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綾辦事穩妥又迅捷,隻等了三四日,仿造的烏丸就送進了宮,通過霍雙的手,送到了鐘宴笙手裡。
鐘宴笙坐在書房裡,倒出一枚看了看。
滾圓的烏棕色蜜丸落到雪白的掌心裡,一股奇特又甜膩的香味瞬間充斥了書房。
有了蕭弄底下人的助力,這些仿製的烏香丸的形狀色澤氣味,都與他印象裡無異,尤其是這股濃濃的甜膩味兒。
下毒很容易被發現,所以這些烏丸沒有毒,經過底下人的調製,還有點止咳鎮痛之效,但也僅限於此了。
鐘宴笙滿意頷首,眼睛亮亮的,把烏丸倒回瓶子裡,喃喃道:“藥死你。”
單薄荏弱的少年坐在那,漂亮明淨得跟捧月光似的,吐出來的話卻完全相反。
霍雙痛心疾首:“……”
小殿下,都跟定王都學了些什麼啊!
鐘宴笙全然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將藥瓶遞交給霍雙,迫不及待問:“什麼時候可以把藥丸混進去?”
霍雙默默接過來:“屬下幫定王安插的暗樁今明日在養心殿輪值,過了這兩日,可能要再等半月了。”
要不是德王辦事拖拖拉拉、不情不願的,議親一事簡直如火燒眉毛,鐘宴笙哪兒有耐心等半個月:“那便今日吧。”
“回小殿下,有些難度。”
霍雙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待了多年,性子嚴謹,從不做冒險之事,將情況說明了一下。
養心殿的輪值是隨機抽上去的,這次隻抽到了一個暗樁,而入了秋天氣寒涼,老皇帝身子骨愈發不爽利,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寢殿裡的。
縱然不在寢殿裡,寢殿外也有嚴密的看守,僅靠一個人,很難得手。
所以得先把老皇帝引出去,再有個人吸引看守的注意力。
後者倒是好說,霍雙可以派人協助,但前者就不太好辦了,這些天來,老皇帝一步都沒挪出過寢殿。
老皇帝不出來,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
鐘宴笙認真地想了會兒:“霍雙,定王殿下前兩日是不是讓展戎給了你一份名單?”
霍雙:“是,屬下正在假意接近其中兩人,尚未在皇帝麵前露出破綻。”
“那你今日就露出破綻吧。”鐘宴笙抿抿唇,“……他明日肯定會叫我過去的。”
霍雙有些困惑,不過還是低頭應聲照辦。
基於對老皇帝本性的了解,鐘宴笙猜得很準,隔日一大早,養心殿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老皇帝要見鐘宴笙。
鐘宴笙昨晚就做好了準備,聽到老皇帝傳見也不意外,讓馮吉給自己準備了一身白衣,對著鏡子檢查了下裝束,便帶著馮吉過去了。
老皇帝是在書房裡召見鐘宴笙的。
跨進書房的時候,鐘宴笙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了老皇帝望來的視線裡,帶著種隱隱的怪異興奮感,又摻雜了點或許是因為見他熟悉而產生的深深厭惡。
讓他親手剿滅
了寶慶府的“太子殘黨”還不夠,察覺到霍雙暗中聯絡其餘的“太子殘黨”後,老東西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他叫了過來。
鐘宴笙完全能猜到他想做什麼。
老皇帝以往都是一臉仁善的慈愛麵孔,不知是吃多了烏香丸,還是因為又能玩一些老戲碼了,今日那張老樹皮般的臉上,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奇異的扭曲,與刻意偽裝出的慈和全然相反。
鐘宴笙被他盯著,想起了小時候見過的陰喪紙人,畫得栩栩如生,分明是帶著笑的,卻還是有著一股森然鬼氣,直勾勾盯著他,他見了就毛骨悚然,嚇得躲到侯夫人懷裡哭,哭完就病了幾日。
現在被老皇帝盯著,那種後背發涼的感覺又冒了出來,鐘宴笙頭皮一陣發麻,簡直想奪門而逃,努力壓下那股恐懼:“見過陛下。”
放在幾個月前,鐘宴笙都想不到自己還能有這麼大的膽子,主動迎擊老皇帝。
好在他現在膽子沒有那麼小了,已經能抑製住內心的膽怯了,雖然還是不太爭氣,手心止不住發汗。
父親母親……
他在心裡默默念,望他們在天之靈,護佑他一切順利。
老皇帝露出笑容:“小十一,快到朕身邊來坐下。”
鐘宴笙聽話地走過去,坐到老皇帝的書案旁,看起來十分乖巧安靜。
老皇帝微笑著看著他,沒急著說話,等了片刻,又有兩人來到了書房。
看見蕭弄的時候,鐘宴笙衣擺下的腿忍不住輕輕晃了一下,微微的雀躍感剛滑過心頭,在看到蕭弄身後的淮安侯後,又猛地落了下去,立刻猜到了老皇帝叫他們前來的緣故。
蕭家本來就跟他父親關係親密,蕭弄更是他父親與老定王給他指腹為婚的對象。
淮安侯則受恩於他父親,如今已暴露在老皇帝眼中,是明晃晃的太子一黨。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抿緊了唇瓣。
蕭弄神色如常,朝著老皇帝略一欠身,便自行坐了下來,後麵的淮安侯看上去神色要比從前憔悴疲憊了些許,見到鐘宴笙也在,淮安侯的神色明顯微微停滯了一下。
老皇帝似乎很欣賞這樣的戲碼,臉上的笑意愈深:“明湖也來了,坐吧。”
蕭弄懶散地靠著椅背上,十分大逆不道地挑眼瞅過來,多半視線都是落在鐘宴笙身上的。
鐘宴笙察覺到他大膽的視線,也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兩道視線猶如遊魚般,在空中輕輕碰了一下,又無聲分開。
就當著老皇帝的麵,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蕭弄也頗為肆無忌憚,想看就看了,目光極具侵略性,鐘宴笙感覺自己活像是被他鉤了一下,有些發臊地垂下腦袋。
蕭銜危……!
蕭弄嘴角翹了翹,語速不緊不慢:“陛下一大早叫我們過來,滿臉喜氣洋洋,是有什麼喜事麼?”
老皇帝對他無禮的態度也不以為意,含笑拍了下手。
霍雙拖著兩個人跨進了門檻,臉色看上去異常沉默。
鐘宴笙:“……”
老皇帝還真是一個不落,跟他沾邊的人全被提過來了。
被霍雙提過來的那倆人,就是蕭弄名單上的人。
霍雙昨日早上才“暗中修書兩封”遞去,晚上就被老皇帝極具惡意地派去將這兩名大臣抓了回來。
這倆人都不是什麼好玩意,一個曾任過詹事府詹事丞,職責是輔佐太子,卻在先太子失勢後立馬賣主求榮,背叛了先太子,也是他透露了宮變情況,以至太子妃受驚早產,在一片混亂的東宮裡出血而亡。
另一個曾受過老定王恩惠,卻恩將仇報,當年蠻人突襲,老定王與妻子、弟弟苦守一月後悉數戰死,朝中人心不穩時,此人跳出來連遞三個奏本,意指漠北失陷,都怪蕭家人狂妄自大,蕭家分明非皇室血脈,卻受封異姓親王,如今老定王已死,世子也不該承銜。
這倆人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按理說不該被懷疑,但有了淮安侯這個先例,老皇帝又是多疑陰狠的性子,派人將這倆人抓回詔獄,狠狠折磨了一通。
詔獄裡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倆人被從溫暖的被窩裡抓出來時還一頭霧水著,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被錦衣衛嚴刑逼供了一晚上,都不知道錦衣衛要他們招什麼,隻知道涕淚橫流地大喊“陛下冤枉”和“臣當真不知”。
老皇帝聽了錦衣衛的稟報,自然愈發確定他們就是太子殘黨——都受了那麼多刑了,還嘴硬得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先太子前二十年,都活在老皇帝精心編造的夢裡,渾然不知自己被操控著,一心一意憧憬敬仰著自己的父皇,後五年才活出了自己真正的模樣。
他短暫地活了那五年,儘管時間太少,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但手下的人無不心悅誠服,死心塌地,願以性命交付。
與老皇帝需要靠不斷羅織的謊言、威逼利誘聚攏的人心全然不同。
仿佛當年的康文太子,哪怕是病重臥床,甚至是已經病死了,朝裡朝外仍有康文太子的擁躉,膽大妄為地怒罵著新皇暗害太子,得位不正,花了許多年才把這些聲音都摁下去。
老皇帝極為不快,吩咐田喜傳令將那兩人的舌頭都割了。
這會兒倆人被帶上來,遍體鱗傷的,目光本來一片呆滯,在見到鐘宴笙和蕭弄,尤其是見到鐘宴笙的臉的瞬間,神色都變得驚恐起來,瞳孔瞬間放大,卻嗚嗚說不出話。
這個反應,老皇帝愈發確信了他們的身份,轉向鐘宴笙:“小十一,你可知這倆人的身份?”
鐘宴笙知道他們是蕭弄名單上的壞人,但卻也是真的不知他們姓甚名誰,眼底透露出不加掩飾的迷茫。
老人的眼底多了分滿意,微笑道:“他們是逆賊餘孽,潛伏朝中多年。”
聽到這句話,下麵那倆人更激動了:“嗚!嗚嗚嗚!”
看起來像是想說什麼,但是已經說不出來了,放在老皇帝眼裡,他們這副模樣,更像是急切地想要告知鐘宴笙他的真實身份。
霍雙努力做出一
副沉痛的模樣。()
蕭弄看著那倆人狼狽求生的模樣,眼底掠過絲冰冷的快意,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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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侯則擰起了眉頭,神色肅穆。
……有這倆人嗎?
一屋子人心思各異,連田喜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霍雙和蕭弄,老皇帝接著溫和地問:“小十一覺得,對待心思不軌的逆賊,應當如何處置?”
鐘宴笙在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緊。
果然如此,不出他所料,老皇帝當年讓他父親親自給母家的人挨個定罪,現在輪到他了。
這老變態好像格外喜歡這樣的戲碼。
在鐘宴笙“懵然無知”時,讓他將自己父親的忠心下屬們剿滅。
若是他跟蕭弄當真關係惡劣,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察覺到老皇帝慈和皮囊下陰狠的眼睛,待到來日,他突然知曉自己的身世,該如何自處?
稍微想一下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