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脆脆領太醫入內,“陛下,太醫來了。”不敢多待,快速挪到香香身側,躲著。
來人是向太醫,素日裡常來給正陽宮請脈。他的斷腿,還未痊愈,目下搖搖晃晃,杵拐前行。本在京都家中養傷,幾日前突然接到陛下詔令,趕來清泉宮。
彼時陛下想著,崔冬梅脾氣越發不好,幾幅湯藥下去,一丁點兒不見好,不太妥當。遂將向太醫來請來。萬不料,竟然用在此處。
向太醫切脈良久,不敢置信,請示陛下,“微臣能號娘娘另一隻手麼?這……這……”
楊恭顧不上驚訝,將崔冬梅半抱在懷中,伸出另一隻手來。向太醫號脈,反反複複,又轉過來號這隻手。
他半晌不說話,屋內一眾人急得跺腳。
楊恭先忍不住,“你倒是說話啊!”
向太醫:“這……這……娘娘這是喜脈……”
不等人說完,楊恭哆嗦問:“真的?”兩個小丫頭也滿是喜色,湊上來。
“千真萬確,一月有餘。脈象……”向太醫緊張,“脈象不算好,肝火旺,脾氣大,肝氣鬱結,憂思過重……需好好調理,不可再生氣,不可違逆心意。”
肝火旺,脾氣大,確實如此。
脆脆高興地沒忍住,脫口而出,“前兒娘娘還指著我們鼻子罵呢,說我們不向著她呢。”說到最後,好似不妥,愈發小聲。
向太醫不見外,“確實如此。女子有孕,本就與尋常時日不同。加之娘娘這肝火旺,微臣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見如此厲害的,罵人幾句不好,算不上什麼。頭三個月,尤其注意些,娘娘有什麼想吃的,想做的,沒有太大妨害,隨她去,千萬不要阻攔。”
楊恭擔憂問道:“肝氣鬱結,憂思過重呢?”
向太醫舌頭打結,他不是不知這幾日乎有大事發生,可陛下瞞得嚴實,隻有一二風聲在外。
“這……這……娘娘這兩日許是遇見不開心的事,順她心意即可。她開心高興,自然就好。喝藥倒是其次。”旁的,向太醫不敢說。
此言一出,香香和脆脆滿臉喜色霎時間褪去,偷偷看向楊恭。
陛下眉頭緊蹙,心事重重,頓了頓方才說道:“我知道了。再有什麼注意?”
向太醫又說了好些,小丫鬟一一記下,整理成冊,無需贅述。
一切收拾妥當,見崔冬梅遲遲不醒來,楊恭吩咐小丫鬟仔細看著,朝外而去。
……
三黃居,楊恭端坐書案之後,由諸多劄子將自己淹沒。李申隨身伺候,不過一臂距離,卻好似銀河,好似天塹。從午後陽光正烈,到餘霞成綺,森森然懸掛天際。
驀地,楊恭令李申喚來千牛衛統領,張懷遠。
李申心中一突,心覺大事不好。張懷遠之人,早年是陛下親衛首領,統管數萬千牛衛,拱衛皇城,清泉宮,並非明衛,乃無處不在的暗探。這人窮苦出身,剛正不阿。不論是誰,到得他手上,統統調查個底朝天。
片刻,張懷遠入內,楊恭冷聲吩咐:“幾件差事,你一塊兒辦了。
其一,向太醫有個小徒弟,做掉,不必回稟。
其二,太子妃劉氏不慈,迫害皇孫,責令於光宅寺帶發修行。
其三,過幾日,令陳禦史上書,太子孝期演樂,無德在前……”
一條比一條嚴重,一條比一條荒唐。先不說太子妃是否迫害皇孫,太子孝期演樂可是實打實不存在。隻是這話,無人敢說。
張懷遠問:“陛下,太子側妃郭氏,該如何處置。”
楊恭略是思索,“送幾個養生嬤嬤過去,好好生下孩子就是。”
生孩子之際,便是郭氏最好的離世之機。她活著,比劉三娘活著,更令陛下不安。
一切吩咐完畢,張懷遠告退。陛下枯坐到天明。
如此這般,太子先是緊閉,而後被參,監國自然無法,遂前朝政務托左相照看,如遇不決,快馬來報。及至陳禦史參太子的那一日,陛下留中不發,人人琢磨出味來,兼之流言不少,參本越發多了去。
關於太子之事,香香和脆脆時刻關注,一有信兒,就報給崔冬梅。
“娘子,陳禦史可是陛下手邊之人,聽從陛下調令。他上劄子參太子,依著奴婢看來,是陛下的主意。娘子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香香如此勸說崔冬梅。隻因這幾日來,崔冬梅一直對陛下沒有好臉色,很是不待見。
起初,崔冬梅堪堪醒來之際,得知自己當真有孕在身,高興許久。笑著笑著落下淚來。這個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這個時候來,真是不可言說。
若是早些時日,他們盼望著,高高興興。而今,一切壞得不能再壞,他來,莫不如不來。要是沒這個孩子,她大可任性妄為,還是從前的崔二娘子。可是有了這孩子,她就不得不為孩子考慮,為自己身體考慮。
如此這般,兼之此前種種,崔冬梅得見楊恭,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虛虛應承,叫一聲“陛下”,當好皇後,未來皇子之母罷了。一來二去,楊恭來得少了些。清泉宮浮雲殿,越發清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