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宴笙是有些嬌氣小毛病的,在侯府的時候,嫌藥苦了,就得雲成挑好他喜歡的蜜餞子,喝一口給一顆,磨磨蹭蹭,耍賴半天才喝完。
剛去定王府那一夜,他吃壞東西吐了,後麵蕭弄端來藥,他肯老老實實喝,不過是因為當時剛被逮去定王府,處於陌生的環境,對蕭弄仍有恐懼,心底彷徨不安罷了。
見蕭弄當真敢喝桌上的藥,還把那麼苦的藥一下喝完了,鐘宴笙自我感覺很嚴重的懲罰失效,坐在床上的腰背一下就挺得沒那麼直了。
蕭弄擱下藥碗,背著光,深藍的眼眸仿佛一片深湖:“如何,現在能跟你說話了嗎?”
鐘宴笙噎了會兒L,勉勉強強往旁邊挪了點點位置,抿著唇不聲不吭。
蕭弄嘴角勾了勾,走到他身邊坐下,偏頭凝視了會兒L少年美好的側容:“怎麼還是不理我?”
鐘宴笙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披著薄被,聞言不悅道:“我還生著氣呢。”
“不是已經罰我喝了藥麼?”蕭弄咂摸了下,這小孩兒L不知道讓人加了多少黃連,苦到了舌根。
鐘宴笙一想好像有道理,否則不就是他說話不算話了,遲疑了下,指指窗戶:“你用什麼東西撬的?為什麼那麼快?”
重點是這個嗎?
蕭弄被鐘宴笙抓重點的方向噎了一下,見他是真的很疑惑的樣子,一陣莞爾,將腰間的匕首摸出來,放到鐘宴笙手裡。
這把匕首頗有分量,是波斯的花紋鋼所鍛,形似月牙,刀鞘是銀質的,鏤刻著精致的蘭花紋,柄上還嵌著一枚藍寶石,小巧精致。
糅雜了外族與中原的風格,大概是哪個部落貴族的兵器庫裡的,順手搶來了。
於蕭弄而言,這把匕首略有些小,不是太順手,隻是在王府的兵器庫裡,瞅見刀鞘上鏤刻的花紋,他心念一動,就取了出來。
鐘宴笙第一次接觸這麼冷冰冰的利器,掂量了一下,才好奇地將匕首拔出來。
噌地一聲輕鳴,鋒銳的刀刃露出來,在幽微的光線裡,也折射出一線冷光,遠比看上去要危險。
難怪蕭弄撬他窗戶撬得那麼快,他卻弄了好久。
明明是殺人的利器,但這把匕首鍛造得非常漂亮,也刀身上也有細微的紋路,實在美輪美奐。
鐘宴笙喜歡好看的東西,忍不住又翻來覆去觀賞了會兒L。
“喜歡?”
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鐘宴笙眨巴眨巴眼,看看這把一看就很貴重的東西,感覺自己囊中十分羞澀:“還好啦……”
他的小金庫那點銀子買不起的。
“送你了。”
沐浴完的小美人身上盈著一股暖融融的馥鬱蘭香,蕭弄享受地微微眯起眼,感覺心裡的煩躁鬱氣都消解了不少,抬手捉住鐘宴笙細瘦的手腕,另一隻手按住刀鞘,略一使勁,鐘宴笙便被他帶著,將匕首噌地歸回鞘中:“前提是不要割傷自己,很鋒利。”
鐘宴笙都顧不上手腕被捉
著了,眼睛亮亮的:“真的送我?”
蕭弄輕輕挑眉:“不想要?”
鐘宴笙不太舍得還給他,糾結了會兒L,默不作聲把匕首抱進了懷裡。
蕭弄笑了笑:“收下我的東西,還不理我?”
好吧,拿人東西確實會手軟。
鐘宴笙想了會兒L,認真地道:“但是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娘親小時候就教育他,與人有矛盾時,要多多溝通,她與淮安侯就是從不隱瞞彼此,所以感情才多年如故的。
“……”
雖然已經揍過樓清棠了,但蕭弄還是不太想再提這件事。
要不是樓清棠當時信誓旦旦地誤導他,他也不會很長一段時間都誤解鐘宴笙對他用情至深,想那堆亂七八糟的。
一想到就會火大。
鐘宴笙一開始要找的人不是他,叫的哥哥也不是他。
甚至連送的東西,都是因為認錯人才送的,雖是無心之舉,卻簡直就是踩著他的驕傲在碾。
換作是其他人,已經被掛在牆上風乾了。
偏偏他發了幾天脾氣,這小孩兒L還懵然不知。
蕭弄有些好笑又有些氣,不欲再談,避開這個話題,麵不改色抬手捏了捏他的臉,不爽:“瘦了。”
他好不容易養起來了一點肉,被皇室接回去養了一個月就沒了。
鐘宴笙蹙著眉,被他捏著臉,話語含糊不清的,不大高興:“你們都在糊弄我。”
跟鐘宴笙待在一塊兒L時,蕭弄的心情總是很放鬆,懶懶地靠著床,聽清了他的嘀咕:“誰糊弄你了?”
“所有人。”鐘宴笙越想越不高興,彆開臉,不讓他捏,“皇帝陛下,爹爹,田喜公公,還有你。”
好像都覺得他是小孩兒L,或者嫌他太笨,什麼都不肯告訴他。
蕭弄捏著他的下頜轉回來,深藍色的眸色映著燭光,仿佛夜色下的海麵,嗓音低下來,竟顯出幾分寬和的溫柔:“我沒有糊弄你。”
“你有。”鐘宴笙眸子亮亮的,清透乾淨,盯著他的眼睛指責,“你不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
這個可不是糊不糊弄的問題,蕭弄繼續揭過:“他們怎麼糊弄你了?”
“田喜公公說,隻要我有問題,他都知無不言。”鐘宴笙看他總是避開不談,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說,隻好不追著問了,“可是無論我問他什麼,他都不答。”
“你問他什麼了?”
能把田喜那個老東西難住的問題可不多,多半是皇室秘辛和老皇帝的秘密。
鐘宴笙想了想自己故意問田喜的幾個問題,含糊了下,挑出了殺傷力沒那麼高的,出征前的那個:“我問田喜公公,為什麼你十六歲就得領兵上戰場,他沒有回答我。”
聞言,蕭弄鬆開桎梏著他下頜的手,手指隨意搭到鐘宴笙後頸上,輕輕磨了磨那片胎記,嘴角扯了扯:“他當然不敢回答。”
鐘宴笙被他磨得抖了下,隻是比起蕭弄的作弄,他更好奇原因:“為、為什麼呀?”
蕭弄垂眸和他對望片刻:“我十六歲那年,漠北戰火再起。”
那時距離蕭弄九歲時的大亂,已經過了七年。
蠻人開始不滿足於先前攻下的十城,再次突襲,想要一舉打到京城,鎮守的老將被砍了腦袋,送到京城示威挑釁,滿朝嘩然。
情況十萬火急,偏生那時皇室曾經最厲的那把刀——蕭家又死得隻剩兩個孩子,朝中一時無人可用,新人接不下這個擔子,老將又都垂垂老矣,連續派了三個將領都折在漠北後,沒有人再願意站出來,也沒人敢站出來了。
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誰去誰死。
這是條有去無回的路。
最後是還不到弱冠之齡的蕭弄站了出來。
老皇帝大方地將兵權交給了蕭弄,親自送他出城,含笑看著蕭弄領著僅僅五萬的援軍,前往了漠北。
蕭弄一半是主動,一半是被皇室逼著站出來的。
哪怕他就活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哪怕他替代蕭聞瀾擋了毒,老皇帝還是不想讓他活著,找了個最適合的機會,將他推去了漠北。
沒人覺得蕭弄可以活著回來,
蕭弄淡淡道:“但是本王活下來了。”
蕭弄收編了老定王的舊部,耗了將近四年,成功驅逐了蠻人,收回十城,可惜馬蹄踏遍漠北,卻找不回血親的屍骨了,隻能用仇敵的血來祭祀。
他在漠北的每一場仗都打贏了,不僅打贏了,還贏得十分漂亮。
和祖輩一樣,蕭家人仿佛天生就是戰無不勝的。
捷報一道道傳到京城,老皇帝想收回兵權時已經晚了,蕭弄不是那個孤立無援地待在宮廷裡,被逼著主動吞下毒藥的小孩兒L了。
蕭弄沒有說得太詳細,隻言片語,輕描淡寫的,但其中的驚心動魄,鐘宴笙完全可以猜到。
他隻是聽了會兒L,對蕭弄的氣就散得差不多了,想到之前蕭弄逼他讀的那本什麼《金風玉露錄》裡的將軍,心想,哥哥可比這話本子裡的將軍厲害多了。
所以蕭弄為什麼十六歲就得領兵上戰場,又是皇室一個不光彩的事,難怪田喜不好說。
鐘宴笙忍不住往蕭弄身邊蹭了蹭,整個人顯得非常乖巧,非常大方的原諒了他:“哥哥,我不生氣了。”
這就肯叫哥哥了?
蕭弄挑挑眉,他從不跟人說這些往事,就算是跟血親蕭聞瀾也不會說。
畢竟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自己嚼一嚼吞下去便是了,年少時太孱弱無能,說出來都嫌丟人,左右他如今也不會再受那些破氣,特地給人說這些,還怪矯情的。
沒想到說這些破事還能有這作用。
平生第一次發現了示弱也是有用的,蕭弄若有所悟。
鐘宴笙氣消了,悄悄麼麼蹭到蕭弄身邊,剛想開口,樓船忽然猛然一晃,桌上的蠟燭啪嗒一下跌下來熄滅,他整個人
也被那股力一甩,撞進了蕭弄懷裡,下意識啊了聲。
外邊傳來不少人的喊叫聲,鐘宴笙這會兒L子才發現,外頭不知何時下了大雨,劈裡啪啦的,風浪有些大,巡守在外麵的霍雙敲了敲門,詢問道:“小殿下,方才船晃了晃,屬下過來時好像聽到了屋裡的聲音,您是不是撞到了?”
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玩意兒L。
蕭弄單手環住鐘宴笙的腰,將他往懷裡一壓,抬手蒙住他的嘴,小美人臉小,他的手一橫過去,就可以蓋住半張臉,隻餘下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在昏暗的艙房內不解地望著他。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手心裡,鐘宴笙像是想說話,柔軟的唇瓣動了動,擦過掌心,一陣癢意倏然就竄到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