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沒有等太久。
沒過幾日便收到了景文帝的通傳,命他前去見駕。
他早就穿好了暗紅紋織金點翠袍,重新收拾整齊,緩緩地步入宮殿。
金殿寒鴉,玉階春草。
深秋的枯葉落了滿地,鋪在玉階上。宮人們掃了又落下,反反複複,似乎無窮無儘。
謝昀衝著通傳的太監微微頷首,步入了養心閣。
他沒有像往日般行禮,隻靜靜地看著龍椅上垂老的景文帝。
短短一年時間,他的華發頻生,臉上布滿了皺紋,蒼老了許多。
“父皇。”
謝昀終究還是上前喊了一聲,沒有等上首的人吩咐,徑直坐下。
景文帝微微抬起手臂,衝著屋裡的宮人們揮了揮手,“都下去吧。”
“是。”
宮人們告退,偌大的養心閣,隻有玉公公一個人在他身邊伺候著。
景文帝難得得勾了勾唇角,有氣無力道:“我以為,你會直接殺了朕。”
“那太便宜你了。”
謝昀頓了頓,看著上首的人突如其來的示弱,彆過眼簾。
景文帝突然大笑了三聲,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玉公公急忙上前替他順氣,恰到好處地端來茶盞,勸道:“陛下莫動了氣。”
“果然是他的兒子,你的性子不像朕,更像他。”
玉公公順著他後背的手一顫,急忙跪下,低垂著頭不敢出聲。
謝昀的眼尾戾出一道血紅,“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百般試探我,自小喂我下了毒的飯菜,巴不得我早點死,是嗎?”
景文帝撐著龍椅上的把手,緩緩站立起身,整個人佝僂著,好像馬上就要倒下。他一步一階地走下去,站在謝昀的麵前,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不該死嗎?啊?!”
他眸中陰沉沉的,因為連日來的病痛,枯瘦的臉頰讓眼珠更加凸起。他揚起右手要打過去,落下時卻因為沒有力氣,隻輕輕扇到了謝昀一掌。
景文帝豎著食指,睨指著他,脫口而出:
“他何曾偏心。就算是朕繼承了皇位,他卻私下把龍隱衛的兵符給了你。不然你以為你現在有資格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龍影衛,曆代隻效忠當朝天子!可先皇卻略過了他,把掌控龍影衛的兵符提前給了謝昀!
謝昀方才偽裝的平靜在他提起時終於有了波瀾,他站起身,直挺的身板已經快高出了景文帝一個頭,他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是怎麼坐上這個皇位的?不過是靠著出賣我母妃的身體得來的。若不是你答應先皇日後定會傳位於我,他會將這位置給你坐嗎?”
他一步步緊逼,景文帝步步後退,終於哐當一聲,跌坐在地。
謝昀卻毫不留情地將他拎起,甩在旁邊的椅子上,“你說是嗎?父皇?或者我應該叫你,皇兄?”
“不——不!!!”景文帝似乎想起了什麼殘酷的事情,捂著頭縮在椅子上,嚎叫起來。
“不是這樣的。是他,是他看上了瑤華,明著暗著接近她,強迫她。不是朕,不是朕!”
謝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裡沒有一絲溫度,“若不是你一次次強迫母妃去見先皇,他又如何有機會得逞?是你想要坐上這個位置,所以就犧牲了我母妃,替你去邀寵。”
“可憐我母妃,一次又一次苦苦掙紮,卻被你的鬼話蒙騙。”
謝昀的手壓在椅背上,將身子湊近逼問:“而你呢?你坐上這個位置後,忘記了你的承諾。屢次想要殺了我,是不是把我的痕跡抹除,就可以當沒有這段事情發生了?”
“不是的——不是的!!”
景文帝連連搖頭,陳年往事翻起,接連的刺激讓他有些神誌不清,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謝昀的臉龐。
像,太像了。
跟瑤華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他的瞳孔緊縮,流下幾滴渾濁的淚水,伸手想要撫摸一次謝昀的臉頰,卻被他側身躲過,手落了空。
景文帝的神色恢複了一點,似在懺悔:“朕,確實對不起你母妃。但是毒,不是朕下的。”
謝昀譏諷一聲:“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嗎?是怕九泉之下無臉麵對我的母妃和先皇嗎?”
景文帝的手垂了下來,頭上的束發不知何時散落開了,零碎的發絲淩亂不堪。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這段時間每天都會夢魘。
夢裡,瑤華泣著血淚質問他。
還有先皇,對他怒目圓睜,斥責他背信棄義,日後死也不得入皇陵。
每每醒來,他的身後都會涔出一身冷汗。
是他違背了承諾,所以他們來向他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