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弄冷漠道:“燒畫。”
踏雪正趴在書房外麵舔著毛,突然就見到蕭弄滿身殺氣地大步走來,耳朵警惕地一抖,懷疑自己終於要被燉了,立刻嗖一下竄進了樹叢裡,暗中觀察。
蕭弄看也沒看鬼鬼祟祟的踏雪,跨進書房裡,走到了那三幅畫前,腳步一滯,臉色陰晴不定。
書房裡機密信件多,沒有火折子……
王伯笑眯眯地掏出火折子,雙手遞給蕭弄:“王爺,給。”
蕭弄頓了頓,接過王伯的火折子,淡淡道:“出去,本王一個人燒。”
“哎。”王伯退出書房,貼心地拉上了門。
展戎被支出去辦事,暗衛們留了幾個在外麵,其他的去抓樓清棠了,還有的在看守雲成,四周終於清淨了下來,隻剩蕭弄一個人。
他盯著那副寒梅棲鳥圖,上麵的鳥羽畫得極為精細,絨毛纖毫畢現,栩栩如生,一小團鳥雀靈動如活物。
那種柔軟的感覺,和鐘宴笙很像。
蕭弄的視線最後落到了畫卷的印章上。
三幅畫都印著清風明月章。
章子他把玩了幾個月,已經是他的私章了。
這三幅畫,有兩幅是他買的,本來就是他的。
剩下那幅,蓋了他的章子,就是他的東西了。
他的東西,他燒了做什麼。
蕭弄停頓片刻,抬手將火折子丟進了紙簍裡,眸色幽深。
鐘宴笙不是乖孩子。
是個騙人的,不乖的小孩兒。
前兩日鐘宴笙夜裡探去觀華宮後,雖然回來得及時,沒被老皇帝發現不對,但老皇帝似乎嗅到了什麼似的,明暉殿周圍巡視的人似乎愈發多了。
鐘宴笙見不到其他人,也沒機會再去觀華宮,隻能待在書房裡臨時補課,在離京的前兩日,昏昏欲睡地看了幾本兵書,心裡發愁。
哥哥這兩日怎麼都沒進宮呀?
明日就要出發了,哥哥難道真的不管他,要讓他一個人南下嗎?
鐘宴笙心裡不安穩,隻能冒險,讓馮吉幫忙將他詢問的紙條放在了展戎說過的地方。
害怕被發現,所以他思來想去,沒敢透露什麼內容,而是畫了個小人,他畫工好,小人精致漂亮,滿臉疑惑焦急,神態可憐兮兮的,畫得活靈活現。
焦急地等到晚上,
馮吉用完飯回來,偷偷將回應的紙條帶了回來。
馮吉也知道◇[(,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宮人都是在盯著鐘宴笙的,隔了會兒,把人都支出去了,才抖抖袖子,若無其事地將紙條放在了鐘宴笙桌上。
見到有回應,鐘宴笙心裡一喜,連忙展開。
信紙上麵,隻有個大大的圈句號。
鐘宴笙茫然地瞅著這個圈句號,遲鈍地察覺出了幾分蕭弄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態度,生出幾分委屈。
又怎麼了嘛?
隔日一大早,天還蒙蒙亮,鐘宴笙就被田喜輕輕推醒了:“小殿下,該起來點兵出發了。”
昨日沒接到蕭弄的消息,鐘宴笙一晚上沒睡好,苦著小臉爬起來,穿上了老皇帝派人準備的銀色輕甲,在心裡念念叨叨了一陣蕭弄。
他平時喜歡柔軟的衣服,脾氣又好,說話也軟,顯得人就格外軟綿綿的,今日換上了輕甲,精致漂亮的五官也多了幾分颯然的英氣。
田喜親自為鐘宴笙穿上輕甲,心底不住微微驚歎。
跟那位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要不是不會穿甲,鐘宴笙也不想讓人近身碰自己的,見田喜看著他發怔,心裡一動:“田喜公公,你是覺得我很像誰嗎?”
田喜自然地一笑:“小殿下穿上輕甲英姿颯爽的樣子,讓奴婢想起了當年漠北事變後,十六歲出征的定王殿下,都是英雄少年呐。”
鐘宴笙對蕭弄有些生氣,本來不想理田喜的話的,但耐不住好奇:“為什麼定王殿下十六歲就得出征呀?沒有其他人嗎?”
田喜:“……”
這位小殿下可真是,明明一副純然柔軟的遲鈍模樣,卻偏偏每次都能問到重心中的重心。
沒一個能回答的。
田喜保持著討喜的笑容:“小殿下該出發了。”
好吧,又是一個田喜公公也不能回答的問題。
還知無不言呢。
鐘宴笙對田喜的誠信度愈發懷疑,點點腦袋,接過馮吉遞來的主帥佩劍,放到腰間。
輕甲雖然叫輕甲,但也有分量,加上佩劍,就更沉了。
鐘宴笙搖搖晃晃了幾步,才適應下來,先去拜辭了老皇帝。
老皇帝這兩日身體似乎愈發差了,已經幾日未起得來身,躺在病榻之上,精力不濟地睜開眼,見到鐘宴笙進來的瞬間,神色似有些恍惚,渾濁的老眼眯起來,良久才含笑道:“我兒……必能凱旋。”
鐘宴笙表麵上乖乖點頭,心裡悄咪咪道,真不一定。
點兵的時候,依舊沒見到蕭弄。
寶慶府的匪徒據說有幾百人,除了賜給鐘宴笙隨行護衛的霍雙等人外,老皇帝撥給了鐘宴笙三千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鐘宴笙自小體弱多病,被淮安侯和侯夫人仔仔細細護在深宅之中,不喜歡熱鬨,麵對的人多了就會不自在,但是現在卻不得不趕鴨子上架,隻能努力板著臉色不露怯,走完了過場。
除了
站得很遠的一些朝臣之外,來送行的親王隻有裴泓。
直到現在也沒見到蕭弄露麵,鐘宴笙心裡愈發低落,也沒注意裴泓講了什麼,回過神來才嗯嗯點頭:“我知道了。”
裴泓端著一杯送行酒,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笑了笑:“小笙是在等其他人嗎?”
“……沒有。”在宮裡待了一段時間,鐘宴笙已經能麵不改色地撒謊了。
裴泓自行飲下送行酒,隨手將杯子往後一丟。
“啪”地一聲脆響。
“小笙,可彆出事了。”裴泓溫和地望著他,“景王哥哥多去拜拜佛,求你平安歸來。”
晨風很大,天色還昏暗著,鐘宴笙感覺能這個時候起來送他,景王人真是太好了,乖乖點頭:“謝謝景王哥哥。”
景王哥哥真好,還拜佛求他平安。
一點也不像那個麵都不露的哥哥。
話彆裴泓之後,鐘宴笙翻身上了馬,一勒馬,帶上兵馬,快馬行出了城門口。
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動作不到兩盞茶的時間,鐘宴笙開始乏了。
昨晚沒睡好,好困,穿著甲好沉,騎馬也好累,腰酸腿痛。
老皇帝吩咐了,鐘宴笙作為皇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則,不可嬌生慣養。
所以沒有馬車坐。
還好是到渡口去坐船南下,不然他可能堅持不到寶慶府,就要先走一步了。
去渡口的路頗遠,天色漸漸亮起來,悶熱的空氣籠罩,雜亂的馬蹄聲入耳,鐘宴笙難得感到幾分煩躁,離京城越遠,他心中越失落。
到最後蕭弄還是沒來。
不過那日蕭弄本來就沒答應過他要來就是了……是他自己很自信地覺得,哥哥肯定不放心他,會答應陪他南下的。
就算不來,也不差人來看看他嗎?
鐘宴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如果是裴泓沒來,他一定不會這麼難過的。
他蔫噠噠的,像根被曬蔫的小白菜,忽然之間,所有人都聽到了一陣如雷的馬蹄聲,整齊地朝著這邊奔來。
鐘宴笙吃驚地睜大了眼,轉頭望去,天光亮起一線,數百個騎著馬的黑甲兵士似一柄穿透暗夜的彎刀,揚塵而來。
比起吃著京城裡精細糧草的三大營士兵,這支兵馬雖然隻有數百人,卻顯得更精悍,紀律整肅,氣勢如虹,鐘宴笙毫不懷疑,如果這是衝著他們來的,那他手下這四千人大概完全不是這數百人的對手。
領著這幾百人打頭陣的人,正是蕭弄!
鐘宴笙眼睛一亮,立刻驅馬過去:“哥……王叔!”
蕭弄瞥去一眼。
隨即,在一片倒吸涼氣聲中,蕭弄坐下的快馬未停,隻在飛快路過鐘宴笙的瞬間,伸手一拎,就將鐘宴笙抓到了自己的馬上。
三大營的兵馬全部傻了一下,被調遣為副將的霍雙臉色驟然一變:“定王殿下!將小殿下放下!”
蕭弄心情煩得想殺人,冷冷睇去一眼,將麵前想冒出來的小腦袋往下一摁,收回視線,吹了個口哨,馬兒的速度不減反快,朝著渡口的方向飛馳而去,片刻未停!
鐘宴笙被拎上蕭弄的馬,跟上次不同,是個麵對麵的姿勢,馬兒還在朝前撒蹄狂奔,他的腦袋一頭撞到蕭弄的胸膛,嗚了聲捂著腦袋,被迫緊貼在蕭弄懷裡,暈頭轉向地跟他打商量:“能不能……讓它慢點呀?”
蕭弄沒什麼表情:“它心情不好,控製不住。”
鐘宴笙懷疑他話裡有話,暈乎乎地“喔”了聲,在顛簸中抬起眼,勉強看清蕭弄的臉,之前的焦慮不安低落仿佛冰雪一般,都在一瞬間化去,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確認:“你要陪我南下嗎?”
蕭弄沒吭聲。
懷裡的人像隻不安分的小鳥,拱來拱去的,還帶著縷幽微的蘭香。
跟景王分開時還依依不舍叫景王哥哥,到他麵前就不作聲了。
從前一口一個哥哥叫那麼甜,就是這小騙子騙人的。
鐘宴笙等了半晌,也沒得到回應,馬兒太顛簸了,他在馬上坐不穩,仰著脖子還很累,晃來晃去的,隻得放棄了抬頭看蕭弄的想法,老老實實用手摟住蕭弄的腰,聲音軟綿綿的:“哥哥,你能陪我南下,我好開心。”
仿佛一隻柔軟的小鳥撞進了懷裡。
蕭弄繃著臉,冷酷地“嗯”了聲。
小騙子。
還想繼續騙他。
他不會再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