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坐落於鳴翼街,在宮城的另一側,距新寺街稍微有些距離。寇薑趕著馬車出府的時候天還亮著,等將馬車轉進鳴翼街時天色已經蒙上了淺灰。
宴是夜宴,天色暗了才開席,這時候到也合適。
天還未黑透,祝府門前已華燈高懸,站在門外可聞樂聲。
等遞了貼和賀禮走進燭火通明的中庭,章糾白的眼睛也隨著燭火亮了起來。
明豔動人的舞姬跳著迎客舞,青黛畫眉的樂師徐徐吹著雙管,賓客談笑聲從四處傳來,手捧珍饈酒水的祝府小廝和侍婢於庭院中穿行。
幾位主子做派的人與來客寒暄不止,正好經過的一個小院裡,官員女眷的身影於絲羅帳幕後若隱若現。
眼神跟著正捧了一壺酒水進小院的侍婢往裡去,章糾白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直至被水莧悄悄扯了扯手。
隨著祝府的引路管事繼續往裡去,燈火比中庭亮上不少,奢華感卻少了大半。
達官貴人所處的主院裡沒有曼妙的歌舞,隻有筆墨紙硯和詩詞畫作,往日在朝堂上為了一點小事爭得麵紅耳赤的一些官員此刻三五站在一起品詩論詞談笑甚歡。
“喲,那不是周按察嗎?”
有官吏認出了周荃珝,遠遠就打起了招呼:“平日極少有機會能見到周按察填詞作畫,不知今夜下官能否借著祝中丞的光見一見?”
說什麼光不光的,祝中丞都還沒出現,怎麼就能以祝中丞為由頭提要求了。
周荃珝還沒開口回應,那人一伸手,將後頭盯著以絲線懸於院中一畫作的青年拉扯到身邊來。
“羅瑥,你可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司隸台按察使?聽說周按察一手‘祝體’出神入化,咱們借此機會讓他展示展示如何?”
“怎麼可能不認得?”周圍有人笑道,“張大人,你才從地方被抽調入京所以不知道,當初若非中途出了變故,你麵前這二人還差點成了一家人呢。”
什麼變故,插話的人沒說,在座的大多都心知肚明。
“怕諸君等開席等得無聊,祝禦史特地將府中收藏的寶貝掛出來與諸君共賞,諸君可莫要辜負祝禦史一番苦心才是。”被幾人圍在一處談笑的刑部侍郎彭爍出聲提醒。
經他一提,幾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不情不願地散了。
將羅瑥拉扯到身邊的張姓官吏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不自然地笑了兩聲,轉頭就避去了彆處。倒是羅瑥主動同周荃珝說起了話。
“聽聞周按察前些日子身體抱恙,不知眼下可大好了?”
“病骨沉屙,談不上好不好。”
周荃珝走到羅瑥先前所站之處看了看懸掛在麵前的畫,看得越仔細,眉尾挑得越明顯。
“這是進德年間的畫。”羅瑥走到了他身邊,“也不知這祝中丞在想些什麼,竟在一堆名師大作裡誤放了一幅尋常之作。”
莫非是老眼昏花,糊塗了不成?
或者是府中打掃書齋的下人錯拿錯放了。
類似的疑惑,想必在場之人都有。不過,能進這庭院的官吏都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就算察覺出這幅畫與其餘畫作的區彆也不會刻意聲張。
羅瑥神情有些複雜:“署名被墨暈染,僅存年份,周按察可辨得出這畫是何人所作?”
“羅大人也說此乃尋常之作,既是尋常之作,我看也沒有必要去辨明什麼。更何況,見識淺薄如我,便是仔細辨也是辨不出的。”
“什麼見識淺薄?我看周按察就是太自謙了!周按察這人素來就為人謙和低調,進通,周按察方才那番話你聽聽便可,萬萬不可儘信啊。”
“羅大人說的是啊,小羅大人莫要輕易聽信周按察的自謙之言。”
不遠處傳來兩聲笑語,工部尚書羅朔與禦史官崔慶提一前一後走進了院子。
周荃珝和羅瑥不再多言,在座之人有的上前與羅朔和崔慶提見禮,更多的人卻是將視線落向二人身後。
視線所及之處,有三人慢行穿過院門。行在右側的是著一暗襲紫紅新袍的禦史中丞即今日之壽星祝梅山,行在左側的是一藍袍青年。
中間之人鶴發蒼顏,因其年歲已高,被左右兩人所攙扶。
“太史公?孟少監?”
“太史局的孟少監來賀壽不足為奇,可不是說太史公年歲已高加之喜靜不喜鬨,故而從不會親身外出赴宴的嗎?”
“沒想到能在祝府見到太史公他老人家,祝大人麵子果然大!”
“下官見過郭太史!”
“下官見過郭太史,見過孟少監!”
看出祝梅山所扶之人乃是年近古稀的太史監郭展茂,也看出行在他左側之人是少監孟及書,在場官吏無不詫異非常,皆相繼起身上前相迎,就連領先幾步的羅朔與崔慶提也轉身與其見禮。
祝梅山乃是夜宴之主,賓客也不忘對其拱手道賀。在場之人不僅文采斐然,就連口才也十分了得,賀詞一堆接一堆,竟沒幾句是重複的。
祝梅山引著太史公落座之際,原先放在庭院中的詩詞畫作以及放在幾處案幾上的筆墨紙硯已經由祝府的下人收走。
賓客一落座,管事步出院門給出眼神示意,一盤盤珍饈一壺壺美酒很快就擺上了桌。
達官貴人府中擺宴講究多,菜品先後次序都固定,鹹宜先,淡宜後,濃宜先,薄宜後,無湯水的宜先,湯水宜後。
等酒過三巡,祝府下人還端了些酸甜小菜以緩酒勁。
祝府宴席上的酒水不同於中朝會上的果酒,周荃珝本不欲多飲,但人在官場總歸是身不由己。見一杯又一杯的酒被人端著周荃珝湊到麵前,章糾白的額頭都皺起來。
水莧不愧是曾跟著祝夫人見過了大場麵的,此時此刻居然還能將臉上的笑意保持下來,不僅自身能時刻保持笑臉,還能留意到身邊的動靜。
“該倒酒了。”水莧伸手扯了扯身邊的章糾白的衣袖,適時地給出提醒。
章糾白回過神,上前一步,提起手中酒壺為周荃珝斟酒。
“我早在上月中朝會上就說過,待我等齊至祝禦史府,我必當與周按察慢慢對飲幾杯,想來周按察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
崔慶提的聲音在後側響起,本要拉著周荃珝繼續喝酒的官吏聞聲主動讓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