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晚來雪 歸鴻落雪 66962 字 5個月前

31.賭約

尋常人的溫度不會這般低, 若是之前季懷也不會察覺到異樣之處,將看起來毫不相乾的兩個人聯係在一起,但?偏偏前一晚上他還和對?方同床共枕。

季懷麵不改色地拿起了匕首, 將其放入刀鞘, 笑道:“這是我一位朋友所贈。”

風左沉默著不搭話。

“我這朋友心眼小得?很, 還總是喜歡作?弄人讓彆人誤會,”季懷將匕首收進了袖子中,隨手?將那玉佩放在了桌子上,目光緊緊盯著他, “風左,你說我該怎麼辦?”

風左聲音低沉沙啞, “季公子的私事,屬下不便過問。”

季懷輕笑了一聲, “唔,不便過問。”

風左沉默著站在一旁,季懷手?中還捏著權寧給?的狼牙,正想再開口說話, 目光卻一凝。

之前他一直沒有仔細看,這小巧的狼牙上竟雕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隻是那文字古怪地很,不像是漢字,倒像是什麼梵文古語, 隻可惜他才疏學淺, 不認識上麵刻的是什麼。

見季懷拿著那枚小小的狼牙神情?認真地看起來,風左周圍的氣息都?變得?有些冰冷。

季懷卻恍然未覺,研究了半天沒研究出什麼門道來,索性就將那狼牙塞進了袖子裡。

正當此時, 門外?傳來了許多嘈雜的聲音。

“這天聖寺好大呀!”有少女?嬌笑道:“爹爹,咱們住在哪裡呀?”

“小師妹等等我!”

“掌門,馬棚裡都?滿了,咱們的馬要栓到哪裡?”

“這不是飛仙樓的齊道長嗎?久仰久仰!在下楚紅門楚天……”

“聽聞衡瀧盟主到了,何不一起拜訪?”

“那邊的幾個,乾什麼的?”

“…………”

烏烏泱泱像是從前院湧進來了不少人,笑鬨聲問好聲不斷,武林兒?女?多豪情?,自是不拘小節,當即便有人興起在院子中比起武來,叫好聲不絕於耳。

季懷在門內聽得?好奇,正想掀開條門縫瞧上一瞧,門就被一隻蒼白?袖長的手?給?按住了。

季懷偏頭看他,“我隻瞧瞧。”

“季公子,切勿多生事端。”風左道。

季懷抱著胳膊倚在門上,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趙越隻是讓你保護我,又沒說你可以限製我的自由。”

黑袍之下的人像是被他噎了一下,卻仍舊沒有將手?放開,“外?麵魚龍混雜,都?是衝著你而來,你出去?是找死。”

季懷哼笑一聲:“怎麼不繼續叫我季公子了?”

風左:“…………”

季懷優哉遊哉地坐在了桌子前,“我餓了。”

“屬下讓人送飯菜過來。”風左轉身便出了門。

半刻鐘後,季懷看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拿起筷子沒滋沒味地吃了兩口,不甚滿意道:“這銀耳羹都?涼了。”

“屬下去?換。”風左伸手?去?端他跟前的銀耳羹,被他一把拍開。

“不用,勉強能入口。”季懷喝了兩口,又指著那丸子道:“肉也不怎麼新鮮。”

風左問:“需要換嗎?”

“換了吧,記得?吩咐廚子把肉剁得?細一些。”季懷很認真地囑咐道:“少放些鹽。”

“好。”風左應下聲來,卻沒有動。

季懷不滿道:“你就是這麼伺候人的?”

風左端起那盤丸子,忍氣吞聲地出了門。

季懷慢吞吞地吃著其他的飯菜,待風左端了盤新丸子上來,他正好放下筷子。

“做得?太慢,我已經吃完了。”季懷衝他擺了一下手?,“都?端下去?吧。”

儘管看不見對?方的臉,但?季懷明顯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冰冷的殺意。

季懷不僅不收斂,還變本加厲道:“再上些點心,不要太甜,也不要太淡。”

風左敢怒不敢言,收拾了桌子上的殘羹剩飯,又去?給?他拿點心。

季懷吃完點心又要喝茶,喝完茶又要下棋找棋譜,一下午加一晚上來回折騰,結果風左硬是悶不吭聲忍了下來。

在晚上熄燈前還要吩咐風左,“明日記得?拿些沉香來,給?我熏衣裳。”

“是。”風左的聲音裡都?帶上了冰碴子。

季懷心裡出了口惡氣,心情?愉悅地睡著了。

然而他沒能愉悅多久,半夜時分便又被一隻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

猛然驚醒的季懷:“…………”

這次沒有被蒙住眼睛,穴道也沒有被封,隻是他身上纏滿了細密的銀白?色絲線,他剛動了一下,手?背就被那細線割破,沁出細密的血來。

季懷登時不敢動彈了。

湛華坐在床邊,饒有趣味地望著他,把手?從他脖子上挪開,隨意扯了根線問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季懷道:“斷魂絲?”

湛華眉梢微動,“趙越告訴你的?”

“你又來做什麼?”季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目光落在他蒼白?的手?上。

湛華道:“昨晚隻留了玉佩,你用這些線編個好看的樣式。”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季懷就生氣,“你這樣有意思嗎?”

“白?天你鬨著吃丸子和糕點的時候挺有意思的。”湛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季懷:“…………”

果然是個小心眼。

湛華狀若隨意地將他被線割破的手?從纏繞著的線裡拿出來,道:“這些線繃直時可頃刻奪人性命,你編得?時候小心些。”

“我不——”季懷話沒說完,湛華已經將他的手?放到了唇邊。

夜色中他被那這假和尚直勾勾地盯著,手?背上傳來溫熱又柔軟的觸感。

兩個人的目光在黑暗中觸碰,交彙糾纏,比他身上這些斷魂絲來得?更加危險,手?背上的傷口被冰冷的唇吻過,明知道對?方是想要傷口處的血,季懷卻還是耳朵發燙,用力?要將手?抽回來。

湛華輕鬆地扣住他的手?腕,垂眸望著他,“你再亂動,這些線就會割破衣服,在你身上留下無數傷口,你一滴血於我而言都?珍貴非常,若是有這麼多傷口,我也不好浪費。”

他麵無表情?道:“還是季公子故意想要我這麼做?”

“季公子”三個字被他故意加重了語氣慢條斯理地說出來,曖昧又刻意。

季懷瞬間麵紅耳赤,怒道:“胡說八道!”

湛華微微一笑,將那些細線往他手?腕上纏,還纏得?鬆鬆垮垮,但?之前他還在說什麼頃刻奪人性命,季懷沒氣完一顆心又被高高吊了起來,警惕地望著他,“你乾什麼?”

“先帶隻手?回去?解解饞。”湛華的聲音在黑夜裡給?外?陰森恐怖。

季懷聽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要將手?縮回來,卻聽湛華道:“你一用力?手?腕就斷了,放心,不疼。”

季懷頓時不敢亂動了,嘴上卻不肯服輸,“你不如直接將我殺了省事。”

湛華輕笑了一聲,把散落在季懷身上的那些線鬆鬆綁在他手?腕上,還給?他貼心地係了個活結。

“季懷。”他勾了勾季懷手?腕上纏繞著的銀白?色細線,“彆隨便解下來。”

季懷皺眉盯著他。

“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在你身邊。”湛華道:“若是權寧再來,你自己想辦法殺了他。”

“我不會殺人。”季懷身上沒有了那些絲線的纏繞束縛,大著膽子坐了起來,低頭去?拽手?腕上的線。

湛華抓住他的手?,“彆亂動。”

季懷抬頭看他,湛華同他對?視了一瞬,接著便移開了目光。

明明什麼也沒發生,季懷好像被他傳染了似的,也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眸子,看著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卻不想將手?抽回來。

湛華的手?一直都?很冷,他將那隻手?握在掌心,輕輕地捏了一下。

那隻冰冷的手?僵硬了一瞬。

“你還能活多久?”季懷突然開口問。

湛華突然沉默了下來,卻也沒有將手?抽回去?,良久才道:“九個月。”

這回沉默的人換成?了季懷。

從那個猝不及防的吻開始,湛華算計著他的真心,他算計著湛華的假意,甚至知道這可能是湛華故意說給?他聽的,乍然一聽湛華時日無多,季懷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難過。

那難過是如此真切,摻雜在似假非真的真心裡,如同他手?腕上的銀絲,昭示著勾纏不清的曖昧和危險。

“季懷,我會活下去?,不擇手?段。”湛華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傷口,“真到了那一天,我不會對?你心軟。”

湛華總是在向他反複強調這件事,好像生怕他陷得?太深。

“你製藥要花多久?”季懷問他。

“半月有餘,將近一月。”湛華回答。

“那我們還有八個月的時間。”季懷衝他露出個溫潤的笑來,“你賭過錢嗎?”

“沒有。”湛華一時被他那笑晃了眼睛。

“我們來賭一場如何?”

“賭什麼?”

“賭你我二人這點真心。”

季懷看出湛華舍不得?殺他。

湛華知道季懷舍不得?他死。

可真到了生死抉擇的時候,他們都?希望活下去?的那個人是自己。

賭贏了,就能活下去?。

賭輸了,丟了心還要丟命。

“順便將那圖裡的寶貝當個彩頭。”季懷笑著看向他,“敢賭嗎?”

“有何不可。”湛華扯了扯嘴角。

與?其這般糾纏不休,倒不如痛快瀟灑活上幾個月,若是賭贏了,人,藥,寶物,全?是他的,季懷死了他也不必如此念念不忘。

季懷明目張膽地給?他挖了坑,還邀請他一起跳進去?。

而湛華不想拒絕。

“季公子聰明得?很。”湛華目光逐漸幽深。

“過獎。”季懷衝他露出個得?意的笑容來,像隻看著憨憨傻傻但?詭計多端的小狐狸。

湛華被他笑得?心裡發癢,垂眸盯著他的唇,認真地問道:“季懷,我能親你嗎?”

季懷有些緊張地攥住了袖子,不同於昨晚失去?理智的情?形,他慢慢的湊近湛華,鼻腔裡都?彌漫著對?方身上清苦的藥香。

夜涼如水,明月當空。

季懷輕輕地吻在了湛華的唇上,鄭重又溫柔。

32.下棋

翌日。

天聖寺前殿前的?空地上, 烏烏泱泱聚集了?許多人,穿著各式各樣,還有些風塵仆仆剛趕到的?, 踮腳在人群後向?前張望。

一身形高大剛毅清正的?男子站在最?前麵, 聲音洪亮如鐘, 正是?武林盟盟主衡瀧。

“四十年前,上一任武林盟盟主公孫止前輩離奇失蹤,乾坤圖亦不知所蹤,當?年公孫止前輩隻留下‘含玉’二字作為?乾坤圖現世的?信息, 如今經過?多方打探,公孫止前輩隱姓埋名在了?晚來城……”衡瀧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一番, 最?後道:

“如今季家七公子就在天聖寺,他說公孫止前輩臨終前曾有重要遺言交代, 今日願當?著武林眾人的?麵公之於眾。”

一直和趙越坐在衡瀧身後的?季懷聞言目光微動。

趙越湊到他麵前低聲道:“不必緊張,你自己做主即可。”

趙越這話聽著很有意思,大概是?覺得季懷不安,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賢弟放心?,不會有事的?。”

站在季懷旁邊的?風左低頭看著兩人覆在一起的?手,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察覺到驟然降低的?氣壓,季懷訕訕將手給?抽了?出來,對趙越點了?點頭。

這邊衡瀧將氣氛烘托到位, 眾人對這位季家七公子翹首以盼, 季懷這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微微笑道:“在下季懷,家中行七,表字含玉, 見過?諸位俠士。”

站在眾人麵前的?公子眉眼溫潤,姿容甚美,玉簪束冠,著一襲月牙白長衫,外罩身墨色披風,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股與武林人士格格不入的?矜貴,隻這般一瞧,便讓人心?生好感。

有大膽豪放的?女俠笑問:“季七公子可曾婚配啊?”

底下眾人便鬨著起哄。

“在下尚未婚配,隻是?已有心?儀之人互許終身。”季懷衝她?拱手致歉,笑道:“這位女俠花容月貌,想必會找到更好的?歸宿。”

那女俠被他這般專注地望著,本是?戲謔一說,豈料他這般認真回?答,登時?有些過?意不去,衝他抱拳道:“我宋無?雙從不奪人所好,與季公子有緣無?分罷了?。”

待笑鬨過?後,眾人終於又將關注點落在了?那乾坤圖之上。

“祖父雖給?我取字含玉,然而並未告知我那乾坤圖在何?處。”季懷不疾不徐道:“隻是?臨終前囑托於我,一定要去一趟西北的?石源城,當?時?我悲慟難忍,祖父再三叮囑才溘然長逝,卻沒來得及交代具體緣由……”

“……我也是?時?至今日才知祖父與那乾坤圖有關,隻是?在府中時?他從未提過?。”季懷遺憾道。

“師弟,你不是?說師祖之前還跟你提過?一句詩嗎?”衡瀧補充道:“在場的?都是?正義之士,師弟但說無?妨。”

“對,祖父經常跟我提一句詩。”季懷像是?突然想起來,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可惜我才疏學淺,並不知道這詩有什麼特殊含義……”

“莫非那乾坤圖分了?三份藏在了?石源城、白帝城和江陵?”登時?就有人猜測道。

“不,依著公孫前輩說的?順序,應當?是?要我們先去石源城……”

“莫非這句詩是?打開?密室的?關鍵?”

“哪來的?密室?”

“這乾坤圖裡的?寶藏肯定是?藏在什麼密室陵墓之類的?裡麵嘛……”

底下的?人議論紛紛,上麵衡瀧桓子昂叢映秋等人也是?麵色各異,心?裡的?思量轉過?許多輪。

“七公子,難道就沒有什麼其他的?線索了?嗎?”有人嚷道。

季懷麵上露出幾分哀戚來,溫聲道:“當?時?祖父病重,神智已然不怎麼情形,我哀慟過?度,也隻聽他說了?這些,想來這也是?祖父遺願,我不在意有什麼寶藏,隻想讓祖父九泉之下心?安,若是?有線索我定然會跟諸位說明……”

“七公子非武林中人,季家家財萬貫,那乾坤圖對他也沒什麼用處,諸位大可放心?。”衡瀧道:“關於這些線索我等還需仔細商議,還請七公子先行下去歇息。”

季懷點了?點頭,路過?趙越時?聽他低聲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安分的?,多留心?一些,彆讓風左離開?。”

季懷衝他頷首表示知曉,便一路被倉空門的?人護送著回?到了?房間?。

風左緊跟著他進來。

外麵風大,季懷凍得耳朵鼻子通紅,進來就坐在爐子旁邊烤手,還十分不文雅地打了?個噴嚏。

旁邊的?人給?他遞了?塊帕子。

季懷接過?來道:“這裡又沒旁人,你不必站著。”

“風左”又站了?片刻,好像是?在聽外麵的?動靜,確定外麵沒人,這才坐在了?他旁邊,將季懷的?手抓了?過?來。

季懷被他冰塊般的?手給?涼了?一下,道:“你這手跟冰塊似的?。”

湛華好似突然想起自己體寒,便要鬆開?他的?手,卻被季懷抱住塞進了?自己的?袖中。

“我給?你暖暖。”季懷衝他笑。

湛華的?手貼在他的?胳膊上,溫熱的?暖意像是?穿透了?皮膚融化進了?血液裡,讓他被這意料之外的?好給?燙了?一下,下意識就要縮回?來。

“彆亂動。”季懷抓著他清瘦的?腕骨,拇指從他手背上掃過?,“其實第一次見麵時?我便想說了?。”

“說什麼?”湛華無?意識地蜷了?一下手指。

“你那天在雨中撐傘,露出了?半截手腕,手指握在朱紅的?傘柄上……”季懷笑道:“偶與片雲出,卻隨孤鶴還。”

湛華沒聽過?這句詩,卻看得懂季懷的?眼神,這些讀書人誇起人來總是?含蓄又露骨,偏偏季懷又說得極其認真——明確心?意後,季懷總是?出乎他意料的?大膽。

“極好看。”季懷捏了?捏他的?手指,“可惜我畫技太差,不然一定畫下來。”

“殺人的?時?候也好看。”湛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季懷突然回?想起來自己之前動不動就被這隻手掐脖子,那些風花雪月頓時?就被擊潰,隻剩下不怎麼美妙的?回?憶了?。

“你這人——”季懷瞪了?他一眼。

湛華稍稍一用力,邊將他拽到了?自己身邊,兩個人挨在一起烤火,月牙白的?袖子同玄色的?衣擺交纏在一起。

“還冷麼?”湛華又往炭爐裡添了?幾塊炭。

“這會兒暖和過?來了?。”季懷倒是?不介意同他挨得近一些,雖然從前二人也時?常挨在一起,甚至相?擁而眠,可不知為?何?,挑明心?意之後,連不經意間?的?對視都變得曖昧起來,再尋常不過?一起烤火,都讓他覺得十分安心?和滿足。

“你打算去石源城?”湛華問他。

“為?什麼不是?白帝城或者是?江陵?”季懷反問道。

“你撒謊時?會有許多下意識的?小?動作。”湛華低聲道:“也許你祖父真的?給?你留了?詩,但肯定不是?你說的?那句。”

季懷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袖子裡拎出來,皮笑肉不笑道:“好眼力。”

湛華盯著自己被扔出來的?手,沉默片刻道:“我看出來又沒當?眾拆穿你。”

“那我豈不是?還要謝謝你?”季懷挑眉問。

“不必客氣。”湛華見他生氣似乎還有點開?心?。

季懷:“…………”

這人指定是?有點什麼毛病。

兩個人坐在炭爐前烤了?半晌的?火,季懷昨夜想事情睡得有些晚,現在周圍都暖烘烘的?,便開?始困頓起來,揣著袖子打哈欠。

“困了??”湛華幫他理了?理衣袖。

“嗯。”季懷懨懨地點頭。

“去床上睡。”湛華將他從炭爐的?榻上拽起來,季懷被他拽的?踉蹌了?一下,湛華見狀乾脆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季懷的?瞌睡頓時?飛走了?大半,惱羞成怒地瞪著他,“放我下來!”

湛華麵無?表情的?低頭看了?他一眼,“你困得都走不了?路了?。”

季懷氣到想罵臟話,“我又不是?女子,你這樣成何?體統?”

湛華皺眉道:“這有什麼?誰規定不能抱男子?況且我又沒抱過?女子。”

頓了?頓又補充,“男子也沒有。”

季懷氣悶。

“你抱過??”湛華低頭問他。

季懷:“…………”

他還,真抱過?。

湛華的?臉色肉眼可見地不那麼好了?,“你抱過?誰?”

“當?時?雪柔姑娘崴了?腳,我便抱她?回?臥房……”季懷心?虛道:“但是?我們之間?絕無?僭越之行。”

“你若不提我都要忘了?,一月裡你有一旬都是?要宿在那風華樓裡的?。”湛華聲音有點冷。

“我隻是?借宿不願回?季府罷了?。”季懷說起這事心?裡還是?不怎麼痛快,但還是?有必要同湛華解釋清楚,“從未與她?們有過?……咳,肌膚之親。”

湛華大度道:“我非是?那等呷醋之人,不必解釋。”

季懷腹誹方才不知是?誰臉上都要掛霜了?,麵上卻還是?一派正直的?微笑,“自然。”

湛華將他抱到了?床上,季懷覺得他實在是?多此一舉,但礙於他陰晴不定的?性子,便沒有再同他爭論,免得又扯到什麼風華樓裡的?哪位姑娘,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麼一鬨騰,季懷也不困裡,索性就用被子蓋住腿倚在床頭,讓湛華拿了?昨日他擺的?棋盤來同湛華下棋。

湛華的?棋藝跟他的?武功成反比,完全就是?一個臭棋簍子,季懷連贏了?三局,都有些不忍再贏他了?,放水要讓他贏一局,誰知這水都放成海了?,湛華照舊輸得乾脆利落。

“要不彆下了?。”季懷道。

“再來一局。”湛華看起來興致頗高。

季懷:“…………”

他不該多嘴提議要下棋的?。

兩個人下了?半天的?棋,季懷痛苦地快要掀棋盤時?,趙越終於來救他於水火之中了?。

趙越是?和衡瀧一起來的?。

衡瀧道:“師弟,未免夜長夢多,經我們商議過?後,決定即刻啟程前往西北石源城,隻是?還要勞煩師弟隨我們一起奔波這趟了?。”

這正合季懷心?意,他很爽快地答應下來,衡瀧欣慰地誇讚了?他幾句,便出門安排前往石源城的?事宜了?,趙越卻留下來,支走了?湛華假扮的?風左,憂心?忡忡對季懷道:

“七郎,出發前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

33.馬車

季懷現在心情很?好, 還想著湛華輸棋時那鬱悶又倔強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趙兄要給我什麼?”

卻不想趙越起身, 撩起衣袍, 鄭重其事地衝他行了個跪拜大禮。

季懷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 趕忙起身去扶,“趙兄!你?這是做什麼!?”

趙越卻不肯起身,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盯著季懷, 朗聲道:“季公生前曾言,若公子不去石源城, 那我等隻需銷毀乾坤圖,護佑公子餘生安危, 若公子意欲前往石源城,我等定助公子一臂之力,倉空門上下,皆聽公子差遣。”

季懷愣在了原地, “趙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越卻從懷中取出了一個血玉扳指,雙手遞交到季懷手中,道:“公子以後便是倉空門門主?。”

手裡被不由分?說塞了個扳指,季懷扶他又扶不起來, 皺眉道:“趙兄, 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子以後喊我趙越就?行。”趙越笑道:“我父趙堅乃季公家臣。”

家臣。

季懷雖書讀得少,但也知道“家臣”二字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用的,晚來城富甲一方的季老太爺顯然是不夠格的。

臣與仆不同——諸侯王公之幕僚,可稱家臣。

季懷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目光複雜地望著趙越道:“你?先起來。”

“是。”趙越起身,卻一掃之前同他談笑的態度,恭敬地站在他身側。

“趙兄,你?……不必如?此?。”季懷道:“你?能否說說事情的原委?”

趙越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鄭重其事地交到了季懷手中,“這是季公給你?的留下的信。”

季懷接過信來,上書“含玉親啟”。

季懷一眼便認出來,這是季銘親筆,他將信封拆開,從裡麵拿出了兩張信紙來。

入目便是刺眼的“吾兒含玉”四個大字,險些讓他直接將信紙撕了,季懷壓下心底的憤懣,強忍著怒意繼續往下看。

“吾姓趙名儉字仲公……”

季懷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憤怒變成?了震驚,繼而陷入了迷茫,待看完之後,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信中季銘,又或者說是趙儉,先是表達了一番隱瞞他多年的歉意,為了他的安全讓季大奶奶撫養,實則他生母另有?其人,然而信中卻沒有?提及她的具體身份,讓季懷不必再為此?介懷,又說倉空門與趙越是他留給季懷的人,忠心耿耿,儘可放心用之,其餘的卻是都沒有?再提及。

除了名姓表字,趙儉甚至沒有?提及自己真實的身份,更?沒有?在信中說明石源城的事情,可見他十分?謹慎。

季懷坐在椅子上,這封信更?像是來解開他多年的心結,即使趙儉已?經?死了,季懷卻感覺自己仍然被他一眼看穿。

身世的問題一直是季懷無法紓解的心病,現在乍然得知真相?,他解脫之餘卻並沒有?感到輕鬆。

季懷愣愣地問趙越,“若我沒記錯的話,趙儉趙仲公乃先祖皇帝武宣帝第六子,剛及冠便被風封為平陽王,後來染上疫病病重薨逝……”

“正是。”趙越道。

“那信中的趙儉——”季懷不可置信道:“是誰?”

“正是平陽王。”趙越不敢直呼趙儉名諱,“四十年前平陽王非病重薨逝,而是被先帝文德帝趙仁追殺,迫不得已?隱姓埋名多年。”

說到此?處趙越道:“公子乃是平陽王唯一的子嗣,便是當?今聖上,也該叫您一聲皇叔。”

季懷拿著信的手有?點抖,“開什麼玩笑……”

今上趙岐二十有?五,比他還要大上四歲,良善敦厚君子仁心,而且此?人經?曆也頗為傳奇,是舉世公認的賢明君主?。

一直以來季懷都自覺是晚來城的紈絝子弟,莫說是皇子王孫,便是在京中做官的那支季家都覺得他們是商賈人家而看他們不起,季懷少時去京中遊學?更?是看透人情冷暖,他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還能跟皇家扯上關係。

季懷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良久,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那他要我做什麼?”季懷問趙越。

“王爺隻交代了石源城一事,若您要去石源城,便將扳指與信交給您看,告知身世,若您不提石源城,倉空門眾人便暗中護佑您安危,平安度日。”趙越道:“再多的屬下也不知。”

季懷盯著手中的信,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他同季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充其量也隻能算是寄人籬下。

他的母親,他的兄長,甚至是季懷這個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禁錮在季懷身上的枷鎖悄無聲息的化作了齏粉,讓季懷感覺到了輕鬆,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公子,石源城一行危險重重,為了您的安危著想,還需要委屈您些時日。”趙越對他道。

“趙兄不必如?此?客氣。”季懷很?不適應他這恭敬的態度,無奈道:“你?跟從前一樣就?行。”

“尊卑有?彆。”趙越衝他笑了一下,“不過既然公子說了,屬下照辦。”

季懷扯了扯嘴角,趙越見他顯然是需要點時間來適應,便同他告辭,“七郎你?好好休息,我去安排石源城的事情。”

季懷點點頭,趙越往後退了幾步才轉身離開。

既然他與季家沒有?血緣關係,為何?趙儉還一定要他去石源城找回季瑜的屍骨呢?臨死前趙儉給了他這個表字,把他推入乾坤圖這個漩渦又是為了什麼?

在這個時間點上,趙儉安排趙越來告知他真實身份,定然是想要告訴他什麼信息,可偏偏趙儉謹小慎微,根本?沒有?告訴趙越具體的內容,還要季懷自己一點點去琢磨。

季懷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頭緒來,乾脆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邊。

回想起剛才趙越所說的話,季懷扯了扯嘴角,不禁感慨起趙儉對人心的算計和狡猾——他算準了季懷肯定會?去石源城。

此?前季懷危機四伏孤立無援,想要活命自保就?必須破釜沉舟豁出去入局……季懷將那幾張信紙扔進?炭爐裡燒了個乾淨,差點被火舌燎到手。

——

出發去西北那日,天上飄起了雪,雪裡還夾雜著細細的雨絲,紛紛淋淋,到處都是冰冷潮濕的味道。

厚重的靴子踩過郊外的土地,沾上了些泥,雪落在馬匹的鬃毛就?掛在了上麵,久久不化,寺廟門口人聲鼎沸,有?結伴提前趕往石源城的,也有?去往其他方向辦事的,告彆聲不斷,江湖兒女似乎早就?習慣了離散,暢快大笑之後,各自奔天涯。

長虹穀飛仙樓和鳳羽閣應當?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各自派了幾十人隨行車隊前往西北,車隊中還有?多輛馬車,大多是倉空門的,叢映秋衡瀧等人為了遷就?季懷,也都沒有?騎馬,而是上了各自的馬車。

遠處響起鐘聲古樸深遠,季懷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幾隻寒鴉自林梢飛過,淒寥的叫聲漸遠。

“上車吧。”旁邊熟悉的聲音響起。

季懷轉過頭來,看著通體漆黑裹得嚴實的湛華,忍不住笑了一下,扶著他的手登上了馬車。

長鞭揚起,駿馬嘶鳴,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雨雪中啟程,離嵩陽城漸行漸遠,灰色天幕下成?了一串黑色的小點,最後消失在了長遠的官道上。

趙越在嵩陽城還有?事要處理,晚幾天再趕上,這會?兒馬車裡就?季懷一人,他看了一會?兒書看得頭昏腦漲,便將書放下掀起了車窗厚重的簾子去看沿途風景。

湛華騎著馬在窗邊,見他掀起簾子便駕馬靠近,轉頭問他,“怎麼了?”

“車裡悶,透透氣。”季懷趴在窗戶上說。

湛華又驅馬靠近了些,“外麵雪大,你?不是怕冷麼?”

“看著你?就?不覺得冷了。”季懷衝他笑。

七公子大概是風華樓逛得多了,撩人的話總是張口就?來,配上他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隨口而出的話聽起來也多了幾分?繾綣的意味。

湛華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現在風有?些大,吹得他寬大的黑袍獵獵作響,他聞言伸出手去幫他遮住簾子,像是不經?意又像是刻意地,拇指在季懷的側臉上輕輕抹了一下,然後將簾子壓得嚴嚴實實。

指間還留有?季懷臉頰的溫熱,湛華麵無表情地在風雪中騎著馬,將手藏在了寬大的袍袖之下。

方才季懷隻是衝他一笑,他便心神俱亂。

馬車裡很?暖和,臉頰上還殘存著一絲涼意,季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跳得有?些快。

兩個人隔著馬車和風雪,不約而同的看向那厚厚的窗簾,告誡自己不能當?真,也不要深陷。

有?馬車在,而且風雪愈發地大起來,中午時分?衡瀧下令暫時停下修整,很?快便有?人紮起了簡易的帳篷木架升起火來做飯。

“季公子,該吃飯了。”有?人在外麵道:“我給您端進?去?”

“端進?來吧。”季懷道。

簾子被人撩開又放下,來人端著飯菜,裹挾進?來一身風雪寒意。

“你?吃過了嗎?”季懷問。

“沒有?。”湛華在他對麵坐下,將筷子給他擺好,“吃吧。”

倉空門的人伺候得很?是周到,甚至還給季懷做了熱氣騰騰的小點心。

季懷捏了塊放進?嘴裡,入口即化,甜絲絲的,滿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後又拿起一塊遞到了湛華嘴邊,“還挺好吃的。”

湛華摘下麵具放到一旁,就?著他的手嘗了一口,“還不錯。”

糕點香甜的味道在嘴裡化開,喉結微動,湛華抬眼便見季懷笑了笑,將他咬剩下的半塊點心放進?了自己嘴裡。“一起吃?”

“馬車裡太熱,我先出去了。”湛華抓起麵具帶上,掀開簾子就?下了馬車。

季懷有?些不解地看著晃動的門簾。

跑什麼?

34.追兵

越往西北走越冷, 連著?趕了七八天的路,有?一半時間都是在?下?雪,初時季懷還勉強可以忍受, 等又一場大雪落下?, 他終於沒能抗住, 受了風寒病倒了。

為了照顧他,衡瀧特意放緩了趕路的速度,在?附近的城鎮中暫時安歇了下?來,甚至還給他找了大夫。

大雪封路, 趙越遲遲沒有?趕來,他應當?是交代?了倉空門的人, 倉空門上下?雖一個個都蒙頭遮臉跟黑木頭似的,但季懷明顯感覺到他們如臨大敵, 殷勤周到地生怕季懷掉根頭發。

季懷打了一上午噴嚏,鼻頭都變得通紅,頭昏腦漲地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嚇人, 看著?就很沒精神。

“這位公子天生體虛,是??胎裡就帶出?來的弱症。”那白胡子老大夫不急不慢地道?:“比尋常人更怕冷,公子之?前可是一入秋冬便會風寒?”

季懷點點頭。

不止是秋冬,春夏裡但凡溫度低一些,或是不小心淋場雨, 他便要病上十天半個月, 季府甚至請來名醫幫他調養身子,也始終不見效。

“公子幼時一場大病傷了根本,吃再??補藥也養不回來。”那老大夫摸著?胡子對季懷道?:“不過好在?平時照顧得精細,也隻是身子弱一些而已, 老夫給您??開個方子,平日沒事的時候公子也記得??活動,五禽戲和八段錦都可以……”

老大夫醫者仁心,囑咐得很是周到,季懷衝他道?謝,便有?倉空門的人帶著?他去?寫藥方抓藥。

“你幼時生過一場大病?”房間裡隻剩湛華,他便問?了出?來。

“唔,我依稀記得張媽說過。”季懷道?:“說是剛生下?來不久中了毒還是怎麼的,祖父……季銘抱著?我去?求了個很有?名的遊醫,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

但他也隻是隨便聽了一耳朵,並沒有?放在?心上,今天這老大夫一說他才又想起來。

湛華給他把被子掖了一下?,“原是如此。”

“其實我身體沒那麼差。”季懷說著?還打了個噴嚏,有?氣無力道?:“我之?前還背得動你呢。”

季懷說的是之?前他們在?山裡迷路時的事情,那時他還以為湛華對自己掏心掏肺……

大概是病中的人情緒波動格外大,季懷想起來一陣氣悶,半張臉都縮進被子裡不說話了。

湛華垂眸望著?他,“嗯,很厲害。”

季懷:“……你這是什麼表情?”

“嗯?”湛華有?點詫異,“隔著?麵?具你還能看見?”

“你的眼神在?嘲笑我。”季懷氣道?。

湛華輕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每次生病都要人哄?”

“沒有?。”季懷斬釘截鐵地否認。

湛華但笑不語,季懷很嚴肅地重複道?:“絕對沒有?。”

藥很快就煎好,季懷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了藥,卻沒有?等到湛華給的蜜餞。

嘴裡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季懷將藥碗重重的擱在?了床頭,目光冰冷地盯著?湛華。

話本子裡說的果然沒錯,不管是人還是東西,隻要得到了就不會再上心了。

湛華果然是個天生的大騙子。

天生的大騙子將藥碗放到了一旁,抬頭便對上了季懷冰冷的眼神,偏偏現在?季懷臉上還沒有?一絲血色,看著?便更冷了,一副大少?爺要發脾氣的樣子,乍一看還挺唬人。

“太苦了?”湛華問?他。

“不苦,一點兒都不苦。”季懷冷笑道?:“我還能再喝一碗。”

“馬上就送過來。”湛華說。

季懷愣住,“還真有?一碗?”

“一共兩碗。”湛華話音剛落,便有?人又送上來一碗。

“李大夫說這藥得趁熱喝。”來人囑咐了一句,便恭敬地退下?了。

季懷喝完了第二碗,用?帕子胡亂擦了一下?嘴,對湛華道?:“你出?去?吧,我睡了。”

湛華坐在?床邊沒動,“我看著?你睡。”

“有?人看著?我睡不著?。”季懷頤指氣使道?:“出?去?。”

“不給你吃蜜餞就苦得要發脾氣?”湛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戲謔地看著?他,“果真是個大少?爺。”

季懷被他說中,氣惱道?:“我沒有?。”

“大夫說喝完這藥不能食甜。”湛華將麵?具摘了下?來,認真的問?:“很苦嗎?”

“不——”季懷剛開口,便見他越湊越近,警惕道?:“你作甚?”

湛華低聲笑道?:“我嘗嘗。”

半晌後,季懷斜斜地倚在?床柱上,領子有?些亂,原本蒼白的唇??了些血色,他一隻手?鬆鬆搭在?湛華的腰間,另一隻手?還抓住湛華的袖子不放,倦怠又饜足地盯著?湛華,氣息有?些不穩。

“是有?些苦。”湛華伸手?用?拇指幫他抹了一下?嘴角。

對方以美色惑之?,季懷氣消了大半。

??前湛華總是穿著?寬鬆的僧袍,現在?他穿著?倉空門統一製式的黑袍,巴掌寬的暗金紋帶將他的腰線勾勒地十分流暢,這些天季懷總是忍不住看他的腰,勁瘦又漂亮,比其他人要細上一圈。

他早就有?些想摸了,奈何挑明之?後兩個人反倒都??了幾分矜持和不自在?,外加上一直在?趕路也沒什麼單獨相處的機會,現下?借著?病意,反倒讓他得了逞。

季懷的手?不怎麼老實,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勾著?他的腰帶,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湛華遮得十分嚴實的衣襟上,“你脖子上的傷好了嗎?”

那天晚上他氣得有?些狠,咬得沒有?個輕重。

湛華眼底沁出?一絲笑意,“你是想看我的傷,還是想看我的脖子?”

季懷慢吞吞地移開目光,口不對心道?:“當?然是看傷。”

於是湛華伸手?勾開了外袍和衣襟,露出?了白皙清瘦的脖子,側頸上有?一個掉了痂的小紅塊。

季懷伸手?摸了摸。

有?點癢。

湛華喉結微動,“已經好了。”

寬袖之?下?,鋒利的刀片被他壓在?掌心。

季懷又打了個噴嚏,他拿起帕子揉了揉鼻子,將額頭抵在?湛華肩膀上,伸出?胳膊摟住了對方的腰,鼻音有?些重,“陪我睡一會兒。”

在?湛華眼裡,季懷雖然嬌氣,但幾乎??不服軟撒嬌,現在?軟下?聲音來這麼說,即使他還有?很??事情要去?做,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湛華仰麵?躺在?床上盯著?帷幔係著?的天青色流蘇,季懷枕著?他的胳膊,側身摟著?他的腰,眉頭緊皺,昏昏沉沉地闔著?眼,顯然喝了藥還是很難受。

刀片貼在?掌心有?些涼。

與此同時。

南玉和明夜一人裹著?個大鬥篷蹲在?林子裡瑟瑟發抖。

“主子怎麼還不來?”南玉凍得鼻子通紅。

明夜是個儘職儘責的手?下?,“主子一向守時,應當?是有?什麼要緊事耽擱了。”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南玉問?。

“附近都是武林盟的人,不能輕舉妄動。”明夜目光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再耐心等等。”

南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好。”

二人說話間,一輛馬車自積雪的官道?上飛馳而過,窗欞上還插著?幾支斷箭。

不過幾息,紛雜的馬蹄聲追趕而來,馬上的人裝扮各異,但明顯是盯緊了前方的馬車,還有?人在?馬上放箭。

躲在?暗處的明夜和南玉對視一眼,俱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

“是地獄海的左右護法,掌門出?關了?”南玉臉色很是難看。

“不行,必須去?告訴主子。”明夜臉上的焦急一閃而過,“你在?此處等,我跟上去?看看。”

說完不等南玉回答,他轉身就進了旁邊的林子中朝那馬車和人群的方向追趕而去?。

“明夜!”南玉低低喊了他一聲,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看向遠處武林盟眾人下?榻的客棧,心下?一橫。

顛簸的馬車中,趙越撐在?馬車門框上,“再快些!他們追來了!”

那駕車的黑袍人倉促之?下?轉頭向後看了一眼,一支利箭直衝趙越而來,情急之?下?他猛地一撲將趙越護在?了身下?,馬匹嘶鳴一聲,亂了方向。

“你沒事吧?”趙越晃了晃身上的人,混亂中試了試對方的鼻息,已然斷了氣。

趙越來不及傷懷,伸手?將身上的人一把推開,抽出?他身上的配劍來,一下?撲到了馬背上死?死?抓住了韁繩,而後將馬車綁繩砍斷,殘破的車廂頓時落在?了後麵?,擋住了幾個追殺的人。

趙越趴伏在?馬背上,利箭貼著?他頭皮飛過,他執劍往馬屁股上一抽,身下?的馬嘶鳴一聲,連人帶馬飛快的躥進了林子裡。

“不能讓他跑了!”後麵?追來的人中有?人高聲道?:“掌門說了,要捉活的!駕!”

明夜貼在?樹乾後聽著?左護法鬱章熟悉的聲音,又看向飛馳而去?的那名著?華服的人,想起湛華說過的話,果斷抄近路追了上去?。

不管怎麼樣,跟掌門對著?乾絕對沒有?錯。

獨有?的暗號突然響起。

快要睡過去?的湛華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緊閉的門扉,便要起身下?床。

已經睡熟的季懷不滿地皺了皺眉,將人抱得更緊了。

湛華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動作極輕的下?了床。

然而他剛走到門邊,一支利箭陡然衝破了窗戶,直直地射向躺在?床上的季懷,湛華麵?色一變。

“季懷!”

35.逃亡

季懷依稀聽見?有人在喊自己, 下意識想去抱身邊的湛華,不?等翻身就被人扯住胳膊拽到了地上,淬毒的利箭擦著發梢而過。

季懷重重摔倒了地上, 一睜眼就被湛華拉著爬起?來, 無?數箭矢破窗而入, 樓下響起?了刀劍相撞的廝殺聲。

湛華一腳將衣櫃踹到了窗戶邊,木頭?碎裂的聲音和破空聲交雜在一起?,季懷被湛華拽著出了門。

剛一開門,迎麵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刀兜頭?劈下, 湛華將季懷往身後一扯,扣住對方的胳膊奪了刀, 一腳將人從二樓踹了下去,慘叫聲讓季懷陡然清醒過來。

到處都是血腥味, 季懷剛醒還?有些犯惡心?,被湛華拽著跌跌撞撞往樓下跑,在一片混亂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要殺你。”湛華看著那些蒙麵人,皺起?了眉, “看路數不?像是武林中人。”

對方來勢洶洶而且人數要比他?們多上不?少,衡瀧帶著人向季懷這邊靠攏過來,“七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趕緊離開!”

桓子昂和叢映秋也帶著人靠了過來,衡瀧道:“我帶人斷後, 你們先走!”

叢映秋和桓子昂對視一眼, 兩人帶著手下在前麵開路,湛華拉著季懷緊跟其?後,倉空門的人將季懷嚴嚴實實護在了中間?,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上馬!”幾個?人七手八腳將季懷扶到了馬上, 季懷抓住了馬鞍,緊接著又?上來一人緊緊箍住了他?的腰,“駕!”

駿馬在雪中飛奔而去。

叢映秋和桓子昂自然是要跟上,然而對方人數眾多,無?奈之下隻能退而求其?次,叢映秋大聲道:“分開跑!”

一群人四散而開,然而大部分追殺者都目標十分明?確地朝著季懷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權寧回來!”叢映秋見?權寧不?要命地往追兵的方向衝去,不?由怒喝一聲。

然而權寧像是聽不?見?她說話,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漫天大雪裡。

“樓主,權寧一定?會將季懷帶到石源城的。”楚濂抓住她,“現下您的安全最要緊。”

叢映秋看著權寧消失的方向,不?怎麼放心?道:“權寧做事向來隨心?所欲,他?未必會按樓內的規矩來。”

然而那追兵似乎也沒打算放過他?們,氣勢洶洶追了上來,叢映秋來不?及所想,翻身上馬。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雪打在臉上刀刮一樣疼,季懷緊緊抓住馬鞍,利箭破空擦著他?的耳朵飛過,上麵暗紫的毒在冷雪中格外明?顯。

對方顯然不?在意什麼乾坤圖也不?在意解藥,一心?要將他?置於死地。

“前麵是條河!”季懷對湛華道:“河麵結了冰馬過不?去!”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身下的馬嘶鳴一聲,仰蹄而起?將他?們兩個?甩下了馬背。

湛華抱著他?在雪地中滾了兩圈撞到了樹上,季懷隻覺得?眼前發黑兩耳轟鳴,就被人扯起?胳膊從地上拽了起?來鑽進了旁邊的密林之中。

一群蒙麵人駕馬停在了林子邊緣。

“頭?兒,要進去追嗎?”有人問。

馬上的人思量片刻,“這時節進了山林難有活路。”

“可上邊說要季懷的人頭?……”那人猶豫道。

馬上的人似乎也在斟酌,過了片刻道:“一半人馬在此駐紮,隨時注意信號,其?餘人隨我進山!”

“武林盟其?餘人——”

“格殺勿論!”

——

季懷被湛華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雪下得?愈發大起?來,事發突然,兩個?人都穿得?單薄,季懷本就病得?厲害,沒多久他?就有些支撐不?住,不?停地打著哆嗦。

湛華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給他?披上,季懷抓住他?的手,“我不?用——”

“天寒地凍,你若是病死了怎麼辦?”湛華不?容分說將他?裹住。

季懷打了個?噴嚏,苦中作樂道:“到時候你就人財兩空唄。”

湛華扯了扯嘴角,攥住季懷的手腕拉著他?往前,道:“風雪大正好能掩飾住我們的行蹤,再堅持一下。”

季懷頂著凜冽的寒風和大雪隨他?繼續往前走,腳下漸漸沒了直覺,隻能麻木地抬腿,整個?人都渾渾噩噩。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天色變得?暗下來,風雪太大辨不?清楚方向,遲遲找不?到可以避風雪的地方,此處已經離石源城極近,季懷對西北風雪向來有所耳聞,也曾暢想過邊塞風光,豈料等他?真身處其?中,隻覺得?苦不?堪言。

“季懷。”湛華的聲音在風雪中聽得?不?怎麼清晰,“前麵有個?樹洞。”

季懷原本快消散的意識突然又?重新聚攏起?來,兩個?人艱難地在快要及膝的雪中前行,終於到了那樹洞跟前。

昏暗的光線下,那樹洞看著並不?大,季懷被強硬的塞了進去,樹洞裡隻剩下半個?人的空當,他?伸出快要僵硬的手拽住了湛華的袖子,“湛華,尚有空閒,你快進來——”

季懷使勁貼緊了樹洞的邊緣,腐爛悶臭的味道讓人作嘔,腳下濕冷的爛泥更是讓人渾身不?適,但是比起?在風雪中受凍已經好了很多。

湛華擠了進來,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風雪不?斷從外麵灌進來,季懷乾脆脫掉了外袍堵在了洞口處,洞裡霎時一片黑暗,那外袍雖然隻有薄薄一層,但是卻將呼嘯的風雪聲隔在外麵。

“湛華,你冷嗎?”季懷的牙齒在打架,在黑暗中伸手去碰湛華。

然後手被湛華死死扣住。

湛華在發抖。

季懷雖然凍得?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但他?下意識覺得?湛華有些不?太對勁,伸出胳膊將人抱進了懷裡,“你怎、怎麼了?”

湛華周身緊繃,呼吸也不?怎麼穩,道:“把那袍子……扯了。”

季懷的腦子有些遲鈍,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不?行,扯了我們會被凍死。”

湛華不?說話了,任由他?抱著,抖得?卻愈發厲害。

季懷在黑暗中皺起?了眉,緊緊地抱住他?,“湛華,你是不?是在害怕?”

湛華沒有回答他?,幾乎等同於默認。

“那我……扯下來。”季懷哆嗦著手去扯那袍子,半路卻被人抓住了手。

“不?用了。”湛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你同我說說話。”

季懷一隻胳膊攬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強硬地插|進了他?的指縫裡同他?十指相扣,但實際上他?的手已經被凍得?沒什麼知覺了,“說什麼?”

“隨便什麼。”湛華道。

季懷被凍得?遲鈍的腦子想不?出什麼有趣的事情來,嘴巴不?怎麼聽使喚道:“我……發現,你的腰……很細。”

湛華渾身明?顯僵了一下,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正被季懷抱在懷裡,腰間?還?扣著季懷的爪子。

季懷十分誠實道:“我、挺想看看的……脫了衣服看……”

平常他?是有色心?沒色膽,況且還?要端著他?大少爺斯文儒雅的架子,縱使腦子裡有什麼不?可言說的想法,也斷不?會說出來。

可現在他?本就病得?昏昏沉沉,又?凍得?腦子不?怎麼好使,竟是話不?過腦說了出來。

季懷一邊想著成何體統一邊繼續道:“我之前便想著,死之前定?要同你……”

湛華的聲音裡帶著點惱意,咬牙切齒道:“想著什麼?”

“攜手等歡愛,夙昔……同衾裳。”季懷到底沒好意思直接說,從自己知道的詩詞裡揀了兩句出來,又?覺得?不?怎麼夠,補充道:“帳中芙蓉暖——”

還?沒說完,就被人沒好氣地捂住嘴。

湛華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朵邊響起?,“季懷,你是凍傻了麼?”

季懷親了親他?的掌心?。

凍得?快去了半條命還?色膽包天,倒是不?愧他?紈絝風流的名頭?。

被季懷一氣,湛華的注意力從狹窄黑暗的樹洞裡轉移走,季懷將他?的手從嘴上扒拉下來揣進懷裡,聲音虛弱地問:“這雪什麼時候才能停?”

“難說,西北風雪長。”湛華像是在從懷中掏什麼東西,半晌過後,季懷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藥味,湛華冰冷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什麼東西?”季懷問。

“給你保命用的。”湛華將藥丸塞進了他?嘴裡。

那藥丸極苦,季懷皺著眉咽了下去,半晌才緩過來,問湛華:“你為何會怕黑?”

“我不?怕。”湛華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的。

“你還?在抖。”季懷說。

湛華:“…………”

見?他?不?說話,季懷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了些,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我在呢,我陪著你,不?用怕。”

湛華沉默半晌,道:“你之前也說過。”

“嗯?”季懷不?解,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之前湛華在他?跟前第一次毒發時,他?也是抱著他?,跟他?說不?用怕。

湛華其?實很不?理解,季懷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弱到一開始他?根本就沒將這個?嬌貴的少爺放在眼裡,可他?卻敢和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說不?用怕。

他?到底是從哪裡來得?底氣?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