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徑來說,段雲豐這個同窗其實很好看清,因為段雲豐藏不住心事,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
起初之所以對段雲豐的異樣毫無所察,是因為入京之後他與段雲豐沒有多少往來。
他不像段雲豐,隔三差五地就會同好友聚在一起吃酒,他不習慣喧鬨的氛圍,所以哪怕段雲豐曾邀過他兩次,他都以有事為由推拒了。
被拒了兩次約的段雲豐也沒生氣,再次見到他還能笑著同他打招呼,還說下回若他想去書樓可以找他同去。
段雲豐同他說出這番話的日子,正是刑部貼出韓崔兩家小公子處置告示的那一日。
當時段雲豐在街巷裡喚住了他,兩人簡單寒暄幾句就分開了。楊徑記得,那天段雲豐就是急著去赴陸時佑的酒局。
當天段雲豐的神態還是正常的,但兩日後再見到段雲豐時,他卻能明顯感覺到段雲豐的狀態不對了。
兩日後,他再去書樓還書時想起了段雲豐之前的話,去段雲豐租賃的宅子外喚了他一道去書樓。
出現在他麵前的段雲豐,雖還能與人對答,卻已經在頻繁地走神。
看出段雲豐一直在裝作無事發生,他便不好多問什麼,隻是心中到底存了疑。
直到再後兩日,他在前往書樓的途中遇到陸時佑,被陸時佑問起段雲豐的去向。
按理說,陸時佑同段雲豐的關係遠比楊徑同段雲豐的關係好,也不知陸時佑為何要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
見他沒作聲,陸時佑便說:“華章這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上次吃酒時都還同我們聊得好好的,這兩日我讓人去叫,死活叫不出來了。你猜我得到的回話是什麼?是他要專心溫書備考,還說近日誰都不得相擾!”
陸時佑有些暴躁,跟在他後側的兩個隨從也有些暴躁,一個說提議衝進門去將段雲豐請出來,一個提議乾脆就彆理會段雲豐了。
聽著隨從的話,陸時佑卻又有些遲疑,他將身邊兩位隨從斥了一通,才對楊徑說:“你若是能見到華章,你就……”
陸時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話沒說下去,隻是搖了頭。
撂下兩句“罷了”,陸時佑一甩袖子,領著隨從走了。
楊徑猜不到陸時佑本是想讓他轉達什麼話,巧的是,就在那日午後,回到寺院的他收到了段雲豐派人送來的一封信。
段雲豐在信中說,若是聽見陸時佑等人問起自己,就說兩人很久都沒見過麵了。還說,若被陸時佑托著傳話,切莫應下。
信的內容很短,他即拆即看用不了什麼時間,送信的三罐還在寺院客舍門外等著回應。他想了想,問三罐:“你家少爺近日精神可還好?”
三罐喪著臉同他說了段雲豐的境況,三罐的一番話與範霄霄後來說的那番彆無二致,他在聽過之後隻說自己曉得了。
從那時起,他心中就有了些猜測。
之後的兩日,他都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那場酒局上發生過什麼事?
究竟是何事,能讓平日裡總是精神奕奕的段雲豐驚慌至此?
究竟是何事,能讓段雲豐對向來交好的陸時佑避之不見,甚至還給他寫了這樣的一封信?
同樣是探究一事,範霄霄貫來都喜歡趁熱打鐵派下人去四處打探,楊徑卻喜歡先思考,在將事情脈絡思考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會開始自己的調查。
從何地開始調查呢?城東的義社。
楊徑記得,段雲豐在入京之後就常跟著陸時佑往城東的一處義社跑。首次邀他去吃酒的時候,段雲豐就曾與他提過一回義社的事情。
那時段雲豐的精神頭好得不得了,在他麵前將義社狠狠誇了一通,還邀他一同去義社走動,說裡頭也都是些赴京應考的人,彼此多認識一下,沒什麼壞處。
他不喜歡同人攀談,尤其不喜同時與多人攀談,想也沒想便拒了。
此後段雲豐就沒再與他提義社,隻在第二回邀他吃酒的時候,與他誇了幾句新認識的舉子十分有才之類的話。
段雲豐通過照顯義社新結識了不少人,那日在藕香榭的畫舫裡同桌吃酒的謝浩田和高貴賢乃至楊舉民都是義社中的人。
想到這些,他便去照顯義社走了一遭。
照顯義社的社院位於一間茶肆之後,與茶肆的後院隻以一道門牆相隔,比起小而難尋的社院正門,大多人都是從茶肆這頭進去的。
他依著段雲豐曾與自己提過的方位一路找過去,先找到的就是那間茶肆。
而後他又繞到了茶肆後頭找到了社院正門,奈何那門沒開,叩門也無人理,最終隻得又轉回茶肆,從茶肆入了社院。
正如段雲豐所說,義社院內有乾坤,裡頭分有好幾處小院,地方也寬敞,栽種有不同的草木,環境宜人得很。來自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處侃侃而談,乍一看,還真頗有一番熱鬨。
不過這樣的熱鬨並非楊徑所喜,若不是為了解惑,他也不會主動去到這樣的地方。
走在義社院裡,他沒有報出段雲豐或者陸時佑的名字找人,更沒有提出要找謝浩田或者高貴賢,隻沉默著將每個能走的院落都走了一遍,也從聚在不同亭台裡侃侃而談的人群外走過。
有人見他麵生,主動叫住他與他攀談,得知他是第一回進義社竟好奇地問他因何而來。他不欲對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便隻說自己是聽得友人提過此處,心生好奇便來看看。
他的回答本是個極其尋常的回答,卻惹得近處的幾人笑而不語,向他提問的那人便也沒有再問什麼。
正常說來,義社的環境如此之好,裡頭的人也都是進京應考的有才之士,大家談古論今品詩論詞該是無比地暢快豁達才是,但他行在其間觀其神色,一天下來隻覺奇怪。
說不出具體哪裡奇怪,卻又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當夜回到寺院,楊徑將白日的經曆在腦中又過了一遍,卻不得其解。
本想著待次日天明再去義社走一走,但次日天色才蒙蒙亮,解禁鼓聲才響了沒多久,範霄霄就出現在了眼前。
範霄霄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段雲豐不見了。
此前他雖心有疑惑,卻沒有想過要去找段雲豐詢問什麼,因為憑他對段雲豐的了解,曉得依照段雲豐眼下的狀態,不僅問不出什麼,反而有可能將人逼得做出旁的舉動。
所謂旁的舉動裡,就包括了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