所賜。

它們簇擁著主人,乖巧依偎在他身邊,成為他最後那道美麗、無用且不堪一擊的?屏障。

崽崽的?難過被轉移了注意力,想爬起來看看。

沒想到一動,小花不偏不倚,正好掉在鼻尖上?。

花瓣觸感癢酥酥的?。

崽崽皺了皺小鼻頭,啊——啊——啊嚏!

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奶嘴飄到一旁,崽崽用兩?顆新生的?小牙牙好奇地咬住花瓣。

嚼一嚼,軟軟的?,還有一點甜,像棉棉糖。

很好吃,崽崽的?眼睛亮了亮,吃下了一整朵小藍花。

雖然崽崽還沒怎麼長牙,但人魚幼崽的?身體構造畢竟不同於人類幼崽,麥汀汀的?小花和普通土壤裡生長的?植物也不同,吃下去也不會消化不了。

正在崽崽捧起又一朵飄落的?小藍花、小口小口咬了一下時,兩?種?相似又不同的?清甜味道一起闖入他的?味覺記憶。

第一種?是淡紫色。

長在海底險峻但清澈的?溪流中,形狀像一朵雲,隻不過質地要堅硬得多。

在小人魚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它一直是他最愛的?食物。

小溪雲珊瑚和大溪雲珊瑚一樣,都是已經基本滅絕的?生物,也就麥小麼這樣的?身份才能有人搜羅來一些。好在嬰兒進食需求有限,還供得起。

可惜麥小麼也沒能吃太?久,就莫名其?妙從千疼萬寵的?母星,轉移到這個鳥不生蛋的?棄星上?來了。

第二種?是粉紅色。

本來是紅色的?果果,崽崽不太?知?道遠離,反正在杯子裡嗡嗡嗡,它就從紅果果變成了粉粉甜甜的?奶昔。

它有一個可愛的?、專屬於崽崽的?名字:寶寶奶昔。

那個名字……

是媽媽取的?。

棘棘果的?生長條件僅限於溫暖濕潤的?森林,離開?那兒,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嘗到那個味道。

這種?剔透漂亮的?果子是他和兩?腳獸最初相遇的?記號,也意味著少年對他一點一滴的?好。

崽崽雖然年幼,但崽崽全都記得。

媽媽……

被小藍花分走的?注意力又回?來了。

小幼崽動作一滯,殘存一半的?小花朵從他口中掉下,融化進泡泡的?邊界。

崽崽的?手太?小太?小了,堪堪夠握住少年因持續的?折磨而輕微痙攣的?手指。

媽媽,睜開?眼吧。

睜開?眼睛,再?看看崽崽呀——

人魚的?眼淚是不會化作液體的?。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像一粒粒玲瓏的?翡翠。

小小孩是那麼傷心,連哭泣都沒有聲音,眼前的?世界一片朦朧。

也就沒有注意到,他的?眼淚順著滴落進淡藍的?花蕊中,幽微地亮了亮。

然後,以那朵花為圓心,光波極輕微且快速地向周圍輻射擴散開?來,流光攀爬過每一叢荊棘。

*

與此同時,精神空間裡。

阿嬤再?講完那句模棱兩?可的?宣言後,隨著滄桑聲音的?遠去,雪一樣墜落的?記憶碎片,擰作人臉的?藤條,殺人葉刃,碧色的?地錦幕牆,橫七豎八移動的?迷宮,腳下湧動的?流水,包括秦加……都不見了。

轉瞬間畫麵徹底清除切換,寂寂天地之間,隻剩下少年一個人。

小美人不安地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

難道又是什麼新的?挑戰嗎?

這一次又會是什麼呢?

阿嬤說?,‘如果你能自己?想起來是什麼。’

麥汀汀很確定,那不是“什麼”,而是“誰”。

阿嬤想拿走的?,他試圖找回?的?,是關?乎一個人的?記憶。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起來才行。

——有誰,有一個人,正在等他回?去。

有了這份重逢的?信念後,少年心底生出一點勇氣來,不再?坐以待斃。

儘管眼前的?茫茫虛空根本沒有方向可言,他略一思忖,向前邁步。

或許是有棘棘果和花兒們的?強化作用,麥汀汀也是最近才意識到的?,自己?走路也好、做彆的?事?情也好,動作都不再?那麼僵硬,連講話都流暢了許多;肌膚不再?是發青的?、灰敗的?蒼白,看起來更為細膩。

他越來越像人類——真正的?、鮮活的?那種?。或許將來有一天,心跳與呼吸重啟了也說?不定。

他想,到那時候,活死人和活人之間,還剩什麼差彆呢?

不管答案是怎樣的?,隻有離開?灰空間的?牢籠,才能找到。

抱著這樣的?篤定,麥汀汀的?腳步越來越快,耳畔有了風聲。

隨著他的?奔跑,兩?邊不再?是空無一物的?白,開?始有了景色。

他看不清。

那些景物與他有著相反的?方向和行跡,以他趕不上?的?速度飛速向後退去,視野中隻留下斑斕的?殘影。

但它……它們,看起來不太?像北極星。

高樓,城市,馬路。

行人,車輛,綠化。

一切都是那麼整齊有序,欣欣向榮。

有那麼一瞬間麥汀汀以為是末日前的?CC-09,但很快反應過來,場景應當是阿嬤從他的?記憶中提取的?,也就是說?,他必須真實經曆過;根據之前掌握的?種?種?證據推測,過去的?他很有可能並非赫特星域的?一員。

換言之,這兒很有可能……是他真正的?家園。

等到最後一點空白消泯,前後左右所見皆是大廈林立、繁華城邦,麥汀汀停下了腳步。

他仰起臉,慢慢轉了一圈,看見許多銀灰色的?飛行車在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中奔行,再?高的?地方有著載人穿梭機,更遠處的?碧空萬裡無雲,微風拂麵,很是舒適。

在這顆星球上?,氣溫、天氣、氣象,全都有最精準的?控製,調節、遏製與遷移係統並存,使得人類聚集地絕不會發生任何大型災害。

少年收回?仰角的?視線,看向平行的?地點。

可以看得出這裡以人類為主體族群,不過也有很多“外星人”。人人相處和諧,麥汀汀甚至看見他們在相互打招呼時,耳根處的?星聯通用翻譯轉換芯片微微一亮。

所有車輛都懸浮於地麵,且大多無人駕駛,光能、空氣動力與再?生礦物能源混合驅動,沒有任何汙染。

街道兩?旁的?綠化做到了極致,高架上?的?藤蘿瀑布一樣流淌下來,望過去滿眼純淨柔軟的?綠,且不會滋生出有害或是惱人的?蚊蟲。

偶爾有毛茸茸的?小動物在植株中輕快跳躍、嬉戲,從底層的?通道溜達去新地點,不與人類互相打擾。

一切是那麼井然有序,是文明發展到最高級層麵的?必然趨勢——和諧。

且不論科技倒退幾百年的?棄星,就算是先世代的?北極星也完全無法望其?項背;哪怕是在伽瑪象限實力位居前列的?赫特母星,與之相比也有遜色。

這裡是四大象限星球綜合實力的?頂點,星際聯盟的?發起者與主導者,阿爾法象限的?霸主,當今太?空褎然舉首的?領袖:人類帝國?。

若是換做任何一隻彆的?喪屍,哪怕是先世代的?居民,見到此種?場麵,恐怕都要驚歎不已,或是被嚇破了膽;但一向怕生的?少年竟然並未生出逃避之意,反而覺得……每一個畫麵都那麼熟悉。

它們埋藏在他心底被病毒封存的?角落,是他曾經最習慣的?、真正的?生活。

記憶潮水一樣湧來。在這一刻,那個被許多人問過、也被自我質疑過許多次的?問題終於揭曉謎底。

——他的?確不是CC-09的?原住民,末日降臨前,他來自上?象限的?人類帝國?。

小美人杵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茫然無措地望向四周,虛幻的?行人和車輛偶爾向他投來好奇的?一瞥,似乎納悶著這個穿著考究、怎麼看都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小少爺,為何會露出這種?被丟棄的?小狗一樣的?神情。

麥汀汀看向他們,卻?看不清任何一張臉,就連他們的?竊竊私語也都帶著回?聲。

他們不是具象的?個體,都隻是代表往昔記憶的?蒼白符號。

越來越多的?細節衝刷著緊繃到疼痛的?神經,海潮不停歇撞向礁石,麥汀汀頭疼欲裂,眼前布滿雪花點。

在他支撐不住差點摔倒之時,有誰扶住了他。

“怎麼了?”那個人說?,“不是讓你在車上?等我嗎,怎麼下來了?”

是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很年輕,嗓音帶著微微磁性,但並不低沉。

他拿起手裡的?袋子塞到麥汀汀手中:“喏,吃吧,你看看你,低血糖還敢不吃早飯。”

少年接過袋子,裡麵有個包裝精致,還係著蝴蝶結的?小盒子,散發著黃油香氣,大概是曲奇;以及一杯加奶不加糖的?溫熱紅茶。

他太?久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並沒有食欲,呆呆地低著頭。

這個聲音……好熟悉。

在他過往偶爾閃回?的?片段中,有誰問過“汀汀,你聽說?過伽瑪象限的?‘北極星’嗎?”,似乎與此人是同一個。

他與他,是什麼關?係?

男人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了,見他沒有跟上?來,又返回?攬住他的?後背往前走:“發什麼呆呢?再?不走要遲到了哦。”

或許是小家夥平日裡就挑食,他並未對他不吃飯的?舉動做出什麼評價。

“我……”少年喃喃,卻?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他順從地跟著上?了飛行車,AI設定好了線路,柔和的?女聲播報著剩餘路程時間。麥汀汀靠著車窗,外麵的?景色平穩向後退。

男人見他一直悶悶不樂發呆,靠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心情不好?”

脖子以下都是清晰的?,唯獨麵容模糊地像是錯位的?像素拚圖,實際上?這幅畫麵是有點兒恐怖的?,但麥汀汀竟從這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身上?感到一種?熟悉與依賴。

小美人乖巧搖搖頭:“沒有呀。”

男人不大相信,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麥汀汀這才發現自己?依然穿著先前的?學院製服,小腿上?的?傷口也再?次消失不見,整個人看起來純淨又清靈。

男人摩挲著下巴,半晌嘶了一聲:“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小家夥,你的?校徽呢?”

儘管從毛衣背心到短褲和鞋子上?,都有不同質地的?校徽圖騰浮紋,但上?學的?時候還要額外佩戴一枚內嵌芯片的?校徽,方便檢測和認證學生。

此時的?小喪屍哪裡會知?道過去真正的?自己?把校徽弄哪兒了。

男人歎了口氣:“小迷糊。我現在回?去取,要不你先去學校?我給?你們老師發個消息——”

飛行車猛然刹住。

它的?構造足夠精巧,就算急刹車也不會讓乘客受到太?大慣性帶來的?傷害,車裡的?兩?人也僅是往前俯身了一點。AI滴滴地警告車緣與其?他物體距離太?近。

男人蹙眉看過去,車窗外有個女人推著嬰兒車,不知?為何闖入了車行道,慌張地左顧右盼。

他們後麵很快聚集起一長串被迫停下的?飛行車,帝國?法律規定,在道路上?有突發事?件,尤其?與行人有關?時,是不可以隨意變換低中段車道從彆人頭頂上?飛過去的?。

乘客們必須等待,但沒有人規定他們必須耐心,於是很快尖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叫喊起來。

那位母親看起來更惶恐了,用瘦弱的?身軀護在嬰兒車前,卻?不曉得再?往前走一走回?到行人的?安全地帶。

嬰兒車被厚厚的?簾子遮擋著,原本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的?麥汀汀不知?為何有了一絲好奇,很想看看裡麵的?孩子長什麼模樣。

但男人阻止了他,自己?解開?安全帶下車,護送著年輕的?母親帶孩子回?到人行道,然後再?折返回?來。

就在男人吩咐AI繼續行駛時,麥汀汀心裡陡然微妙地一跳,驀地扭過頭望向嬰兒車的?方向。

女人並沒有離開?,也朝著他這兒看過來。

她?的?雙手搭在嬰兒車的?遮陽蓬上?試圖將它收起來,而車裡傳來嬰兒的?哭聲。

……好熟悉。

少年睜大了眼睛。

他的?家裡並沒有什麼很年幼的?孩子,為什麼他會對嬰兒的?哭聲有如此反應?

那啼哭聲仿佛一雙小手揪住了他的?心臟,叫他恨不得立刻跳下車去安撫。

是誰……

他該去看看嗎?

遺憾的?是,麥汀汀沒能如願停留。AI再?一次提醒距離學校開?課的?時間不多了,飛行車載著他從嬰兒身邊路過,將稚嫩的?哭聲徹底地拋在後麵。

*

在那之後,麥汀汀做了一件在棄星上?從未做過的?事?情:進入校園裡學習。

顯然這不是什麼普通的?學校,它看起來富麗堂皇,每個踏進校門的?學生與教職工看起來皆有著顯赫的?身份。這是一所僅有皇親國?戚的?子嗣才能入學的?私立貴族學校。

他仍然安靜、乖順,話很少,但與北極星的?喪屍們個個嫌棄他不同,這裡的?師生對他非但沒有敬而遠之,還很喜歡他。幾乎每個課間都有不同的?人送他幾樣零食點心。

他們把他當作漂亮的?洋娃娃那樣悉心照顧,連對他說?話都是柔聲細語的?。

學校在下午標準時1530結束,麥汀汀一個人慢吞吞向校門口走去,路上?遇見許多同他打招呼的?同學,他都報以一個小小的?、有些羞澀的?笑容,並不開?口。

沒有哪個同學會對他的?“不禮貌”麵色不虞,他們早就對小美人的?靦腆見怪不怪了。

而這也不能怪麥汀汀:畢竟所有人,所有、所有、所有人的?臉,在他眼中都是一堆色塊組成的?歪曲畫麵;說?的?每句話也如同沉入海底,在耳膜嗡鳴著回?響。

他是這個世界的?一員,也不全是。

他走在繁華與淒涼的?交界線上?,鋼索下麵是萬丈深淵。

總是會掉下去的?。他想。

早上?送他上?學的?男人並沒有來接他,另一個恭敬有禮、應當是管家一類的?人為他打開?車門。

麥汀汀坐進去,他聽見自己?問:“要去哪裡?”

管家柔聲道:“今晚有第一帝國?的?貴客到訪,夫人讓我直接送您去宴客的?地點。小少爺,您是想先回?家嗎?”

麥汀汀眨了下眼,搖搖頭。

去哪裡,對此刻的?他來說?,都沒有區彆。

飛行車啟動前,他聽見了遠處細小的?一聲嚶嚀,發音像是“麼”。

麥汀汀手指猛地一顫,爾後降下車窗,焦灼望向聲源處。

身披雪色貂絨的?婦人懷中臥著一隻薑黃色的?長毛貓咪,懶洋洋地閉著眼撒嬌。那哼唧聲大概就是它發出來的?。

不是“麼”,應該是“喵嗚”才對。

他失落地收回?視線,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失落。

管家從後視鏡中看見這一幕,笑道:“那隻貓咪可是洛菲夫人的?心肝寶貝兒,就連之前陛下蒞臨第二帝國?,她?也隨身抱著呢。小少爺也想養一隻嗎?”

麥汀汀垂下手,煙灰藍的?眸子裡霧蒙蒙的?,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他不是想養一隻。

他更像是……弄丟了一隻小奶貓。

小插曲並未影響接下來的?行程,很快,他到達舉辦晚宴的?地方。

大廳裡有一麵長達百米的?巨型水族箱,裡麵自由自在遊著許多他叫不上?名來的?絢爛魚兒。

其?實麥汀汀是有點怕水的?,很小的?時候不小心掉進莊園的?噴泉裡,從那以後留下了心理陰影。

然而此時此刻,麵對巨大的?、可以將渺小人類一口吞掉的?水族箱,麵對裡麵很多有著尖利牙齒的?魚兒,他竟然不自覺被吸引,向前走了好幾步。

連管家都感到納悶:小少爺不是一向離水太?多的?地方遠遠的?嗎?怎麼今天感興趣了?

少年越靠越近,直到雙手貼上?玻璃,嗬出的?氣在上?麵留下很小一塊白霧,然後又散開?。

潛意識讓他通過透明的?隔斷在海水中尋找。

找的?是什麼呢?

直到一抹淺淡而軟和、奶油一樣的?金色掠過他的?視網膜。

那是鱗片的?顏色。

麥汀汀踮起腳,著急地想要看清楚一些,可是那尾小魚早就靈活地鑽進燦爛的?珊瑚叢中,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好像有誰從身體裡生生剜去一段刻骨的?回?憶。

大約是父親的?人將他帶去宴會廳入座,大約是母親的?人握住他冰涼的?手,擔憂地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輕聲否認,失魂落魄。

父母看起來並不放心,但貴客很快在簇擁下進來了,眾人舉杯,沒有空再?分給?角落裡不吱聲的?小少年。

後麵還發生了什麼,麥汀汀都沒在意,盯著眼前上?好白玉製成的?碗碟與香氣撲鼻的?佳肴,一口都吃不下。

觥籌交錯間,有上?了年紀的?人恭敬地向他問好,稱他為麥家尊貴的?小少爺。

虛擬回?憶中的?麥汀汀肢體反應先於理性思考,微微頷首,以茶代酒,矜貴但並不疏離地接受。

……

這是十七歲的?麥汀汀,普通的?一天。

*

回?家的?路上?,夜幕已經完全降下來。

這回?換了更寬敞的?一輛飛行車,前麵坐著管家和傭人,後排則是一家三口。

麥先生與麥太?太?顯然都是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貴族,就算私下裡也是談吐優雅,相敬如賓。

麥汀汀坐在旁邊,並不參與父母的?談話。小兒子的?性格向來溫順不引人注意,他們也不會強迫他。

過了一會兒,母親轉向他問詢著什麼:“寶貝,你說?……”

一如既往,他聽不清母親說?的?話。

但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母親為了禮服特意搭配了項鏈,掛墜是一顆圓潤的?珍珠。

窗外的?路燈交錯著漫過來,襯得它流光溢彩,價值連城,絕不愧對麥先生用八位數信用點拍下它的?價格。

順勢稱讚一番母親的?雍容華貴、父親的?好眼光以及父母甜蜜的?感情,這才是一個兒子應該做的?。

可少年僵住了。

他見過……遠比這一顆更漂亮、更無瑕的?珍珠,瀲灩如白晝極光,說?是舉世無雙的?無價之寶也不為過。

是誰?

誰擁有那顆珍珠?

少年再?一次頭疼起來,而這次的?程度要猛烈得多,好似有誰用鋒利的?匕首鑿開?他的?大腦與心臟,勢必取出他剛剛找回?丁點邊緣碎影的?記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捂住頭,疼得渾身發抖,淡色的?嘴唇被咬得鮮紅,幾近滲血。

父母急忙摟住他的?肩膀探查,但麥汀汀根本無法回?答一個字,他好像離他們更遠了。

在這一刻,少年才終於反應過來,這是一場阿嬤和阿木聯手給?予的?試煉,將他塵封的?、屬於人類的?記憶作為籌碼重新放出,而天平的?另一端,則是那個他怎麼也想不起、卻?如影隨形的?存在。

沒錯,他重新過了一天十七歲,優渥、上?流、受人尊敬,被家人和朋友的?愛意堆積起來的?一天。

如今看來格外奢侈,卻?是過去他重複了千百遍的?日子。

隻是,在這平淡的?一天中,麥汀汀非常鮮明地感覺到了有個隱形的?小尾巴,一直跟著自己?。

一直看著自己?。

嬰兒車裡的?哭聲,車窗外細嫩的?“麼”,奶金色的?尾鱗,還有珍珠。

他留意到的?這些統統不是錯覺,皆是被遺忘的?「那個誰」的?一部分。

他手握著好幾塊拚圖,現在做的?僅是將它們複原。

飛行車停下了,少年從迷蒙的?痛楚中掙紮著向外看了一眼,是個氣派典雅的?莊園。

這是他的?……家嗎?

從今日的?許多細節不難得出,他家是個頗有名望的?貴族,而他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

母親下了車,向他伸出手:“寶貝,醫生已經在等著了,彆怕。”

麥汀汀蜷縮在座位上?,下意識想要握住她?,卻?又停住了。

眼前所有的?景象飛速褪色旋轉起來,無形的?玻璃罩將他與世界隔絕。

翠色藤枝擰成的?人臉憑空出現在他麵前,老人陳舊的?嗓音悠悠響起。

「告訴我,孩子,你有選擇了嗎?」

少年慢慢直起身。

選……擇?

「你就快要想起他了。但你也可以不想起。」阿嬤顛三倒四地講一通高深莫測的?話,「你可以放棄他,或者放棄這段榮華富貴的?回?憶。從此你隻是一具沒有過去的?空殼。」

記住錦衣玉食的?生活,記住昔日愛他的?父母,和記住貧瘠的?流亡,選擇哪一個?

「你的?時間不多了。」阿嬤耐心地提醒,「快點決定吧——哪一段,才是你更珍貴、最重要的?記憶?」

阿嬤和地錦消失了,莊園與飛行車回?到眼前。

母親向前走了一步,溫暖的?掌心向上?。

“回?到媽媽這裡來,寶貝。”

她?說?。

“來吧,汀汀,讓我們帶你回?家。”

父親加入了勸說?。

“不想看醫生也沒事?,給?你做你喜歡的?冰糖雪梨好不好?”

他們向他伸出手。

“不要怕,彆怕,寶貝,爸爸媽媽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

麥汀汀眼圈紅了。

儘管記憶還有些不真實,但這樣的?愛已經是他很久很久沒有得到的?了。

然而他一眨不眨看著母親的?項鏈,凝視著那顆珍珠,眼眶裡蓄起淚意。

他搖了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緩緩拉上?車門,拒絕了父母的?呼喚。

車門閉合,意味著他斬斷這段記憶——交付的?,是和過去、和家有關?的?回?憶。

他想留下,想找回?末日逃亡路上?相伴的?「那個誰」。

一旦丟掉上?象限的?記憶,畫麵再?度扭轉,父母消失不見,連同光影被吸收進斑駁的?邊緣。

周遭刹那間天昏地暗。

開?弓沒有回?頭箭,做出的?決定不能更改。

麥汀汀抬起手背用力擦掉眼淚,還是選擇向相反方向走去。

少年在晦暗中不知?跋涉了多久,終於走完了無邊的?淒涼冰冷,瞥見儘頭處微弱的?,卻?是唯一確定的?光點。

……他看見了。

小小的?幼崽趴在漂浮的?泡泡中,同樣急迫地想要向他靠近。

奶金色的?尾巴,漂亮的?、永遠隻專注望著他的?眼睛。

以及,那顆閃爍著夢幻般光暈的?珍珠奶嘴。

被奪走的?拚圖,重又回?到手心裡。

——他最重要的?,最最寶貴,決不能被任何人奪走的?記憶,便是與不可思議的?人魚幼崽於山崩地裂中相依度過的?每一日。

小人魚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終於在這裡重新見到了他,嘴巴扁了扁,委屈得要命。

“麼……”幼崽艱難地更改著咬字,“……麻?”

第42章

“麻?”

“嗯。”

“麻……”

“……嗯。”

“麻~!”

“嗯嗯。”

“麼?”

隨著最後一次語氣和發聲?的改變, 一大一小同時轉過頭看向火堆另一端的人。

秦加伸直雙腿,雙手撐在?地上?,以一個頗為?閒適的姿勢仰天思索中,心中交織著豐盈的感動和莫名的惆悵。

注意到雙份的視線後他歪過頭:“咋啦?”

小美人肌膚素白, 淡色的卷發有點兒亂, 小鹿一樣靈動的藍眼睛裡含著清淺的笑意。

秦加自見到他開始, 紛亂變故接踵而至,兩人一直在?惶恐中逃亡。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小美人這樣安定。

塵埃落定, 的確很?好?。

他想。

……話說?回來麥汀汀懷裡那個超迷你的小小朋友到底是從哪兒變出來的啊?

耳朵尖尖的,還有淡綠色的耳鰭, 呈維納斯骨螺狀,一條奶金色鱗片的尾巴, 怎麼看都是條小魚。

可?上?半身分明是個肉嘟嘟的小嬰兒——人和魚的結合體?,應該叫做人魚麼?還是魚人?

這世界上?居然存在?人魚嗎?難道不是童話故事裡的角色?

於閉塞的雪山小鎮長大的秦加實?在?對外麵一無所知。

不過, 如果小美人說?, 這條小魚崽就是他重要的回憶, 那麼秦加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喜歡一個人就要喜歡他所喜歡的——聽起來像繞口令, 但事實?如此, 不是嗎?

小魚崽年齡太?小了, 還不會?說?話,叼著一顆發著白光的珍珠奶嘴, 會?吐泡泡, 會?哼哼唧唧地“麼~?”。

秦加唯一聽明白的, 就是小幼崽對小美人的稱呼。

哪怕生物知識儲備淺薄如秦加, 也曉得喪屍是生不出人魚的。

所以小美人說?, 嬰兒是他撿到的。

崽崽在?媽媽懷裡撒嬌,儘情地練習剛剛掌握的新發音。

至於轉調的“麼”則是在?問, 這個人又是誰呀?

崽崽跟在?監護人身邊,已經見過好?多人啦。

從盧克,到戚澄,再到尼基塔、沈硯心、烏弩,後來是昆特,現在?又——多了一個。

他們都對媽媽很?好?,所以崽崽也很?喜歡他們哦。

麥汀汀看了看那邊的青年,低頭說?:“是秦加叔叔。”

“啊?”秦加QAQ,“我還以為?我是哥哥呢……”

小美人看他一臉失望,抿著嘴噗嗤一笑。

他本來長得就極為?精致,笑靨和煦漂亮,仿佛一朵花開。

青年愣了愣,也傻嗬嗬跟著笑了:“算啦算啦,小汀你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崽崽也沒有很?在?意他是何許人也,拿著自己送給媽媽的那顆鵝卵石項鏈玩,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嘀咕什麼。

除了“麼”,他終於學會?了第二個詞,“麻”。

這當然是對媽媽的專屬呀~!

兩人一崽安安靜靜地待著,陷入短暫的沉默。

麥汀汀記起麥小麼,或者說?放棄關於家人的回憶而選擇棄星上?的小人魚,算是通過了阿嬤的考驗,精神空間也隨即恢複到了初始狀態。

天地灰蒙蒙的,沒過腳腕的水流回來了,秦加一直守著的那盆搖曳的火光也回來了。

而驚心動魄的地錦迷宮也好?,人麵藤條也好?,都沒了。

小美人腿上?的傷口再次出現,已經不再流血,腐爛被重重綻放的藤蔓所覆蓋。

那些荊棘與其上?開著的藍色小花朵慢慢地,慢慢地纏綿上?少年guang裸的小腿。

秦加再遲鈍,也明白了這是他要離開的征兆。

“我在?這裡等?你。”秦加看著他,“你一定要回來找我哦。”

“好?的呀。”少年認真地點點頭,想了想又像小媽媽一樣叮囑,“你不要……亂走。”

秦加咧嘴:“我就在?這兒,哪裡都不去。”

那是他標誌性的招牌笑容,陽光敞亮,唯有生活富足、沒有陰霾的青年人才會?有那樣的笑容。

儘管此刻看來,摻雜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傷感。

為?了讓阿嬤和阿木製出可?以活下去的藥,麥汀汀與秦加分彆?交出了自己最寶貴的記憶和一見鐘情的愛,換來離開精神空間的自由。

這就意味著,一旦離開灰空間,麥汀汀會?徹底忘記自己曾經在?上?象限的生活,而秦加也再不可?能愛上?他。

藍荊棘逐漸攀至小美人的鎖骨,當它長勢到達儘頭,就是他們告彆?的時刻了。

一朵花兒正巧開在?麥汀汀尖尖的下頜,他低下頭時,好?似噙著那朵花。

或者更像一個垂憐的吻。

少年抱著小幼崽站了起來。

“再見。”他捉住崽崽的小手衝秦加揮了揮,“外麵見。”

青年爬起來:“我能不能……”

“?”

秦加摸著後頸,不太?好?意思地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我怕我出去以後,就不喜歡你了,那樣我會?很?討厭自己的。”

小美人眨了下眼,沒太?明白前後的關聯。

但,如果是一個擁抱的話,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見少年輕微點了點頭,秦加呼出一口氣,忐忑地走過去,張開雙臂,將這具沒有溫度、卻很?柔軟的身體?擁入懷中。

那是個沒有任何狎昵含義,非常溫柔的擁抱。

“出去以後,若是你留在?胡蘇姆,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秦加聲?音裡有點兒哽咽,“哪怕隻是朋友,也很?好?。”

他感覺到少年再次點點頭,不忍心看。

關於阿嬤給出的選擇題,他們各自交出答卷。然而離開精神空間後會?迎來怎樣的結果,誰都沒有把握。

他們會?不會?忘記彼此,會?不會?從和諧相?處到相?看兩厭,沒有人能知曉。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默默數著剩下的一分一秒。

他們萍水相?逢,他們生死與共。

時間的流速失去了意義,直到天地間忽然悠悠卷起一陣風,吹亂秦加過長的額發,遮住視線。

隻是風而已。

是因為?風吹,或者因為?紮到眼睛,才會?有一點想哭——秦加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等?他撥弄開淩亂的發絲,才發覺少年和嬰兒都不見了。

世界開始降溫,空曠灰暗中,隻剩下他一個。

柴火在?身後劈啪作?響,秦加垂著頭,看見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好?像失去了什麼。

又好?像是無邊無際的絕望中,終又新生出希望。

*

“所以,你的意思是,隻要集齊瘋婆……阿嬤要的這些東西,就能給秦加解毒了?”昆特撓撓頭發,總結中心大意。

麥汀汀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最後一樣是什麼。”

他屈著腿坐在?地上?,雙手抱膝,身上?披著臨時找來的、原本屬於秦加的黑風衣,以代替那件破破爛爛壯烈犧牲的粉色鬥篷。

秦加比他高很?多,風衣更是寬版型,白淨得雪一樣的小美人裹在?裡麵,顯得格外嬌小。

少年和嬰兒醒來後,誰都沒有把精神空間裡發生的事情告訴昆特。當然,就算麥小麼想說?,昆特也聽不懂。

青年的確很?想知道過程,可?小美人不講,他總不能逼他就範吧?這是弩哥的風格,不是他的……

阿嬤醒來後帶著阿木離開了秦家,沒同任何人交談,不知去向。

怪異的的是,最後一個在?場的見證人秦叔隻記得麥汀汀與阿嬤合作?找尋秦加毒芯的那部分,關於這一老一少合力催眠並侵入麥汀汀精神世界的事兒忘得乾乾淨淨。

既然當事人都不能成為?佐證,外人更無從探知始末,這段發生在?小小房間裡的曲折成了一個謎。

好?在?,麥汀汀平安回到現實?世界,精神牢籠一案乾脆被擱置,眾人轉向下一個更重要的目標:尋找能為?秦加解毒的材料。

其他東西秦叔都派人去找了,唯有最後一樣,因為?當時閃回沒看清楚,麥汀汀隻能描述個大概的輪廓。

“那個形狀好?熟悉啊,感覺在?哪裡見過。”昆特抓耳撓腮地發揮想象力,“到底是什麼?”

麥汀汀茫然地搖搖頭。

秦叔冷不丁插話:“我怎麼感覺按照你們的描述,有點……有點像朵花。”

花?

兩隻外來喪屍同時一愣。

的確是花!

重重疊疊,精巧剔透——這不就是灰雪蓮花冠的模樣嗎?

能夠給秦加解毒的最後一味藥,難不成是灰雪蓮?

他們越想越覺得可?信程度很?高,尤其是胡蘇姆依附著雪山生長,而雪蓮正巧長在?這座山上?。

問題是,他們不可?能回到高山區找花女孩,上?一次能幸運地下山,誰能保證這一次也毫發無損呢?

但是……

兩人的目光同時移向麥汀汀的小書包。

彆?人不知道,他們是知道的。

在?書包的最裡層,放著一盞細瓶口的花瓶,和一粒被當做禮物贈予的種子。

鎮長畢竟是鎮長,察言觀色的能力一絕,意識到他們之間有什麼東西要私密交流後也不固執要求共享,把兩人送回家裡。

第一階段的“療程”結束後,秦加雖然沒能立刻醒來,但起碼不是之前那種在?無儘噩夢中苦痛掙紮的狀態了,轉為?狀態穩定的睡眠。

陌生的少年的確有著非同一般的能力,或許是眼下拯救秦加的唯一希望。這讓鎮長和其他鎮民對兩個外來者的態度和緩了許多。

他們給予這兩人放手去做的自由,不多過問。

然而在?秦叔打算關門離開時,麥汀汀改了主意,叫住他。

屋外天色混沌,明暗間找不到分明的界限。

秦叔轉過身,看見少年手裡捧著光源。

是個玻璃瓶。

小美人雙手掌心向上?,小心地捧著它,神態頗為?虔誠,似乎那不是個花瓶,而是失傳的寶藏。

他眉眼低垂,睫羽密如蝶翼,纖細白皙的手指護住瓶底,裡麵透著的丁點微光將指緣映得半透明。

有一瞬間,秦叔幾乎以為?麵前人是什麼下凡的高潔小精靈,而非應當在?末日?裡灰頭土臉的小喪屍。

小美人抬起眼,嗓音一貫輕柔,卻意外得很?篤定。

“花開之後,他就會?回來。”

他說?。

少年講話總是慢慢的,和他這個人一樣,不疾不徐,像個漂亮的洋娃娃,要人擺弄才能做出相?應的姿勢。

這句話已經是很?完整的一句,不過秦叔還是花了幾秒鐘來理解。

瓶子裡發光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探討出結果的花種(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中年人感到幾分不可?思議),一旦開了花,加上?其他混合的材料,就可?以給秦加解毒、將他帶回人間了。

少年掐頭去尾表達了主旨,說?法方式過於簡潔,好?在?秦叔還是明白了。

昆特從小美人身後探出腦袋,怕鎮長不相?信,還多嘴補拍胸脯保證:“要是幾天後你兒子還沒醒,我們會?主動離開胡蘇姆。”

胡蘇姆鎮的所有居民,雙眼都會?發光。鎮長因為?連軸轉與奔波黯淡了許多。

聽見他們的保證後,重又燃起光芒:“好?,一言為?定,我相?信你們。”

他的嘴唇嚅動了下,想說?什麼,終究咽了回去,咳嗽一聲?,轉身在?兩人的目送中走進昏黃的夜色。

秦叔已經不年輕了,也不高大,甚至因為?病毒侵襲的關係,部分肌肉萎縮,肢體?上?留下了再也無法修複的疤痕,身形佝僂。

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

那是一個父親的背影。

第43章

屋子裡的兩隻喪屍相對著趴在地上, 中間擱著伶仃的花瓶。

雪蓮花種?才放進去數小時,竟然已經生根了。

它生長的速度極快,幾乎肉眼可見拔節抽長。再這樣?下去,最快明?天晚上就能長出苗苗來。

然而?每朵花從花苞到完全開放可能會?有很大差異, 沒有固定的生長速度換算比例, 他?們沒那麼?多時間等待。

有什麼?辦法可以加速花兒的開放呢?

小人魚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

胡蘇姆鎮的居民大多是素食者, 儘管他?們還沒有救回秦加,不過還是慷慨地準備了些食物。麥汀汀背包裡的那個榨汁機經過一路顛簸早就破破爛爛, 基礎功能卻意外得?還可以用,把聞起來有點兒奇特的雪山特色植物放進去榨出新口味的奶昔, 也?能讓麥小麼?填飽肚子。

崽崽吃飽不鬨人,背包蓋沒有打開, 他?的小腦袋本來就枕在外麵,這時候一用勁兒翻過身, 骨碌碌滾來滾去, 自娛自樂很開心。

想要?讓花兒快點生長, 就需要?肥料。

肥料是一種?催化劑。

催化, 也?就意味著在短期內大量灌入能量。

換言之, 需要?找到一個巨大的、且能夠為他?們所用的能量源。

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能量源。

麥汀汀和昆特同時看向麥小麼?。

準確的說, 是他?那顆夢幻的奶嘴。

崽崽注意到了兩道灼灼的視線,停下滾來滾去的遊戲, 平躺在地上, 以相反的視角看向成年人們。

他?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麼??”

兩隻喪屍對視一眼, 昆特一點頭, 麥汀汀走到崽崽旁邊, 跪坐在他?對麵,從上往下看, 戳了戳軟嫩嫩的小臉蛋:“唔。”

崽崽看見他?就笑,眼睛彎成兩輪小月牙:“麻?”

小喪屍和小人魚有獨特的交流方式,接下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並不以聲音的方式呈現,嬰兒的小手握上少年的手指,兩個人都有輕快愉悅的笑意。

昆特呆呆地趴在那兒看他?倆,甚至忘了爬起來,摸不著頭腦。

崽崽抓著麥汀汀的手晃了晃撒嬌,眸子亮晶晶的:“麼?!”

麥汀汀也?笑,轉過頭跟昆特說:“答應啦。”

昆特:“??”

怎麼?就答應了啊!!

他?開始懷疑這兩個家夥是不是有什麼?心靈鏈接了。

總之,他?們可以大膽地驗證先前的猜想了,麥汀汀把花瓶小心地捧到麥小麼?麵前。

玻璃瓶裡的小花種?的根莖看起來非常纖弱,但在儘力?向下紮根,細嫩地在土壤中劃出前行?的路徑。最上麵那一層有了輕微的隆起,看起來有小苗兒探頭探腦,隨時準備出來打個招呼。

奶嘴飄到了一旁,小麼?抱住花瓶,他?的手太小太小,指間要?張得?很開才行?,花種?淡淡的光透過他?那一看就與人類不同的半透明?指蹼。

崽崽皺皺鼻子,嗅覺格外敏銳的他?嗅見土壤裡的另一重清冷冷的氣味,好奇地張開嘴——

“不能吃。”麥汀汀像是有預感似的及時阻止。

崽崽鼓起腮幫,有點兒失望。

不過這失望很快隨風而?去,因為他?找到了新的玩法。

人魚幼崽用尾尖頂起玻璃瓶,像個玩球的小海獅那樣?把它轉來轉去,看得?成年人們心驚膽戰,生怕把脆弱又珍貴的花種?撒出來。

奇怪的是,瓶口仿佛被封上了一樣?,無論花瓶怎麼?倒轉、傾瀉,裡麵的土壤都沒有漏。

玻璃花瓶本來是有重量的,又加上了土,崽崽那麼?小一點兒,也?不比花瓶大多少,嬉鬨的時候竟然穩穩當當,還很輕鬆,就好像那瓶子是軟綿綿的雲朵做的。

看似嬌嫩柔弱的小嬰兒實際上是個力?大無窮的怪力?士,這一點麥汀汀早就領教過了。

小人魚本身鱗片就會?發光,哪怕現在因為同蛇鰩大戰損耗過量體力?的後遺症變得?透明?,依舊同雪蓮花種?交相輝映。

花瓶被他?飄逸的尾鰭纏繞,像個會?發光的沙漏。

崽崽抱著花瓶玩了半天,總算失去了興趣,在媽媽的鼓勵下,開始了正式工作。

他?咬著奶嘴,吐出泡泡讓自己和花瓶一同飄起來,長長的、纖薄的尾鰭從花瓶細細的瓶頸中伸進去。

極光珍珠驀地大亮,那瀲灩的光團頃刻間透過鱗與鰭的交替,紗一樣?繞過幼崽的小身體,直到彙聚在尾巴尖兒,隔著幾厘米的距離衝著土壤遙遙一點。

光如一滴水,滴落在種?子上。

花種?感應到了召喚,陡然亮了亮。

在做這一切時他?和它並非靜止不動,而?是一同在泡泡裡三百六十度柔柔滾動,泡泡裡好似沒有任何重力?,並未對崽崽產生影響。

沒有燈的房間裡頃刻間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光,小人魚身上的,極光珍珠的,雪蓮花種?的……它們各有各不同的顏色,交織在一塊兒如夢似幻,照亮了幽微的夜色。

麥小麼?做完這一切,再次像個小海獅一樣?抱著花瓶快活地在泡泡裡翻滾一圈,然後飄到麥汀汀麵前,尾巴一扔,花瓶落在腦袋上,咯咯直笑:“麻!”

小朋友幫了大人的忙,當然要?求誇獎呀~

昆特看著那花瓶被他?頂在腦袋上晃晃悠悠的,心都拎著;麥汀汀倒是非常信任小家夥,雙手穿過泡泡瑩亮的邊緣,取下花瓶。

順便一提,小人魚的泡泡在作為防禦措施時,是極為堅固的堡壘,彈性大到不可思?議,任何利器都紮不透;但當他?放下戒備,或者說允許時,仿若無物。

都看崽崽的心情決定喔。

昆特趕緊湊過來,開口時差點咬到嘴唇:“真?、真?真?真?的有用!開、開花了!”

不怪他?一激動就結巴,實在太過神?奇——僅僅是被小人魚抱過去發發光扔來扔去玩鬨一通,不久前還未破土的種?子,已經冒出了尖尖的苗兒,頂上隱約有了脹大的花苞形狀。

“你好厲害啊!”昆特真?誠地誇獎。

有了能量的加速,灰雪蓮應當明?天就能開放了,接下來的進程全都可以跳上更快的節奏。

小幼崽輕輕一抖尾鰭,灑下一小片細碎的淺金色光暈,然後笑眯眯地甩了甩尾巴,好像在說,崽崽就是最棒的喲~!

*

如他?們所願,第二?天下午,一朵微型、但完整的灰色雪蓮花,已然擠出了瓶口,寂寞地開在那兒孤芳自賞。

麥汀汀在摘下它的時候感到一絲憐惜的心痛,當初花女孩給了這顆種?子、說有危險的時候可以種?下,怎麼?也?沒料想到了會?是如今的局麵。

不過,他?的雙眸又有了一絲期待的神?采,有了最後一樣?原料,就能帶回秦加了吧?

也?不知道秦加醒來之後,還會?不會?認得?自己……

根據昆特的說法,他?昏過去前前後後總共也?就幾個小時;但精神?空間裡的時間計算法則與普世不同,再加上絕境中的吊橋效應,以及被抹去的記憶共享,他?同秦加仿佛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秦叔得?知花開的消息非常高興,很快讓人把其他?需要?的東西也?都準備好。

花從哪來、為什麼?能快得?如此不合常理,他?通通沒問,連關於麥小麼?的事情都向其他?鎮民守口如瓶。

末世之中,又有什麼?是正常的呢?大家不過是各憑本事活下去罷了。

阿嬤和阿木自從醒來後就像消失了一般,倒是那個沒有腦袋的阿咩仍然留在麥汀汀家裡,咩咩咩地吃掉了他?們大多數食物,成天精力?無限地在屋子裡橫衝直撞——幸好這個房子裡沒有什麼?家具,不然早就被拆沒了。

秦叔一度懷疑那兩個瘋瘋癲癲的一老一少是不是逃跑了,麥汀汀倒不這麼?覺得?:阿木對阿咩的喜愛真?誠、毫不摻假,這是小孩子唯一的朋友,他?們相信他?不會?放棄無頭羊。

果?然,在把花種?和其他?原料放進布包裹、係在阿咩的背上之後,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它做什麼?事,羊兒樂顛顛地離開了。

又過了一天,阿咩如約而?至,布包裹依然在,隻不過裡麵載重變輕了許多。

昆特解開包裹一看,裡麵放著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瓶子,也?就人手指的大小,盛著一些渾濁的液體。

秦叔湊過來,對眾人搜集那麼?久的材料最終隻熬出來這麼?一丁點兒有些恍惚,片刻後回過神?來問道:“這個解毒劑……是讓小加喝下去嗎?”

麥汀汀想了想,覺得?沒那麼?簡單。

秦加中的“毒”本質上是反抗阿嬤對他?記憶的馴化,進而?產生的死結,那麼?為了解鈴,仍然需要?潛入精神?空間才行?。

至於進入之後如何使用小瓶子裡的液體,見機行?事。

兩個會?構建空間的一老一少都不在,剩下的人中有足夠強大精神?力?的,也?就隻有麥汀汀了——少年不得?不再次擔起重任。

他?還從來沒主動做過同他?人的心靈鏈接,實際上麥汀汀迄今為止有的精神?力?,除了看見他?人情緒顏色,也?就是和不會?說話的人魚幼崽之間愈發沒有障礙的交流——與其說這是一種?讀心術,不如說是建立在日?積月累相處和默契上的心有靈犀。

讓他?獨自構建一個空間,探究他?人的思?維深處,還要?想辦法解毒……

太困難了呀,他?隻是一隻小喪屍QAQ

阿嬤強行?圍造的灰空間給麥汀汀留下了許多不好的印象,逃出來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儘管此刻的麥汀汀已經對那些被吞噬的記憶沒什麼?觸動了;對於重新進入、還是獨自進入精神?空間,他?仍有些抵觸和恐懼。

見少年舉棋不定,鎮長好幾次想開口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救子心切,然而?這個單薄的少年已經為了秦加冒過險,強人所難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另一邊的昆特當然是最重視麥汀汀自己的,若是小美人這麼?懼怕,要?不他?們再想想彆的辦法,比如找找瘋婆子……

“麻?”

稚嫩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的僵持。

麥汀汀低下頭,懷裡的小魚兒用尾巴纏上他?的胳膊,正揚起臉望著他?,翡翠似的眸子裡倒映著窗外遙遠的晚霞。

少年揉了揉他?軟軟的頭發:“你要?陪我……一起嗎?”

“麼?~!”

小家夥無論何時都是笑眯眯的,占據著年幼時無懼無慮的特※權。

和媽媽在一起,他?所向無敵。

他?再也?、再也?不想感受一次被媽媽丟下、或是找不到媽媽的感覺了。

那種?被剝離開至親的經曆他?有過一次,儘管已經久遠到褪色,仍然會?在某些夜晚的至靜至暗時刻,像個張牙舞爪的大怪獸劫走無力?反抗的小小幼崽。

離開了誰,又是什麼?時候離開,崽崽早就不記得?了。

然而?呼喚媽媽得?不到回應,是幾天前剛剛發生的事情,記憶猶新。

麥汀汀感受到麥小麼?柔軟的小身體細小的顫抖,像被拋離巢穴的新生雛鳥,他?「看見」了他?掩藏在撒嬌粘人之下的擔憂與畏怯。

少年勾住他?的小手指,轉向那邊的成年喪屍,輕而?堅定:“我們,一起去。”

無論到哪裡,他?們都要?一起。

第44章

“行了, 進去吧,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秦叔微妙地歎了口氣,“我們已經儘力了,把能?做的都做了, 後麵的事, 也隻有?看他的造化了。”

麥汀汀走到秦加的床邊, 低頭?看著?平躺著?睡顏安詳的青年。

再?次來到這兒,不過短短幾?天, 事態與每個人的心?態都有?了很大的扭轉。

其他人離開後,麥汀汀把麥小麼抱在懷中, 閉上眼。

「藍」潮水一樣上漲,吸收了光芒的藤蔓分成一根捆住裝有?解藥的小瓶子, 其餘順著?少年的小腿蜿蜒而上。

曲折的枝蔓上一朵朵小花漸次綻放,整個昏暗的房間被包裹在溫柔的藍色中, 好似浸入大海。

麥小麼雙手摟著?媽媽的脖子, 尾巴自然垂下, 不偏不倚落在其中一朵小藍花上, 尾鰭尖端和花蕊相?觸, 闃寂地“叮”了一聲, 金與藍的光暈相?伴著?擴散。

周遭一層層暗下來。

麥汀汀在扭曲的光影中把幼崽抱得更緊了些,做了個深呼吸, 紮入無邊黑暗中。

幾?秒鐘, 也可能?是幾?分鐘後, 少年睜開眼, 秦加的房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湮沒天地的灰。

懷裡的小家夥奮力扭了扭,麥汀汀好奇地看過去, 要知道小麼平時在他懷裡都很乖的,今天怎麼……?

啊。

他知道了。

地麵漲起的水流對於人類或者?喪屍來說,是有?點兒阻礙行動的,可對於水生水長的小人魚來說,無異於回到了自然的懷抱。

麥汀汀印象中上回來的時候這些水還隻是沒到腳腕,最多到小腿,直到後來出現地錦迷宮才?上漲;而他交出「最寶貴的記憶」後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水位線。

今日的水位已然與他的膝蓋平齊,而且非常清澈,就?好像……

好像專門為?了人魚幼崽準備似的。

崽崽太久沒有?接觸到潔淨的水源了,上一次還是在“聖所”,伴隨而來的是討厭的大蛇搶走奶嘴。

他晃晃小腦袋趕走不喜歡的壞記憶,上半身撲騰撲騰,表達出“崽崽真的、真的、真的很想遊哦!”的意圖。

少年遂了他的願,把小魚兒放進水中。

嘩啦——

崽崽一擺尾巴,歡騰地掀起水花,又在它們即將沾濕麥汀汀之?前,頃刻間變出半個泡泡擋在監護人麵前。

麥小麼是有?魔法的小精靈,麥汀汀堅定不移地相?信著?。

小喪屍在水中緩慢地前行,小人魚就?在他周圍遊來遊去,一會兒落後幾?十米,一會兒又猛地竄到前麵。

少年出聲時,又聽話地遊回來,保證不離媽媽太遠。

麥汀汀望著?麥小麼一會兒浮出水麵一會兒鑽進去玩得不亦樂乎、像條快樂的金色小海豚,灰藍的眼眸裡有?柔柔的笑意。

他們的初遇,在那條兩邊長著?棘棘樹的河流與堤岸,也是相?似的場景。

第一次見的時候,哪裡會想到以後會成為?彼此如?此重要的存在呢?

麥小麼畢竟是條小人魚,就?算可以在岸上生活,水裡終究才?是他真正熟悉和喜愛的地方。他現在展現的是從未有?過的開心?,天地偌大,僅為?他一魚獨享,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呢?

至於在一旁的小喪屍,從來對生活沒有?什麼特?彆的奢望,

一大一小在精神空間中獲得了罕見得近乎奢侈的寧靜,有?那麼一會兒,麥汀汀甚至不想離開了,產生了“如?果和崽崽一起呆在這裡也很好呀”的想法。

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外?麵雖然動蕩危險,可也有?樂趣,新的朋友,和好吃的。

麥汀汀一直記得沈硯心?對他的寄望——他要走得更遠,替他去看那些沒有?看過的風景。

再?說啦,以崽崽探索世界對什麼都好奇地性格,在這裡肯定會無聊的吧。

兩人沒什麼固定方向地走了很久,並不疲憊,隻是有?點兒迷茫。

秦加……在哪裡呢?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們依舊沒有?發現秦加本人,倒是在汪洋中的孤島上找到了那團篝火。

這是灰色空間中唯一乾燥的陸地,沒有?人沒有?風,火苗依舊旺盛地燃燒著?。

那塊陸地出乎意料得高,麥汀汀需要手腳並用才?能?爬上去。

多虧精神空間裡他的身體恢複部分柔軟度,不然攀爬對於一隻小喪屍來說實在是個很大的挑戰。

他上去之?後,並不需要幫忙,崽崽可以自己飄起來。

“麼?”

小人魚疑惑地看著?這裡。

他是記得秦加的,媽媽說,喊“叔叔”的那個青年。看起來跟昆特?年紀差不多,更愛笑,對媽媽的喜愛也表達得更加直白。

在崽崽的認知中,隻要很喜歡媽媽的,都是好人,他也喜歡。

這捧火麥小麼也記得,可是哪裡都沒有?秦加的味道。

小喪屍同樣困惑地搖搖頭?。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昔日在上象限的記憶被剝奪了以後,麥汀汀這一回進入精神空間不再?穿著?昂貴的學院製服,而是回到了和麥小麼相?遇的最初,那件早就?在末日試煉中被蛇鰩毀掉的大號白襯衫。

看來,精神世界默認的初始設定,人人會以自己最珍重時刻的模樣出現。

這件襯衫空蕩蕩的,彆說口袋了,連個橫向的褶皺都沒有?,好在他的藍荊棘得意保留,一小枝藤蔓纏住解藥,安穩地跟隨他前行。

小喪屍珍惜地摸了摸衣擺,他還挺懷念這件衣服的。無論是後來的粉色鬥篷,還是秦加的黑風衣,和白襯衫比起來都累贅得多,也不夠舒適。

可惜,也僅能?在“夢”中與它相?見了。

麥汀汀站在陸地邊邊上,思索著?既然這裡一無所獲,要不要回到水裡朝另一個方向走一走。

或許直接喊秦加的名字也不是不行……

“麻?”

“嗯?”

“麼!”

泡泡帶著?小人魚圍繞火堆轉了好幾?圈,最終停在正上方,還要他過來看看。

麥汀汀用眼神問他怎麼了。

麥小麼不會說,可小崽崽有?著?精準的直覺,儘管這些不知如?何?燃燒起來的火焰並沒有?殘留秦加的氣味,它就?是不太對勁。

麥汀汀伸出手在上方拂了一下,火焰並不燙手,反而是冷的。

他有?了猜想:難道這個就?是秦加的毒核嗎……?

藤蔓抽長,將裝有?解藥的小瓶子送到他手邊來。

嘔心?瀝血得來的藥劑就?這麼幾?毫升,異常珍貴,要是浪費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弄到第二次;可精神空間裡四?處都是水,唯有?這團火不尋常地飄搖著?,似乎對入侵者?張揚自己的與眾不同。

沒辦法,也隻能?試一試了。

希望秦加運氣好一點兒吧。

“崽崽,幫我一下,好嗎?”

“麼~!”

泡泡啪嗒破裂,小人魚準確無誤地落進小喪屍的懷抱。

麥汀汀舉起麥小麼,後者?的尾鰭靈活地伸進試劑瓶裡沾了沾藥水,甩出來在火焰的上方輕快一抖,原本渾濁的液體頃刻間化作晶亮的齏粉,覆上那蓬勃的火苗。

隻是幾?滴而已。

僅僅是幾?滴,看起來對底下熊熊燃燒的柴火來說完全是杯水車薪,可神奇的是,在沾到液體的那瞬間火焰就?覆滅了,留下一堆過度使用的黑炭。

麥汀汀和麥小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能?確定他們剛才?的嘗試是不是對的。

這樣算是結束了嗎?

很快,有?了新的驗證。

他們站著?的這一方孤島並不大,也就?隻夠兩三個成年人。本來在水中是很穩固的,突然腳下劇烈震蕩起來,少年下意識抱緊嬰兒,惶恐地向旁邊看去——

一直以來溫緩流動的清澈水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解藥的衝擊,霎那間掀起地覆天翻。

滔天巨浪拔地而起,彆說是兩隻小家夥,就?算這兒有?大雪怪啪嘰、就?算有?巨型蛇鰩,也會被怒吼的浪濤撕碎。

麥汀汀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後果,他又驚又懼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時間不知是把水生的小人魚放下去比較安全,還是繼續抱在懷裡為?他無能?為?力地擋一擋衝擊。

麥小麼的尾巴纏住他的手臂,小手摟住他的脖子,告訴了他自己的選擇。

他們眼睜睜看著?幾?秒鐘之?內已然竄出高達百米的海嘯就?這麼裹挾著?怒火直直砸向自己,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如?果……化作泡沫的話。

他閉上眼睛。

*

赫特?星域,主星,帝國網絡數據貯存庫。

沒有?開燈的房間裡亮如?白晝,數十台超級光腦的巨幅熒幕散發的光芒足以驅散任何?黑暗。

這裡放著?赫特?帝國最為?先進的光腦,每一台都加裝了頂級的處理係統,包括靜音裝置。然而即便如?此,過大的功耗還是讓它們在運行中發出疲憊的嗡鳴。

房間裡隻有?一個人。

林不聞站在主腦前,麵色凝重,看它將整個伽瑪象限能?夠搜集到的所有?數據進行篩選、彙總和重新呈現,兩側的其他主機仍舊馬不停蹄地奔走。

已經是第七十六次篩查了。

過於的幾?個月想儘各種方法都一無所獲,就?算王沒有?怪罪,也不可能?無限拖下去。

他比任何?人都明?了結果對陛下而言有?多麼重要,他比任何?人都不想讓他失望。

隻希望這次……

主機的嗡鳴聲減弱,飛速流竄的數據降速,最終鎖定在同一個分析畫麵中。

三秒鐘過後,通過主腦的校對和確認後,進行最終輪修複。

林不聞的心?懸在喉嚨口。

那張圖在眼前放大展開,他褐色的雙眸不自覺睜大,視線落在其中一個微小、但無法忽視的光點上。

輕盈、夢幻、瀲灩,如?同隱沒在白晝的極光。

手指僵了一瞬,上校閉上眼又睜開,盯著?熒幕點點腕機,接通耳麥。

“……是的,找到了。”

他輕聲道,斂起尾音無關緊要的渺小顫栗。

第45章

那是極其輕微的聲響。

要形容的話, 大概和?風抖落一片葉子的動靜差不多?。

但麥汀汀捕捉到這一絲異動,並在滔天的寂靜中驚疑地睜開眼。

……巨浪並沒有吃掉他們。

相反,它們全部被凍住了。

那道他聽見的細小聲音,便是冰凍一路向外延展時的喀嚓聲。

小喪屍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從他的腳下為圓心, 或者?準確來說以奄奄一息的柴火為中心, 奇異的靜止力量猛然向周遭擴散了上千米,將那些呼嘯而扭曲的浪潮凍成了冰塊。

前後不過?短短十幾?秒的時間, 他從困於怒不可遏的大海中央,到達了遼闊無邊際的冰原之上。

麥小麼也睜開眼, 歪著腦袋打量著麵前晶瑩的雪白。

小人魚出生在溫暖的流動海域,還?從來沒見過?冰山呢。

他扭了扭身體脫離麥汀汀的懷抱, 重新召喚出泡泡,飄到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根垂楊似的冰棱, 張開嘴——

“不能吃。”監護人再一次及時出聲阻止。

麥小麼有點兒失望, 不過?他是最?聽媽媽話的好崽崽, 悻悻地回到麥汀汀身邊:“麼?”

麥汀汀耐心解釋:“會?粘上。”

“麼?”

“就不能走了。”

經過?一番驢頭?不對馬嘴、各說各話的解釋, 崽崽勉強接受了勸阻。

少年?坐在已經結成冰滑梯的海浪上, 從孤島上滑下去, 赤著雙腳站在剔透的冰原上。

他並不覺得冷,就是有點兒滑, 好在很快有藤蔓向下伸出, 尖銳的刺紮在冰麵上, 為主人增加摩擦。

白襯衫本就把纖細的少年?襯得很是單薄, 如今立於漫山遍野的冰雪之中, 更顯清冷玲瓏。

小人魚在他身邊飄來飄去,有點兒遺憾沒有水了, 不過?冰能倒映出他金光燦燦的影子,也很好玩兒。

這是……因為解藥的魔力嗎?

在熄滅火焰之後,又進一步靜止了流動的水?

該說是配製而成的藥劑過?於有效,還?是精神空間裡的景象有無限可能?

少年?小心地沿著冰麵往前走,他同?樣?是第一回看?見如此?大麵積的冰凍景象,以前最?多?也就是森林的冬天結冰的湖麵。

他從來不敢上去看?看?,鑒於親眼見過?喪屍同?類踩碎了冰塊掉進湖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孩子的適應力總是比大人要強得多?,幾?秒鐘前還?在為不能遊泳神傷的崽崽已經找到了新的玩法,用冰麵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阻力作為大型遊樂園,在上麵滑來滑去。

麥汀汀有些羨慕小家夥超強的調整能力,就算從自己的家園被帶到棄星,又跟著他東奔西跑這麼多?地方,崽崽從來沒有表現出嬌氣的哭鬨,反而永遠帶著那顆稚嫩的童心去迎接新生活。

正當小魚兒又一次把自己衝上彎曲的冰楞、然後當做彎道向下俯衝時,駭人的一幕發生了:平整的冰麵上遽然裂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崽崽根本來不及調整方位,慣性?帶著他跌落下去,被冰的傷痕一口吞吃入腹。

目睹全程的小喪屍血液都要凍住了,沒有時間理性?地思?考更加的方案,他用儘全力向那邊跑去,縱身一躍。

藤蔓增長的速度更快,立刻分出十餘根荊棘交錯著向前,撈住在驚恐中急速下墜的小幼崽。

花兒綻開花瓣擋在荊棘的尖刺前,以便保護崽崽嬌嫩的皮膚不被戳破,在重力即將挾著幼崽墜入深淵的千鈞一發之際,拽住了他的小手。

藤蔓逆著方位將小人魚送回小喪屍的懷抱,後者?緊緊抱著他,耳邊風聲呼嘯,餘光中一座座巨型冰山咧開嘴,扭出畸形的笑容。

荊棘儘力地向兩邊伸去,試圖在光滑的山緣上找合適的落腳點,好網住輕飄飄的少年?。

但是來不及了。

他們掉下去了。

*

麥汀汀再次醒來,是被一陣交談聲打擾的。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音量很低,吐字模糊。

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不僅是聽不清,還?聽不懂。他們講的並不是星聯通用語,也不是北極星上最?常見的那一種。

雖然具體內容搞不明?白,語氣和?語氣之間的差異倒是無關?語種。

他們在爭執。

離爭吵還?有一截距離,人人都在克製自己,不過?可能也離爆發不遠了

少年?在這紛擾中緩慢地睜開眼,霧藍的瞳孔裡映著色調冷硬的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發生了什麼?

好像是小麼掉進了冰原裂紋中,他去救他,可是下墜的速度太快了,兩個人一起掉進去——

他有片刻晃神,爾後意識到自己已然回到人間。

“唔……”

少年?不太舒服地哼了一聲。

正是這極微弱的一聲,卻好似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交談聲瞬間靜止。

待少年?完全睜開眼後,引入眼簾的是一顆閃亮的眉釘,然後是黝黑的皮膚,以及熟悉的、總是目光熱烈的眼睛。

“汀、汀汀,你還?好嗎,你你你你終於醒了,我我、還?以為……”

昆特語無倫次。

小美人衝他虛弱地笑了笑,好像在安慰他自己沒事。

少年?想坐起來,卻發覺渾身無力。

因他那一笑分神的昆特趕緊回過?神去扶他:“你、你慢點兒,剛剛睡了三天……”

三……天?

麥汀汀一怔。

他不就是進入秦加的精神空間、用藥劑消滅了火焰和?海嘯然後掉進冰縫裡嗎,為什麼有三天之久?

說起來,秦加怎麼樣?了?

這時,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撥開昆特走上前來。

他身上穿著胡蘇姆傳統的民族服飾,前額同?樣?有編織帶,但眼睛並不是薑黃色的貓科動物形狀,皮膚也沒那麼深。

麥汀汀認出了他。

是秦加。

現實世界中的青年?看?上去比精神空間的那個要沉穩許多?,彬彬有禮地問:“你是麥汀汀對吧?”

少年?遲疑片刻,點點頭?。

青年?似乎鬆了口氣:“我一直在等你醒了之後跟你說這句話——謝謝你救了我。”

他目光認真,是很鄭重的道謝。

那雙眼睛並不陌生,可看?向他的目光沒有了從前的驚喜與愛慕。

很小很小的失落像一尾魚那樣?滑過?麥汀汀的心臟,很快消失不見。

“對不起。”秦加微微彎著腰,讓視線能與靠坐在床頭?的少年?平齊,嗓音誠懇,“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當很感激你才對,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就很……很怕。”

他要說的話打了個結。

其實不是怕,準確來說,是種難以言喻的厭倦,好似有某種無形的力量逼迫著他討厭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

麥汀汀搖搖頭?,霧藍色的眼睛裡水汪汪的,很寂靜。

阿嬤拿走了他「一見鐘情的愛」,重點不在於一見鐘情,而在於對一見鐘情者?的「愛」。換言之,剜去了秦加所有能對麥汀汀產生好感與喜愛的可能。

少年?藏在寬大袖口裡的手指動了動,仰起臉,輕聲細語:“沒事的,能帶你回來,就很好。”

秦加麵對這句話並沒有顯出開心或是感激,相反,他皺了下眉,像在極力忍耐什麼情緒似的,拳頭?抵在唇邊假裝咳了咳,低聲道:“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麥汀汀沒有說話,目送著他離去的方向。

早因為被擠開而不高興的昆特這時候更不爽了,不就是小小鎮長的兒子嘛,拽什麼拽,麵對小美人的救命之恩居然這麼不給好臉色。

秦叔和?另外兩個鎮民也走過?來,問了麥汀汀情況如何之後,向他表示感謝。

“我說過?,隻要你能救小加,你就是我們全鎮的恩人。我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胡蘇姆從此?也是你們的家。”

麥汀汀笑了笑,然而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那,阿木和?……”

提到這個,鎮民們的臉色一沉。

半晌,秦叔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們消失了。”

“消失?”

“是的。自從那個沒腦袋的畜生把藥瓶子給你們送過?來之後,整個胡蘇姆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仨的影子。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問來問去,沒有一個人見過?。”

昆特倒是很心大:“可能找到了更好……啊不,是更合適的居住地唄。”

麥汀汀的手指下意識抓緊了床單。

他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其他人不知道精神空間裡發生了什麼,或者?說並不知道他和?秦加是用什麼交換了解藥,但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阿嬤和?阿木既然已經得到了可以維持生存的原料,不需要再以惹惱鎮民、收集怒火來蠶食他們的精神力為生,那為什麼還?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呢?

秦叔他們道彆之後也都離開了房間,直到此?刻麥汀汀才發現他並不是在秦加的家裡,也不是先?前那個街道角落的廢棄屋子,而是一個真正的家。

“這是……?”

昆特的心情已經變好了:“嘿嘿,我們的家。”

“‘家’?”少年?不自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很美妙,很溫暖的字眼。

組成“家”的必要條件,是要有可以遮風擋雨的屋子,相互陪伴的親友,以及……

麥汀汀想到最?重要的缺失部分,收回打量房間的視線:“那個……”

昆特跟他好歹也是相處這麼長時間了,心領神會?:“崽崽是吧?我去帶他過?——”

他話音未落,一團閃著金光的什麼東西已經飛速與他擦肩而過?,撲在麥汀汀身上,清脆又響亮:“麻!”

昆特手忙腳亂抱起他:“哎哎他身體還?不舒服呢,你怎麼……”

小幼崽好不容易見到媽媽醒來,還?沒貼貼呢就被強行抱走,非常不高興,在成年?人的桎梏中奮力扭動,尾巴甩來甩去,就那麼巧地每一下都拍在“凶手”的臉上。

被甩了滿臉水的昆特:“……”

麥汀汀望著他們,方才還?有幾?分迷茫的眼裡重新流動著笑意:“沒事。我可以,抱他。”

崽崽那麼輕,完全不是負擔呀。

昆特悲憤交加地抹著臉上的水,單手拎著小魚崽遞過?去。

麥汀汀在接住崽崽的時候輕輕地“咦”了一聲。

奶金色的鱗片。

淡綠色的耳鰭和?指蹼。

崽崽先?前因為耗空能量而消失的色彩,竟然又回來了?

難道和?在灰空間的“海”裡暢遊了一番有關?嗎?

小人魚看?起來各方麵都很健康,沒有其他的問題,那麼無論是怎麼重新擁有色彩的都不重要了,能恢複就好。

小麥和?小小麥親昵地額頭?貼額頭?,安心地想,果然賭對了,他們使用解藥的方式沒錯,救回了秦加。

這也意味著,他們仨獲得了在胡蘇姆小鎮的暫時居住權。

至於那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冰川間隙,竟然是回到現實世界的通道。實在是個很大膽的嘗試,都得感謝人魚幼崽才行。

昆特好不容易才擦乾身上的水,愁眉苦臉,又因為那邊的兩個小家夥如此?開心,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儘管不知能在這兒留多?久,可起碼短期內不用於惡劣的天氣中東奔西跑了。

他們有了一個“家”,是好事,不是嗎?

第46章

那邊的三?個外來客很?快融入了胡蘇姆的生活, 該采購的采購,該做飯的做飯,打理得井井有條。

鎮民們也逐步接納了新居民的到?來,尤其是救了秦加的那個漂亮少年, 拋去一開始的忌憚和成見?後?, 發現這小家夥實在是太討人喜歡了。

還有成天黏著他的那個小尾巴, 也是鎮上多年沒有出現過的可愛幼崽,受到?眾人一致好評。

這邊, 卻有人一連好些天沒出過門,整日暗自神?傷中。

秦加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糾結。

一方麵, 他心裡對小美人極其厭惡,連他身?上那種清香都覺得討嫌。

這是一種相當被動的厭惡, 就像有人用槍指著他的腦袋威脅,你不討厭他我就崩了你。

可另一方麵, 沒有人可以對著這麼一張清純漂亮的小臉蛋無動於?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秦加頹唐地想, 難道是自己性向出現了局限性?那實在是很?傷感的一件事?。

他正值弱冠, 就算成了喪屍也沒有影響對美人的喜愛。胡蘇姆已?經很?多年沒有外人了, 鎮上的居民不是看著他長大就是他看著長大, 實在……

秦加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小美人的長相、性格哪哪兒都合自己胃口,他為什麼會不喜歡他呢?

他怎麼能不喜歡他呢!

秦家離麥汀汀的新家不遠, 他經常掀開窗簾就能看見?小美人正好帶著崽崽出門。

他們每天都會到?村口的一棵樹下撿果子, 那種果子是橘色的, 鎮上人都不愛吃, 唯獨新來的這倆很?喜歡。

秦加尾隨他們去過一次, 少年會在樹下搜集那些掉下來、還沒腐爛的、相對完好的果果。

如果都已?經壞得差不多了,還有殺手鐧:那條迷你小魚。

小魚看著小小一隻, 奶乎乎的沒什麼威脅,可那淡金的尾巴一甩,能把兩?人合抱的大樹震得直顫。

(我去,好有勁,秦加感歎。)

隨著魚尾一擊,枝頭最新鮮的果子撲簌簌掉下來。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秦加心一緊,下意識就想衝出去保護他們,沒想到?小魚崽瞬間變出個大泡泡擋在兩?人麵前,那些果子掉在泡泡上,就好像砸在什麼極有彈性的表麵,一下子就被彈開了。

這些晃下來的果子可比掉在地上的熟透的那些要新鮮好吃得多,泡泡隨著小人魚的“旨意”碎裂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後?,小美人開心地把果果們挨個撿到?隨身?攜帶的小書包裡。

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小書包,就像很?喜歡很?喜歡小人魚一樣。

秦加早就注意到?了,無論去到?哪裡,麥汀汀都會帶上它和他。

小人魚有時候會給自己吹個泡泡出來,待在裡麵,想往哪兒飄就往哪兒飄。

有時候呢,會賴在小美人的懷裡,像樹袋熊依賴著自己的樹。

小魚是非常嬌小輕盈的小魚,就算趴在少年的頭上也不怎麼重。

小美人又格外寵溺他,默許、或者乾脆說是歡迎小家夥和自己撒嬌的一切方式。

秦加及時止住了自己不受控製邁開的雙腿,躲在另一棵樹後?麵看著一大一小的互動,既慶幸他……他們沒有受傷,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失望。

他還是很?討厭麥汀汀。

看見?那雙霧蒙蒙的藍眼睛也好,離得遠遠的便能嗅見?的淡淡香味也好,連那細白的手指、雪一樣柔軟的發梢,都一樣討厭,光是看著就讓他心中翻江倒海,想要逃跑。

他明明那麼討厭麥汀汀。

秦加困惑不已?地想,那麼,為什麼自己總有想要保護他的衝動呢?

為什麼在遠離的本能背後?,還生出怪異的、想要靠近的衝動呢?

*

赫特帝國,母星,雷阿讓大區。

宋信擺弄著印有Q版麥汀汀和麥小麼頭像的背包掛鏈,百無聊賴坐在回家的穿梭機上。

他剛和蔣螢見?了一麵,後?者前幾天跟老板去外地出差了,晚上也沒閒著還要接著搞文件,壓根不敢在老板眼皮子底下開直播,於?是【棘棘果】直播間不得不停播幾天。

明晃晃的請假條掛上之後?,直播間後?台收到?無數條催更的消息,既有人打錢,也不乏夾雜著謾罵乃至詛咒的。

可惜他們就是鬨翻天了,蔣螢也沒辦法複播。

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宋信好奇地問,既然現在每日打賞收入早就超過蔣螢自己工作的月收入了,為什麼不辭職做全職up主算了。

蔣螢苦惱地回答,現在看起來賺,但太不穩定,有可能接下來一路爆紅數錢數到?蹼抽筋,也有可能在某天戛然而止。

做γ-CC-09平台的全職up主是非常有風險的,某種程度有點兒像以前在海裡賽劍魚或者現在陸地上賽馬,不僅靠慧眼挑實力,也很?靠運氣。

畢竟末日原本就不好過,喪屍們要互相廝殺,還時不時有各種可怕的模擬末日,說不定眼睛一閉就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了。

麥汀汀畢竟不是烏弩那種有著極強大能力的不死之身?,就算療愈力頗為神?奇,奶媽和法師也不能跟戰鬥型的硬剛。

講得殘忍直白點兒,哪天小美人死了,這個直播間、以及蔣螢的up主生涯就到?頭了。

蔣螢不會整活,不露臉不發聲,能掙錢全靠小美人驚為天人的美貌。

若是這個沒了,上哪兒再那麼幸運在血呼啦的棄星喪屍群中找第?二?個纖塵不染的漂亮寶貝去?

到?時候再從頭找工作多麻煩呀,所以還是繼續苟著先?,把直播間當成副業,更平穩。

宋信和蔣螢因為共同?喜歡小美人成為朋友,今日等她出差回來見?麵也沒其他事?兒,就是互相交換一下最近入手的周邊,比如這個新的掛鏈就是蔣螢出差時候買的。

小美人的直播間雖然隻有幾萬觀眾,但因為極佳的形象,格外適合出各種周邊,有不少購買者甚至不知?道他是誰,當做外星域的漂亮小愛豆、乃至虛擬形象。

正當宋信想著要不要上社交媒體刷刷小美人的新鮮同?人,穿梭機正巧掠過雷阿讓湖,窗外的碧藍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前排幾個遊客站起來拍照,激動道:“哇哦,名不虛傳!”

“真的好漂亮!”

“我們那兒就沒有保存得這麼好的湖泊。還是主星會保養啊。”

“我們下一站在哪兒下,要不去湖裡玩玩?”

“好啊好啊!”

雷阿讓湖是為數不多湖底依舊繁華如往昔的地區了,常有慕名而來的遊客。

至於?在湖底分局工作的宋信,不僅早就看膩了美景,還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今天是他休假的日子沒錯,絕不是翹班,可老爹每次都讓他在假期的時候多補習補習刑偵知?識或是鍛煉體能。

他呢,不僅沒老實聽話,乾脆跑去追星了。

要是老爹知?道,一定又得大發雷霆——老爹最不喜歡他沉迷網絡,尤其是跟棄星有關的事?情?。

他也好,蔣螢、錢芮悅這些年輕人,都是沒經曆過魚體實驗的“改二?代”,不像老爹這一輩深知?痛苦與屈辱,對人類恨之入骨,連帶著CC-09上的前人類一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宋信理解、同?情?他們的經曆,但也不想影響自己的愛好,畢竟感染病毒的喪屍們並不是加害人魚族的凶手,反而,他們同?樣是受害者。

不過,對於?人魚這種缺乏共情?能力的種族,說到?底,他人的苦難是與自己無關的,誰還不是隻活這一次了,自己高?興就行?。

宋信為了不讓老爹動怒,儘量順著他的脾氣,追星都是偷偷摸摸進行?的。

四十分鐘後?,穿梭機到?站。

年輕人回到?家中,沒有聞見?尋常的飯菜香氣,以為老爹已?經發現自己又出去玩兒,正縮著脖子準備偷偷溜回房間,卻愣住了。

客廳大亮,父母都在。

但不止他們,還有兩?個陌生人。

正在倒茶的宋警長見?他那個傻了吧唧杵在原地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想講什麼,瞥了眼來客又生生忍住了。

兩?人都是劍眉星目的俊帥外表,氣質卻截然相反,一個大馬金刀雙腿岔開靠在沙發上,頗為狂氣,另一個則身?板挺得筆直,從頭發絲兒到?鋥亮的軍靴都一絲不苟。

“宋信警官,是嗎?”看起來更斯文的那個見?他出現,開口問。

宋信還在持續的震驚中,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宋警長放下茶壺走過來,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長官問你話呢,說啊!”

靠在沙發上的男人瞥了眼宋警長,沒什麼意味,但就是那一眼,讓警長猶豫著放下手。

先?前開口的那人則直截了當地表明了自己的不讚同?:“我在詢問宋信警官,還請您配合。”

“……是,上校。”

上、上、上校?

小年輕震驚了。

他仔細又仔細地看了幾遍兩?位貴客,終於?想起來,他們那撲麵而來的熟悉的威壓從何而來——這不是林不聞上校和奧維少將嗎!

母星大典那日他在局裡執勤,老爹一如既往地燒光自己照亮彆人,讓那些想去觀看皇室遊車的小年輕放假,自己堅守崗位——順帶捎上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

大典作為法定假期人本來就特彆多,第?一天因為有遊車和絕無僅有的、親眼看見?陛下的機會,更是爆滿,不少人都是從外地、甚至外星跑來的。

人一多,各種案件就多,大到?偷竊搶劫,小到?誰踩著誰尾巴啦、誰不小心摸到?誰的耳鰭啦,都得大吵一架鬨到?警局來調解。

宋信那天忙得腳不沾地,偶爾動動耳鰭偷聽他們談論大典,下一秒又被抓走處理新報案去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後?來在看網絡上的回放時,他注意到?了今年在陛下那輛遊車上的,除了王本人和凱瑟琳教授,剩下的兩?位,就是林不聞和奧維。

作為一個薛定諤的直男,宋信喜歡的要麼是凱瑟琳教授那樣風情?萬種的大美人,要麼也可以是麥汀汀這樣清純柔弱的小美人,但對於?林上校和奧維少將這樣過於?充滿男子氣概的,的確不太感興趣,記不住臉也很?正常……吧。

這邊小年輕心裡五味雜陳,那邊盯著他的少將開口了,話是對警長和妻子說的:“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的孩子,可以情?你們暫時回避一下嗎?”

第47章

話是請求的話, 就是語氣跟命令沒有差彆。

宋家夫婦相互看了眼,忙不迭點頭?:“您二位慢問,我們?出去吃飯。”

繞過?發?愣的兒子之前,警長問了句:“你要?吃什麼?”

手?指點了點他, 意思是好好表現, 彆在貴客麵前丟人。

宋信結結巴巴:“什、什麼都行, 我、我、我不挑……”

門?哢噠一聲在背後關上了。

屋子裡驀地靜下來,宋信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僵立在兩位審判者麵前, 日光燈烤得額頭?上的汗都要?下來了。

宋信翻來覆去把最近做的事情回想了一遍,也沒什麼問題啊, 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一條,絕沒乾壞事。

難、難道是因為?看小美人的XX文和XX圖?

不對啊, 這點兒小事也不可能?驚動這兩尊大佛吧!

那到底是——

林不聞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可憐的小孩兒怕得都快暈過?去了。

他側過?頭?責備地瞥了眼奧維, 意為?你剛才嚇到人家了。

奧維無辜地聳聳肩——關我什麼事兒啊?

林不聞不再跟他腦電波吵架, 轉而?對著宋信儘量和顏悅色:“先坐吧。”

可惜嚴肅慣了的上校和顏悅色得不太達標, 年?輕人戰戰兢兢如負千斤摸著沙發?邊緣坐下來:“謝、謝謝……”

完全忘了這是自己家。

“彆緊張, 你沒有犯什麼事, 我們?就是來問幾個問題。”

宋信不安地攥著已經皺巴巴的衣角:“您、您說……”

“你知道γ-CC-09這個直播間?嗎?”

宋信呆了呆。

因為?這個?

北極星直播間?在母星、乃至整個赫特星域都很出名, 甚至在外星域乃至其他象限都有觀眾,不然排行第一的烏弩幾百萬常駐粉絲哪兒來的。

可是為?什麼要?問自己直播間?的事兒呢, 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觀眾, 連打賞都隻?敢氪金珊瑚及以下的檔位。

奧維接著問了第二個問題:“你知道‘棘棘果’這個直播間?嗎?”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PADD, 大約是什麼相關資料, 眼神有點兒慘不忍睹地補充, “原名叫做……呃,‘美色誤事’。”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說這個詞時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同僚。

好在, 林不聞沒有注意到。

棘棘果……麥汀汀?

跟小美人有關?!

宋信如遭雷擊,難道是小美人出了什麼事嗎?

小年?輕的反應半點不加遮攔——果然,他們?找對人了。

林不聞和奧維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傾身向前。

“可以的話,請你講一講和這個直播間?有關的事情。”

*

北極星,胡蘇姆鎮。

秦叔帶著秦加來的時候,麥汀汀正在和昆特分工做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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