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自問(2 / 2)

若說最開始看到顧七的時候,狼王隻是從他身上聞到老友的氣味,疑惑他是老友的殘魂或者轉世,更或是族中的幼崽,但現在聞到顧七身上的氣味,那股人的味道與獸的味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原先那股區分開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他身上的氣味,就跟狼王現在的氣味很像,與人融合,是人也是獸。

“是嗎?”顧七垂眸,看著指尖過長的爪跡。

人身上沒有的,屬於妖獸的利爪……神魂哪怕受了重傷,他能感受到另一股源自陌生的妖力,在循序漸進地修複他的魂靈。

“很抱歉,我不是獅麟。”

他是人,叫顧七,也叫裴觀一。

“你剛剛好像有話要跟他說,為什麼不說?”狼王問。

時間過去很久,久到狼王以為得不到回答了,才聽到男人克製的一句話:“再晚一些,我還沒想好怎麼說。”

不去回憶那些屍山血海,不回憶過往的悲痛業債……他在離開魔窟後發生了什麼,去往虛無之地後的百年發生了什麼,喜歡背著行囊看山海的他動手屠戮修士的時候在想什麼……以及最後毀掉萬寶殿時,他在想什麼。

似乎每一句詢問,或問一句過得好嗎,都是對傷疤的揭露。

裴觀一問不出來,也不敢問,他隻希望師弟記得好一點的,快樂一點的事情。

狼王獸瞳裡帶著幾分異色,他的老友,或許是在歲月長河中不複歸還,好像乾了一件大事,護住了一個人族劍修的元神。

隻是很奇怪,活下來不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嗎?那是其他妖獸都得不來的轉世長生。

可為什麼它從這個承載獅麟殘魂的人族修士身上,從那雙平靜的妖瞳裡看到了一種難過,懊悔自責的無能為力。

“你的神魂傷得很重,清醒不意味恢複。”狼王還是多說了一句。

顧七看著身上的傷口,“我知道,謝謝。”

鬼修們回來了,狼王慢悠悠地在山間散著步,往埋

骨之地所在的洞窟行去,走至半路時?[(,他看到遠處日光西斜,搖椅在日光中晃了晃,那是熱衷於搖椅的活屍,嚼著不知從哪順來的草藥,邊嚼邊晃著椅子。

而少年屈身睡在其間,無形之中像是做了個難得的美夢。

狼王決定下次把老友獅麟的骨頭從地底裡挖出來,也曬曬太陽,享享福。

宿聿這一覺睡得格外舒服,沒有人驚擾,日夜不分,等一覺醒來已經過去了一天。

而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兩隻劍齒虎撲到身上反複舔舐,最後還是被氣急敗壞的墨獸趕走,他才從清醒的惺忪中看向駱青丘那兩隻愛好舔臉的殘廢妖獸,然後喜迎麵色古怪朝他伸手打招呼的駱青丘。

對於化神期元神來說,駱青丘的魂似乎修得特彆好,在充滿陰靈兩種氣的萬惡淵裡,元神的休養要比外界快上數倍,所以他在沉睡了兩日後就清醒了,一清醒麵對的就是淚眼汪汪,跪在他跟前早已死去的同門師弟們,在那短暫的時間裡,駱青丘以為自己真的死透了,才會在睜開眼看到親友,但這種悲傷卻在孔雀王舒暢展開自己尾羽的時候驀然清醒。

“它交錢了嗎?”墨獸問:“就讓它進來?”

孔雀王:“我肯定是交了!”

啟靈城最近來的修士太多了,時常有修士跑去仙靈鄉,尤其是情感豐富的玄羽莊副莊主,在外人眼裡威嚴肅穆,到了夜裡隻會帶著自己的妖獸躲到仙靈鄉裡悲傷難過,順帶對著天邊的月亮掉幾滴眼淚。作為萬惡淵鄰居,孔雀王本身又是一隻心軟的妖獸,這幾日為了避開外界的修士跟男兒L有淚就彈的玄羽莊副莊主,就躲到萬惡淵裡圖清淨,順帶拔了一點自家子民的羽毛交居住費。

駱青丘有點呆滯,看到一群玄羽莊鬼修陪伴在自己身側,他有種分不清現實與虛妄的感覺,尤其是聽到玄羽莊副莊主偷偷為他掉眼淚:“師叔他,以前對我很嚴厲。”

玄羽莊鬼修們紛紛點頭,回憶起來還是很感動:“他為我們哭了好幾次!孔雀王都跟我們說了,沒想到副莊主那麼堅強的人,也會為我們……”

為此,他們曾經不信過,直至一群鬼半夜躲在仙靈鄉裡,看到副莊主對月掉眼淚,才徹底信了。

不見神明嫌棄地路過,“人族就是麻煩,掉眼淚還得應時應景找個風水寶地哭。”

外麵東界南界修士翻來覆去查啟靈城的事,宿聿一點也不在乎,他在萬惡淵一躲就是好幾天,期間就聽著齊六從齊衍那順來的八卦消息,比如顧家鐵錘男跟殷家老祖宗乾起來的事,但因著這件事,南北東三界既往發生詭異的事全都被翻出來了,之前未曾發現的事情,隱隱卻能看到詛咒的影子。

駱青丘把那天經曆的事簡單說了說,劍齒虎所說的青衣人得到了駱青丘的證實。

但他被困那個燈器,知道的事情不多,隻道出顧七將他從燈器中解救出來,順帶將黑衣人布排啟靈城天魔陣一事說了,也說及青衣人對顧七過於特彆的態度:“當時那人手中持有特彆的器物,那器物能限製顧少主,應當是

留有後手,甚至那人似乎打算用抽走我元神的方式,帶走顧少主的元神。”

宿聿卻知道有區彆。

普通修士的魂靈元神經曆一場磨難後殘缺不堪,但像駱青丘以及顧七這樣的,元神堅韌穩定,明顯地與其他人有區彆……這一點他想到公堂上齊則當眾掀開那雙殘疾的腿,清晰地說出咒,並非空穴來風……對於幕後人而言,普通修士的魂靈固然重要,但是有些特彆的魂靈元神似乎更為重要。

駱青丘跟顧子舟,就是幕後人想要的元神。

或許數十年前,東海出事的齊則,也是在幕後人的算計裡。

那天追殺顧七跟駱青丘的青衣人,也在萬惡淵懸崖邊緣停住沒有入內,之後不見神明巡山甚久,也沒察覺到那些人的痕跡,就仿佛這些人搶奪魂靈失敗後就憑空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但宿聿知道,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越是平靜,越是可能從中醞釀什麼陰謀,見招拆招總會慢人一步,若想要將這些人一網打儘,現在最主要的是弄清這群人下一次計劃是什麼,會鎖定哪個地方。

而這些消息,得等散修盟跟齊家那邊新消息傳來,才能有下一步的猜測。

這短暫的安靜,讓宿聿選擇安定地待在萬惡淵裡,避開了那個時刻在他院子外巡邏的顧家鐵錘男。

隻是每次去曬太陽的時候,總會路過張富貴的藥房,與此隨之的是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宿聿沒有特意進去,卻總是鬼神神差地多看一眼,隱約能看到屬於顧七的靈氣,在漸漸恢複。

“他這段時間都沒出來?”宿聿問。

“沒啊,養傷都沒下過床榻,傷口好得特彆快,我讓張富貴每日都盯著。”墨獸狠狠皺眉,主要是對方太平靜了,連主動都不主動,那天提到顧少主的身份,這劍修眉頭都不帶一皺,壓根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婚契的事情,不然墨獸也不會每日都去盯著,偏偏這人對外界一點也不好奇,說養傷就真的規規矩矩養傷。

宿聿問了就沒再問,伸手碰了碰身上的傷口。

那些沾滿魔氣的魂靈送入萬惡淵的鎮山碑後,這幾日產出的精純之氣也變多了,身體內靈眼輪轉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點,手腕處久未恢複的傷口似乎也愈合了,唯獨胸口與後背的傷口隱隱地發癢。

傷口快長好了,自然就會發癢。

宿聿不得不去藥房換藥,一走進藥廬裡發現周圍很安靜,似乎小鬼們都在隔壁藥房那邊。

他找了個椅子坐下,將衣裳解開,聽到後麵傳來的腳步聲。

“我來換藥,傷口有點發癢。”宿聿很自然地使喚來者,道:“背上的地方碰不到,搭把手。”

一碗湯藥放在了他身側的桌上,來者將藥碗放下,喝一半的藥碗裡藥湯晃動,縈繞的藥味是這幾日萬惡淵裡常聞的氣味。

宿聿的鼻尖動了動,聞到熟悉的氣味。

搭在背上的手溫熱,與張富貴陰涼的軀體不一樣,宿聿他下意識就要回頭去看,卻被另一手按住了肩上的綁帶。

“他不在,說是草藥不夠,去江行風的院子裡拿。”聲音隨之響起,“解開就行嗎?”

這一動作讓宿聿渾身頓然一僵,想到那天被對方禁錮在懷中吸血的姿態,以前隻覺得顧七有著狗鼻子,卻沒想到這人的牙齒比陰氣還鋒利,手腕的傷口早就愈合,就脖子後麵的兩個齒印,現在還未完全消除。

顧七餘光在脖頸後還未徹底愈合的傷口處掃了一眼,手指的動作停頓半息,才解開了背部的繃帶。

少年盤腿而坐,低著頭,扯開的繃帶上露出身上傷口,順著經脈遍布滿背,這是反複撐破體內經脈才會導致的傷勢,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裂痕……人很瘦,幾乎沒多少肉,比既往很多時候都要瘦。

宿聿有點不太自在,他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注,炙熱的目光似乎停在自己背上,讓他忍不住想要避開,卻被鼻尖縈繞的藥氣引走了心神,循著藥氣想要去追尋薄弱的山雪味。

不見神明不在,昏暗視野中,對方落在背上的存在感好像更強了。

解個繃帶上個藥,需要這麼久嗎?

這時候,顧七眸光微縮,搭在宿聿肩上的手一緊。

“怎麼了?”宿聿想要回頭。

顧七卻製止了他的動作,說話時的聲音沙啞:“沒什麼,很快就好。”

少年白皙的背上傷痕縱立,而在裂開許久未曾愈合的傷口上,如血的痕跡蜿蜒而出,從傷口中延伸出來,盤旋成奇怪的紋路,玄奧晦澀的圖騰的邊角,就這麼出現在傷口的邊緣,一點點爬在白皙覆骨的背上。

還未成型,卻像極宿聿靈眼上的圖騰。

正當顧七的手想要去摸那個圖騰時,一隻手卻越過肩,搭在顧七的手上,阻止了他的觸碰。

“需要那麼久嗎?”

“還是你妖氣犯了……又想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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