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賣幾幅畫,湊一湊,就能買得起符合定王殿下的禮物了。
不過王府裡沒有畫材,又不能跑去侯府拿,鐘宴笙掂了掂昨晚從屋裡摸出來的銀子,打算出去買點東西。
正好趁蕭弄早晨不在王府——來了王府幾日,鐘宴笙才發現,蕭弄早上幾乎都不在,下午才會回來,把他拽去念書催眠。
王伯和展戎也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不過鐘宴笙沒有探究的好奇心,就算蕭弄讓展戎過來彙報時鐘宴笙在場,也會自己回避。
乖得很省心。
鐘宴笙還以為出門會被蕭弄的親衛詢問或者攔住,好在親衛大哥多言,依舊冷著張臉,直接就開門放行了。
他笑著跟親衛打了個招呼,步伐輕快地跨出大門。
親衛目不斜視地看著鐘宴笙離開,然後又等後麵跟著的幾個暗衛鬼鬼祟祟跟出了門,朝他們遞了個“保護好小公子”的眼神,才又哐當關上大門。
鐘宴笙對京城熟悉僅限於東市,出了門沒怎麼猶豫就去了東市,心裡列了個表,到了那條熟悉的街上轉了轉,找到店鋪就走了進去。
掌櫃的正在打算盤,見到個神容燁然的小公子進來了,眼前一亮,擠出笑容:“這位小公子要些什麼?”
鐘宴笙路上都想好了,扳著手指數:“朱砂、石青、胭脂、天水碧……還有遠山黛,都來些。”
他要的不少顏色都頗為名貴,價格不菲,掌櫃的笑容更真誠了幾分,親自將鐘宴笙要的都包好,過程中一直在偷看鐘宴笙,看出他身上的衣袍麵料華貴,在光下流光溢彩的,猜出是哪家貴公子,主動詢問:“可要送上府?”
鐘宴笙趕緊搖搖頭:“不,幫我包嚴實些,不要給人看出來是什麼。”
可不能給王府的人發現他買顏料,給他們發現就等於被蕭弄發現了。
蕭弄要是發現他是春鬆先生,那也太尷尬了!他都對蕭弄說春鬆先生是老頭了。
還有那封寫給春鬆先生的信……
門口喬裝成尋常百姓的暗衛探頭探腦。
小公子買這些做什麼?
算了,回頭先告訴主子。
鐘宴笙自以為隱蔽地買好東西,走出鋪子時,琢磨著要不要給王伯買點新的花籽,近來京城越來越熱,王伯出去一陣,親衛們也不會養花,回來養的花死了一片,歎著氣跟他抱怨。
邊想著,鐘宴笙邊左顧右盼,尋找哪裡有賣花的,熟料視線裡突然出現張十分熟悉的臉。
孟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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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宴笙看見了孟棋平,孟棋平自然也看見了鐘宴笙,臉色當即就變了,冷笑一聲跨過來:“哈,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鐘小世子……哦,不對,現在已經不是了。”
鐘宴笙眨眨眼,回憶了下出門前看的黃曆了。
今日好像是不宜出行。
怎麼宜出行老是撞上蕭弄,不宜出行就撞上孟棋平呢。
欽天監到底算得對不對?
鐘宴笙就琢磨了一下,孟棋平已經快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群看著像護院的——大概是吃了上次的教訓,發現帶些狗腿子沒用,還是帶幾個能打的關鍵時刻救命。
一倆月不見,孟棋平肉眼可見的變陰沉了許多,戴著個指套遮擋斷指,盯著鐘宴笙的神色隱隱有幾分怨恨。
雖然不是鐘宴笙下的手,但他覺得跟鐘宴笙也脫不了乾係,若不是為了去找鐘宴笙,要不是鐘宴笙跑到那個偏僻的地方,還提到定王,他又怎麼會斷指?
“怎麼,被淮安侯府丟掉了,就攀上了定王的高枝?”孟棋平調子不陰不陽的,“你這小身板,恐怕經不住定王幾下撞啊。”
鐘宴笙皺皺眉,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孟棋平冷笑:“以為老子猜不到嗎,那日撿便宜的就是定王吧,那些風言風語蠢貨才信,什麼你被定王抓進府裡拷打折磨……”
他的聲音猝然壓低,目光掃過鐘宴笙全身,重點在下麵掃了掃,帶著股狎昵的惡意:“你是不是天天被那條瘋狗乾得下不來床啊?”
他這副神情語氣,跟在畫舫和景華園中一樣,鐘宴笙被看得有些反胃,蹙眉後退了一步。
孟棋平若是覺得他跟蕭弄有些什麼,怎麼還敢這麼說話?
思考再三後,鐘宴笙大概明悟了。
孟棋平斷了一指,定王殿下還隻是被輕飄飄罰了幾日禁閉,偏偏孟棋平真就惹不起定王殿下,隻好來惹他出口氣了。
雖然有些遲鈍,但鐘宴笙在某些事情上有著極為通透的思維,想通之後,一時倒不覺得孟棋平有多可怕了,心理的陰影也削弱不少,語氣平和認真:“孟棋平,如果你不想整條胳膊都斷掉的話,說話最好小心,定王殿下不是你可以隨口侮辱的人。”
孟棋平的眼角抽了一下,顯然想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憶,但隨即又啐了下:“怎麼,他還敢殺了老子?”
鐘宴笙感覺不一定。
定王殿下做事,的確挺隨心所欲的,孟棋平要是真得罪了他,哥哥未必不敢宰了他。
見鐘宴笙望著自己的神色很平靜,不像之前那樣,總是帶著點怯怯的恐懼,孟棋平剛生出的幾絲對於定王的畏懼又降了下去。
京中現在看鐘宴的熱鬨的可不少,大多都帶著譏嘲,昨日鐘思渡正式歸入族譜,得到陛下聖旨,鐘宴笙就更成了個笑話。
就這麼隻柔弱的金絲雀,剝去
淮安侯府世子的身份後,什麼也不是的東西,也敢小瞧他!
這些日子,家裡也從一開始哭天喊地的為他求公道,變成了警告他不要再惹事,他氣悶得快瘋了。
孟棋平左右掃了掃,見鐘宴笙隻有一人,冷冷一笑:“給老子把他綁走!”
定王若真把鐘宴笙放心上,會由著外頭傳成那樣?顯然是把鐘宴笙當個漂亮的玩物罷了,說不定已經玩膩了,否則也不會不派人跟著他,任由他出來一個人。
他就是教訓鐘宴笙,以鐘宴笙現在的身份境況,又哪有膽子告狀。
孟棋平嘴角剛歪處一縷殘忍的笑意,下一刻胸口一陣劇痛,身體被一股大力踹飛了出去。
他人都蒙了,連旁邊帶的護院也傻住了,壓根沒看清是誰出的手,頓時動都不敢亂動,驚惶地左顧右看。
鐘宴笙也愣了一下,他原本想浪費下手裡的顏料往孟棋平眼睛裡潑的,動作收了收,扭頭看向旁邊。
兩個扮作平民沒什麼存在感候在一側的暗衛上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鐘宴笙左右,露出佩刀,眼神冰冷,氣質絕非尋常護院,更似死士。
孟棋平心裡一抖,陡然意識到,鐘宴笙身邊不是沒跟著人。
那倆人跟那天砍掉他手指的人一模一樣,冷冰冰砍死人的眼神……
手指似乎又開始疼了,那種活生生被疼暈還不能發聲慘叫的感覺,孟棋平稍微一回想就後背發寒,慌忙厲喝:“護著本少爺……走,快走!”
看孟棋平跟見鬼似的連滾帶爬跑了,鐘宴笙歪歪腦袋,遲疑了下,扭頭跟身後的倆人道謝。
倆暗衛麵色不動,鞠了一躬,又消失在了人海中。
傳聞裡的小公子跟他們搭話了!
羨慕死那群今日沒輪值的。
鐘宴笙感覺自己好像明白,為什麼他偶爾會覺得暗中有人在看著自己了。
有時候還不是一道視線,是一群。
原來是哥哥派來的人……不是鬼就好。
不過這顏料還能用嗎?顯然他今日的行程已經暴露了。
這些顏料價值不菲,鐘宴笙苦兮兮地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頭一次感到銀錢窘迫。
他不想用淮安侯府的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回去。
他也得賺銀子交飯錢呢,不能一直在王府白吃白喝的。
而且等把雲成接出來了,還要養雲成呢。
反正……買顏料又不代表會作畫。
鐘宴笙邊想著,邊往回王府的路走,轉角時眼裡有個影子撞過來,他下意識退了一下,結果那人還是直挺挺撞了過來,鐘宴笙人沒事,抱著的東西沒拿穩,嘩啦散了滿地,連忙蹲下身撿。
對方似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他一會兒,趕緊蹲下來跟著撿,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急著趕路。”
鐘宴笙檢查了下,還好鋪子老板包得好都沒摔碎,心放下來,脾氣很好地擺擺手,抬臉認真教育:“沒事,你不要走那麼
快了,若是撞傷其他人就不好了。”
那是個眉眼還算俊利的年輕人,看到他的臉,似乎愣了一下,紅著臉又連連道了一串歉,才錯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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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宴笙本能地感覺這人有些奇怪。
想到話本子裡寫的小偷,他摸了摸兜,發現錢袋子還在,又回頭看了看,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小偷啊,那怎麼看著怪怪的?
暗衛們自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對視一眼,散出兩個人跟了上去。
但很快,分出去的其中一人就沉著臉回來了,搖搖頭:“不見了。”
他們之中比較擅長追蹤的人居然沒追上。
此事怪異,還有那個孟棋平言行也頗為可疑,必須立刻去回稟主子。
幾個暗衛分散開行動的時候,方才撞到鐘宴笙人七拐八拐的,進入了條巷子,回頭看了眼,確定沒被跟上,才又轉了幾個彎,從巷子裡走了出去。
路邊停著一輛馬車。
那人上了馬車,馬車內的人正在畫少年纖瘦的背影,露出了一段頸子。
另一幅方才完成不久,已經快晾乾了,與方才鐘宴笙抱著東西站在鋪子外,跟孟棋平對峙時的一模一樣。
“有花瓣胎記。”
年輕人簡短道:“定王派人盯得很緊,應該馬上就會追上來了,走。”
馬車裡畫像的人飛快給那截脖頸點上胎記,隨即將兩幅畫卷起遞給他:“分兩路,我去引開人,你立刻呈上去。”
幾乎就在鐘宴笙重新踏進定王府大門的時候,那兩幅隱秘之中完成的畫,加急送到了一個人的書案前。
書案上早已有了另一幅畫,若是有十幾年前的人在場,便能認出這是誰的畫像。
先太子裴羲。
片刻之後,靠在暗處的人低低咳嗽了幾聲,聲音蒼老沙啞:“真像啊……田喜,你也來看看,像不像?”
侍立在旁的田喜早已無聲出了一身冷汗,聞言笑著湊上來,仔細看了看,神態誇張討喜:“喲!確實像,尤其是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依舊坐在黑暗中的人又低低咳了幾聲,語氣和藹:“你說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田喜陪著笑不敢說話。
老人悠悠一歎,手指在兩幅畫像上的眼睛上一一掠過,摩挲著,很珍惜似的:“十八年了……朕真是,忘不了那雙眼啊。”
“定是朕的羲兒想朕,回來看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