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宴笙輕輕開口:“謀反乃是十惡不赦之罪,按律,當淩遲處死。”
他的嗓音帶著少年人的清朗朝氣,又有一絲口音的綿軟,如此平靜地背出律條,落入底下那二人的耳中,卻如惡鬼羅刹般,讓人背後直冒涼氣。
那倆人的臉色霎時蒼白得可怕,跪在地方瘋狂磕頭求饒,嗚嗚發不出聲,糊了一臉的眼淚和血,瞧上去又是可憐、又是可怖。
蕭弄輕輕挑了下眉:“小殿下的心可真狠啊。”
隻有鐘宴笙聽得出來他的調笑意味,鐘宴笙還氣著前幾日的事了,彆開頭不理他。
淮安侯心裡一沉,他親自走過當年那一遭,清楚老皇帝的手段,這二人若真是太子手下的人,那老皇帝當真是惡意滿滿,待迢迢知道真相後,將如何自處?!
淮安侯咬牙開口:“陛下,陳大人和潘大人究竟是不是逆賊還有待查驗,不如將他們交給大理寺,徹查一番,再做處置,嚴酷刑法,萬萬不可輕率。”
淮安侯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底下的倆人在老皇帝瞬間徹底打上了太子殘黨的記號。
老皇帝麵色淡淡:“是真是假,朕心裡自有決斷。小十一說得不錯,國無法不立,行謀反大罪之人,自當按律處刑,如此方可威懾含有異心之輩,國家方能安穩長久。”
淮安侯臉色難看,無法反駁。
蕭弄臉色冷冷淡淡地聽著,似乎沒什麼興趣,修長的手指隨意把玩著一隻綁在紅額帶上的田黃石章,仿佛沒聽到周圍的聲音。
鐘宴笙:“……”
還、還留著呢?
蕭弄把玩那隻田黃石章的動作,跟掐著他也差不多了……
鐘宴笙實在沒勇氣看他,加之底下那倆人身上全是血腥氣,還磕得滿地是血的,他聞不得血氣,腦子暈暈的,胃裡微微翻湧,臉色發白:“陛下,我想出去透一下氣。”
老皇帝望向他,語氣關切:“小十一可是見不了血?”
鐘宴笙臉色蒼白地點點頭,為了滿足老皇帝扭
() 曲的愛好,停頓了一下,小聲說:“從山寨回來後就不知為何……見不得了。”
聽到這句話,老皇帝臉上的褶皺微微加深,似乎是笑了,態度很大方:“去外麵透口氣吧。”
鐘宴笙看也不敢看地上二人,路過的時候,那倆人突然一撲身,想要撲到鐘宴笙麵前求他,卻被身後的錦衣衛死死按著,沒能成功。
他們的臉被迫貼在冰冷的地麵上,眼睜睜看著那片潔白如雪的衣角掠過他們,眉眼熟悉的少年步伐輕快,沒有看他們一眼,抬步跨出了書房。
倆人一時都有些恍惚,被拷打嚴刑逼供了一晚上的腦子終於擠出幾分清明,惶惶地想。
再沒有了。
那個光風霽月,仁善君子的太子殿下,早已死在了十八年前。
總算離屋裡的血腥氣遠了些,鐘宴笙呼出口氣,捂著還有些翻騰的胃,望向了寢房的方向。
他們在這邊吸引視線,蕭弄手底下的暗樁現在應當已經混進去了。
千萬、千萬要成功啊。
他站在廊下,默默在心底祈禱著,身後突然響起道聲音:“小殿下。”
鐘宴笙一嚇,心虛地轉過身。
田喜順著他方才看的方位,朝著寢房的方向看了眼。
鐘宴笙見到田喜的動作,瞬時冷汗都冒出來了,心跳急促如鼓點:“……田喜公公?”
那日老皇帝咳疾驟然加重,裴泓突然摔倒,鐘宴笙扶他時偷偷往後瞄的動作很小心,至少還陷在咳喘痛苦中的老皇帝沒察覺到,其他宮人也沒發現。
但逃不過在宮裡待了幾十年的田喜的眼睛。
田喜手裡端著杯熱茶,雙手遞給鐘宴笙:“奴婢泡茶的功夫還可以,小殿下喝點茶暖暖胃。”
鐘宴笙遲疑著接過茶盞,沒有立刻喝,又瞅了他兩眼,鼓起勇氣問:“田喜公公,方才在看什麼?”
“沒什麼。”田喜眼角的笑紋很深,看起來就是喜氣洋洋的和氣麵孔,“小殿下跟個小神仙似的,奴婢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鐘宴笙遲緩地眨了下眼。
他進宮這麼久了,自然也對田喜有了些了解,田喜雖是老皇帝身邊的老人,地位頗高,但卻有些“窩囊廢”,從未乾過什麼擅權專政的事兒,總是謹慎小心仔細,從不多話。
這樣的人見慣了宮裡的浮浮沉沉,不會隨意站隊,所以鐘宴笙也能理解,為什麼問他什麼話他都不說。
田喜必然認識康文太子,也熟悉他父親,如此態度,是察覺到了什麼,卻默認放過他的意思嗎?
鐘宴笙隔了會兒,抿下了一口熱茶,寒涼的秋日,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滾入胃裡,那股不適的翻騰感夜消解了不少:“多謝田喜公公。”
田喜笑了笑:“端茶遞水,是奴婢的分內之職,小殿下無需言謝。”
鐘宴笙感覺他好像有什麼話沒說完,但是他咂摸不出來,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
田喜也朝他眨眨眼睛。
鐘宴笙又眨了眨眼,田喜意識到小殿下好像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嘴角抽了一下,低聲講意思講明了點:“隻要小殿下肯提攜照顧幾分奴婢那個不爭氣的乾兒子,奴婢便感激不已了。”
鐘宴笙恍然大悟,朝他點點頭:“公公儘管放心。”
田喜這才又笑起來,轉身回了書房。
鐘宴笙在外頭喝完了一盞茶,裡頭那倆人才被拖出來,一路都是拖拽的血痕,隨之出來的還有淮安侯和蕭弄。
見到鐘宴笙,淮安侯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說不出口,鐘宴笙猜到淮安侯肯定是擔心了,雖然周圍還有人看著,不便說話,但趁著不在老皇帝眼皮下,飛快朝著淮安侯眨了下左眼,禮貌乖巧地道:“侯爺,有機會再一起去垂釣。”
淮安侯:“……”
淮安侯心領神會了。
上次他帶著鐘宴笙去垂釣,告訴了鐘宴笙,可以相信蕭弄,還跟鐘宴笙隱晦透露過一些不得已。
看來……迢迢都知道了。
淮安侯一時內心複雜之至,眼下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因此隻是平淡地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蕭弄也慢慢悠悠地跟在後麵,路過鐘宴笙時,學著鐘宴笙跟淮安侯眨眼的動作,朝他眨了下左眼。
鐘宴笙:“……”
哥哥,你不知道你的輩分有多大嗎?
怪老不正經的。
他在外麵吹了會兒涼風,感覺胃裡沒那麼難受了,轉身回到書房裡,老皇帝興奮勁還沒過,看起來跟吃了烏香丸似的情緒高漲,臉色微微潮.紅,很有精神頭地把鐘宴笙留下,讓他再說說對律法的見解。
鐘宴笙也就懷疑淮安侯貪汙那一陣,把大雍律法囫圇看了一遍,哪有什麼特彆的見地,硬著頭皮跟老皇帝東拉西扯了半天,好在老皇帝也不是真的想聽他的見地,聽完了,才滿足了那股興致,興奮勁漸漸褪下。
老皇帝如今年紀大了,情緒起伏一大,身體便開始感到疲憊,涼風一吹,就又咳了起來,咳了幾聲後,不僅沒有收斂,反倒愈見嚴重起來。
田喜一見著這個情況,輕輕拍著老皇帝的背,彎下腰低聲道:“陛下,該服藥了。”
服的是什麼藥,鐘宴笙非常清楚。
老皇帝喉嚨裡含含糊糊的,像是有濃痰卡住了,痛苦地咳了半天,上不去下不來的,咳得嗓子劇痛,呼吸急喘,好半晌,才略微緩過來一點,抬起手,朝鐘宴笙隨意揮了揮:“小十一,回去吧,朕要歇下了。”
鐘宴笙巴不得早點離開,應了一聲,帶著馮吉離開養心殿,回到明暉殿,想找霍雙過來問話。
豈料一推開屋門,就見到了本該離開皇宮的蕭弄,負手站在窗前,等在屋裡。
見到屋裡熟悉的高大修長背影,鐘宴笙眼前一亮,腳步輕快得像隻像鳥兒,乳燕歸巢般,飛快往蕭弄背後一撲:“哥哥!”
蕭弄挑挑眉,轉過身張開手臂圈住他:“見到本王就這麼高興?”
鐘宴笙很依戀蕭弄,又
好幾日沒見了,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一半,已經不計較蕭弄上次折騰他,還不給他擦乾淨腿的事了,急急忙忙地問:“哥哥,烏香丸換成了嗎?()”
蕭弄揉了把他柔軟烏黑的頭毛:第一次跟著本王乾壞事麼?這麼興奮。?[(()”
鐘宴笙仰頭看著他,急切地等著一個回答。
蕭弄笑了笑,不再賣關子:“成了。”
鐘宴笙的眼睛瞬時亮晶晶的,拉著蕭弄坐下來,又緊張又興奮,問了些蕭弄那些邊陲小國做烏丸的事,以此讓心底再安穩些。
蕭弄在外多年,見多識廣,說起那些藩屬小國的事,也信手拈來,除了烏香丸,還順道講了些其他有意思的見聞。
鐘宴笙聽完,沉思了會兒:“那哥哥,那些邊外的人是不是也很擅長巫蠱之術?”
蕭弄還以為他又開始憂心後頸上的蠱了,剛想開口截斷,就聽鐘宴笙問:“他們會不會紮小人?”
蕭弄:“嗯……嗯?”
原來是說這個巫蠱之術,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鐘宴笙握緊拳頭:“要不我們穩妥起見,再給老東西紮個小人吧?你一針,我一針,你一針,我一針,你一針……”
蕭弄:“……”
蕭弄沉默了良久,終於意識到,在他的帶領之下,好像真把小孩兒帶得有一點點歪了。
他昨日才知道,這明暉殿是先太子住過的地方。
想到這兒,定王殿下陡然如坐針氈,隱隱感覺背後有股涼風刮過。
他那位侄兒兼嶽父,此時不會就攜著他那位侄媳兼嶽母,站在旁邊指著他的鼻子在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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