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湛華問。
“再厲害的人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季懷吃了湛華給的藥丸,覺得?身上有力氣了,說話也不?哆嗦了,聲音溫和道:
“我哄哄你,你就不?用害怕了。”
36.刀劍
趙越拿著匕首指著麵前看不清真麵目的男子, 厲聲?道:“你是何人!?”
“來救你的人。”明夜看著他虛張聲?勢,嗤笑一聲?:“你能惹得地獄海出動左右兩位護法來追殺,也是有點本事。”
趙越狐疑地望著他, “為何要?救我?”
明夜想了想, 道:“奉我主子的命。”
“你主子是何人?”趙越警惕地問。
“無可?奉告。”明夜看了看洞外的冰天雪地, 實在不想在外麵待著,眼前這個被追殺的人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對他構不成威脅,乾脆就坐在了對方升起的火堆旁烤衣服,“你不必如此緊張, 我沒有惡意。”
趙越不信,挑了個離他遠一些的位置坐了下來, 手裡的刀始終沒有放下。
明夜從他著裝上看不出他是哪個門派,但看衣服和身上的配飾就知道價值不菲, 他拿著劍撥了撥燒著的火堆,道:“地獄海的人已經走了,你儘管放心,等?雪停了我便走。”
趙越盯著他思量片刻, 衝他拱手道:“這位俠士,若是你能護送我去石源城,我自當有厚禮相送。”
明夜揚了揚眉,很直白?地問道:“多厚的禮?”
被噎了一下的趙越:“…………”
江湖兒女果真是不拘小?節。
明夜道:“我要?金子,十兩, 給就送。”
趙越還以為他要?獅子大開口, 誰知才隻要?十兩金子,點頭道:“自然,在下決不食言。”
“敢食言就殺了你。”明夜冷笑。
此處離石源城不過?七八裡地,待雪停了送他過?去都花不了半天時間, 這買賣對明夜來說?十分合算。
趙越直覺這不是個好人,但還是先?穩住他為妙,乾笑一聲?道:“那是自然。”
與此同時,在混戰中跟丟了湛華和季懷的南玉正穿著那群截殺武林盟殺手的衣服混入其中,變了嗓音同一堆人坐在一起烤火。
這裡隻是簡單搭起來的棚子,勉強能遮一下風雪,這群人都蒙著麵,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南玉安靜地坐在火堆邊上聽他們說?話。
“外麵這麼大雪,頭兒還要?進?林子抓人,真是不要?命了。”有人凍得受不住,有些不耐煩得說?。
“頭兒要?是不進?去抓人,回去掉腦袋的就是咱們了。”有人低聲?嗬斥他。
“我就是隨口一說?。”那人嘟囔道:“這冰天雪地的,大老遠跑到西北來殺個小?子——”
“閉嘴!你怕不是嫌我們死得還不夠快!”很快就有人喝止了他。
那人不服氣地輕嗤了一聲?,自己躲到角落裡取暖去了。
南玉見狀端了碗熱粥過?去遞給他,用渾厚的男銀道:“兄弟看開點兒。”
“我也不是怨頭兒,上邊下了令咱們不得不執行。”對方接過?熱粥來喝了一口,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可?一路從京中奔襲而來,都不知道要?做什麼……”
南玉聽見“京中”二字心頭一跳,順著他的話接道:“嗐,兄弟說?得也是。”
“是吧,咱們什麼時候乾過?這麼憋悶的活兒。”對方埋怨了一聲?。
南玉附和著他的話,正準備再多套幾句話,前方突然亂做一團。
“什麼人!?”領頭的人大喊。
對方十幾個人騎在馬上,正是去而複返的地獄海左右護法,躲在人群中的南玉身上的冷汗霎時就下來了。
“兄台,我們隻是路過?,大雪封山,想在此處借個地避避雪。”鬱章笑道。
這群人領頭的沉吟半晌,“無妨,不過?記住離得遠些。”
“多謝兄台!”鬱章一擺手,地獄海眾人在離他們不遠處紮了帳篷升起了火。
南玉混在兩群人中,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隻能暫且按兵不動,尋摸著合適的機會再跑。
——
外麵風雪愈盛,季懷感覺自己身體已經快要?失去知覺,被他抱著的湛華突然動了一下。
“怎麼了?”季懷哆哆嗦嗦問。
“大雪一時半刻停不了。”湛華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出去找路。”
“你不要?命了!”季懷一把?拽住他,“且不說?外麵還有追兵,這麼大的雪哪怕你武功再好也扛不住。”
湛華道:“不會有事的。”
“那我們一起。”季懷道:“兩個人好歹有個照應。”
湛華沉默了半晌,“算了。”
季懷知道他肯定在腹誹帶上他與其說?是照應不如說?是累贅,但是好歹打?消了湛華這個危險的念頭。
這場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季懷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待他醒過?來,睜眼便是刺目的白?光。
湛華在樹洞外麵衝他伸出了一隻冰涼的手,“雪停了,石源城就在附近,我們現在就過?去。”
季懷抓住他的手,腿已經完全麻了,膝蓋一軟險些直接跪進?雪裡,被湛華一把?攬住腰扶了起來。
“多謝。”季懷咳嗽了一聲?,兩個人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往林子深處走去。
翌日。
石源城。
季懷裹著件長毛披風,跟在湛華身後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整個人都昏沉沉的,頭像快要?炸開似的,渾身都帶著股陰冷的寒氣。
湛華轉過?身來對他道:“我們去前麵找間客棧歇腳。”
季懷暈乎乎的點了點頭,腳下卻沒停,直愣愣地撞到了湛華懷中。
湛華失笑,伸手抱住他,“季懷?”
季懷難受得厲害,這會兒也想不起什麼陰謀詭計和居心叵測,也想不起和湛華打?賭的事情?,況且他本就不是什麼意誌堅定的人,抓住湛華的袖子便不肯撒手了。
“我頭疼。”季懷皺著眉道:“身上也疼,渾身都疼,骨頭還冷。”
湛華無奈道:“這是吃那藥丸的後遺症,它雖能救命,卻要?難受上好幾天,泡冷水會好上一些,隻是你這身子骨太弱,泡冷水不如硬挨過?去。”
季懷問:“你怎麼知道到這麼清楚?”
“這藥丸是用來壓製我體內之毒的,每旬都要?吃上一顆,自然知道。”湛華扶住他,轉身進?了最近的一家客棧,要?了間上房。
他之前隻想著這藥丸能救命,卻忘了服下之後的苦楚,他自是早已習慣,隻是季懷向來金貴,他眼裡的小?傷小?病放到季懷身上,大少爺就要?折騰去半條命。
他自然是受不了這苦楚。
隻是這後遺症除了硬捱過?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湛華看著季懷在床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翻來覆去不肯消停,連帶著自己也煩躁起來。
還不如他自己難受來得清淨呢。
湛華心中有些煩躁,卻又?奈何不了季懷,若是將?他點住穴道不能動彈說?話他是清淨,季懷估計要?炸。
湛華思量半晌,伸手將?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人撈起來抱進?了懷裡。
季懷難受得脾氣都有些暴躁,皺著眉問道:“你每旬都要?吃一次?”
“嗯。”湛華應了一聲?,倚在了床頭。
季懷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靠在他身上,聞言抓住了他的手,“每次都這麼難受?”
“還好。”湛華似乎是不願談論太多。
然而從他這反應裡季懷就知道肯定也不會好受。
一旬吃一次,一次要?難受好幾天,一個月要?吃上這麼三次,便是再好脾氣的人那也得瘋。
偏偏湛華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麵無表情?,若不是季懷親身經曆過?,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相信。
季懷難受的功夫,樓下大馬金刀坐下了幾人,小?二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卻被那人抓住。
隻見對方掏出張畫像來放在小?二跟前,指著畫上眉眼清潤的公子問他:“見過?這人沒有?”
“沒、沒……”小?二嚇得兩腿都在打?擺子,壓根沒敢仔細往那畫像上看。
“仔細看看!若是撒謊小?心你的腦袋!”對方按住他的頭逼著他看那畫像。
小?二嚇得快要?尿褲子,誰知這麼一看還真覺得有幾分眼熟,“大爺……我、我見過?!”
原本坐下準備吃菜的十幾個人登時都站起身來,“人在何處?”
小?二哆嗦著手指了指樓上,“二樓天字二、二號房!”
那領頭的同手下對視兩眼,當即便提刀上了樓,卻正是從密林中追了的那些追兵。
小?二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跑過?來的賬房先?生?連拉帶拽拖到了一旁。
樓上,季懷終於覺得好受了一些,湛華卻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彆出聲?,有人來了。”
季懷點點頭,湛華將?他拉起來,一腳將?那桌子踹到了門前,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長刀已經從窗外砍進?來了一半。
“我們走。”湛華攬住他的腰,踢開窗戶自樓上飛下,惹得路過?的行人紛紛避讓。
樓上的窗戶前已經有人拉弓要?射箭,人群頓時慌亂起來。
“這邊。”湛華拽著他往街道一旁跑去,從樓上跳下來的人緊追不舍。
眼看就要?被對方追上,湛華拽著他進?了縱橫交錯的小?巷子裡,七拐八拐之下,巷子邊的木門突然被打?開,有人探頭出來道:
“快進?來!”
湛華當即拽著季懷進?了門。
門“砰”得一聲?關上,門外的追兵匆匆而過?,腳步聲?漸遠。
季懷脫力倚在門板上,然而不等?他喘勻這口氣,無數閃著寒光的刀劍就對準了他們兩個。
37.習慣
這些人來者不善, 身上的殺氣絲毫不加掩飾。
季懷倚在門板上,緊緊地抓住了湛華的手,臉色煞白?。
“七公子。”一?道熟悉的聲音自?人群後麵傳來, 手執刀劍的人往兩邊各退一?步, 讓出一?條道來。
來人五官深邃眸色碧綠, 正是?鳳羽閣副閣主桓子昂,也是?最?先找上季懷的那批人。
之前武林盟大會他亦在其中,隻?是?還有衡瀧和叢映秋等人,季懷並未同他說?上話, 更因之前他被湛華帶著從?鳳羽閣眾人手下逃脫,而且還被下了毒, 心裡?多少?有些芥蒂,並不想通桓子昂有太多交集。
誰知兜兜轉轉, 竟是?又落在了他們手中。
隻?是?季懷不再像之前那般手足無措,反倒是?掩去了方才片刻的驚惶,桓子昂笑道:“原來是?桓副閣主,多謝救命之恩。”
桓子昂冷笑一?聲, 語氣不善道:“當不起七公子這聲謝,隻?是?當初我鳳羽閣與季家約定好,鳳羽閣護季家安危,七公子跟我們走?,可現下你季七卻將事情鬨得人儘皆知, 我鳳羽閣隻?占了四?份裡?頭?的一?份, 算得上你們季家毀約了!”
“副閣主此言差矣。”季懷不卑不亢道:“當初我們是?誠心合作,可鳳羽閣上來就給?我下毒,是?你們不仁在先,何必怪我無義?再者, 好歹你們現在還有四?份裡?的一?份,大家和和氣氣,便不會再出岔子,若是?——”
說?到這裡?季懷掃了院子裡?拿著刀劍的一?眾人,“副閣主要來硬的,隻?怕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桓子昂目光陰沉的盯著他半晌,忽然撫掌大笑,“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七公子可真是?個妙人兒!”
倏然笑容一?斂,對旁邊的人低喝道:“都把刀放下!驚擾了七公子你們可擔待得起?”
刀劍入鞘聲在院中響起,桓子昂側身一?讓伸出手來一?請,“七公子屋裡?暖和。”
季懷看了他一?眼,彆無他法,隻?能抬腳進屋,剛邁出幾步,便聽桓子昂怒聲道:“殺了此人!”
瞬息之間風雲忽變,天上落下的雪在季懷眼中變得極為緩慢,他才想起來湛華如今沒有那麵具黑袍做偽裝,已然暴露在眾人麵前。
桓子昂伸手要抓住他的手,季懷猛地向後一?撤,就撞進了冰冷熟悉的懷抱之中。
“季懷,你殺過人嗎?”湛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沒有。”季懷被他抓住了手腕,胳膊手腕隨著湛華的力道飛快動作,無數細白?的銀絲自?他手中飛射而出。
白?雪銀絲,斷臂殘肢。
湛華的呼吸落在他耳邊,溫熱的血不斷地濺到他臉上,季懷的眼睛裡?倒映著一?張又一?張驚恐瀕死的麵孔,攬著他的人卻毫不猶豫,動作流暢利落。
衣擺在雪中劃過漂亮的弧度,似乎覺得那斷魂絲沒什麼意思,湛華踢了把劍握住,繼而塞進了季懷手中。
身後有人劈刀看來,湛華握著季懷的手腕將他甩了出去,季懷收不住力道,長劍徑直刺進了一?人心臟,那人嘴裡?口吐鮮血,倒著氣倒了下去。然而不等他愕然,就被人拽了回去,長劍與血肉分離,血濺了一?地。
兩個人分而複合,湛華帶著他飛身踏上了高牆,看著自?始至終都未動手的桓子昂,冷聲道:“桓副閣主,此恩葉某牢記於心。”
話音未落,便帶著季懷飛身而去。
底下所?剩不多的人飛身欲追,卻被桓子昂抬手製止。
屬下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副閣主?”
“果然是?他。”桓子昂臉色很是?難看,“不必再追,你們打不過他。”
有人問道:“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桓子昂看著對方留下來的一?小節銀線,沉聲道:“地獄海少?主,葉湛華。”
餘下幾人俱是?愕然,有人惶惑不安道:“一?年前殺殘月大師和千裡?劍,屠雙刀門的葉湛華!?”
“那這豈不就是?……”有人臉色瞬間煞白?。
“斷、魂、絲。”
這名字一?出,周圍一?片寂靜,配合著滿地的斷臂殘肢,格外恐怖瘮人。
桓子昂咬牙道:“隨我去找衡瀧!季懷早就和地獄海的人有聯係,我們都被他給?耍了!”
——
季懷被湛華帶著從?房頂屋簷上掠過,鼻腔裡?還滿是?鮮血的腥氣,幾欲作嘔,卻又被他生生忍下。
湛華帶著他落在了一?個荒廢的院落中,天井裡?種著棵樹,掉光了葉子的枝椏衝著天空伸展,像刀刃將雪幕割得支離破碎。
季懷眼前不斷閃過那些人臨死前驚恐的麵容,手上的血黏膩溫熱,他掙開湛華的手,蹲在雪地裡?用那厚厚的雪堆洗手。
雪在體溫下融化成水,卻依舊冰冷刺骨,季懷使勁地搓著手,白?皙的皮膚被挫得通紅泛紫,卻依舊不肯停下來。
湛華看得直皺眉,走?過去將人拽起來,道:“已經洗乾淨了。”
季懷的手不知道是?被雪凍的還是?被血燙的,微微發著抖,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刀劍入肉的感?覺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無意識地退後了兩步,卻被腳下的枯木絆了一?下,險些跌到雪裡?。
“你早晚要殺人。”湛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我不過是?提前幫你一?把。”
“你怎麼知道我早晚要殺人?”季懷隻?覺得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卻又被他的理智死死壓住,啞聲道:“抱歉。”
而後匆匆走?進了那間廢棄的屋子裡?。
湛華屢次救他,身處漩渦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之事再正常不過,湛華為了保護他而殺人,同他自?己殺人,並沒有什麼分彆。
他不能用他的仁義道德去約束湛華,更不能因湛華為保護他殺了人,他卻在這裡?惺惺作態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湛華。
那樣太惡心了。
季懷隨意找了處地方坐了下來,將不停發著抖的手死死壓在懷裡?。
他早晚會殺人。
他還要弄清楚趙儉留下的秘密,還要同武林盟眾人周旋,還要踐行與湛華的賭約,任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他季懷也不過是?個卑鄙懦弱的小人。
他沒有資格對著湛華發脾氣。
隻?能無聲地厭惡自?己。
湛華走?進屋子,發現季懷坐在角落裡?,臉色煞白?,眼睛通紅。
他緩步走?到季懷麵前,將還染著血的銀色絲線放開,坐在他對麵拿著塊帕子擦著上麵的鮮血。
“上麵落了雪,才會染上,尋常情況下不會有血。”湛華一?邊認真地擦著線一?邊道:“我用它們殺過數不清的人,就像剛才那樣。”
季懷盯著那些銀白?色的線,這些殺人無數的絲線之前都纏在他的手腕上。
“趙越生性謹慎,我帶著斷魂絲偽裝有破綻,乾脆就纏在了你手上。”湛華將染血的帕子扔到了地上,衝他伸出手來。
季懷咬牙道:“趙越不在,你自?己收著便好。”
“你怕它殺過人?”湛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季懷心一?橫,將手腕遞給?他,“不過是?幾條細線,有什麼可怕的?”
湛華輕輕勾了勾嘴角,將斷魂絲鬆鬆地纏繞在他的白?皙的手腕上,照舊在上麵係了活結。
“你方才為何自?稱姓葉?”季懷皺眉問道。
湛華混不在意道:“自?然是?我本就姓葉。”
季懷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你不是?叫湛華!?”
“葉湛華。”湛華認真道:“旁人都叫我葉湛華,偏偏隻?有你天天湛華湛華地叫。”
季懷怒道:“分明你說?自?己叫湛華!”
“我名湛華,又沒撒謊。”湛華道。
季懷氣得不想搭理他。
他認識湛華這麼久,親都親了幾個來回,他竟然才知道對方姓葉!
“我帶你殺人,和我本姓葉,哪個讓你更生氣?”湛華竟然一?本正經地在問他。
季懷深吸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我不生氣。”
湛華見他眼眶都氣紅了,皺了皺眉,伸出手抓住他通紫的兩隻?手往自?己懷裡?塞,道:“人已經殺了,你若實在生氣,我改姓湛也可以。”
湛華身上雖然比尋常人體溫低,但是?也比冷雪暖和,季懷的手有些發癢,聞言愕然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他雖生氣,但也隻?是?氣湛華不早告訴他,斷沒有因此就讓人家改名換姓的道理。
“今日之事是?我考慮不周。”湛華同他道歉,“我沒想到你這麼害怕。”
季懷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歸根結底是?我無用,隻?是?……我不喜歡殺人。”
湛華將他的手在懷裡?換了個地方,聞言道:“我也不喜歡。”
可是?已經成了習慣,便很難再改過來了。
“我要殺你,你為什麼不怕我,反而還要同我親近?”湛華有些疑惑地問。
季懷嘴角一?抽,回想起自?己之前在湛華手裡?心驚肉跳的淒慘經曆,心說?早就嚇破了膽子。
不過是?觸底反彈,色膽包天,腦子一?抽,效仿那些個書生來體驗一?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罷了。
這話自?然不能說?。
於是?季懷麵不改色道:“因為我心悅你。”
然後就看著麵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在他的注視下麵無表情地紅了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 湛華:為了哄人,痛失真名。
——
這本書假期一直在忙著修改完善大綱,更新不穩定,跟小可愛們說聲抱歉!【狗腦袋抱頭】
明天起日更~鞠躬!
38.阻止
話過口?, 不過是?興之所至,又或是?故意調戲,總歸不是?出於真心?。
兩個人心?知肚明?。
可還是?有那麼一個瞬間, 說?的人認真, 聽?的人赧然。
風雪大, 湛華起身?去關半敞開的窗戶,卻見院牆外露出了個頭發淩亂的腦袋。
南玉扒拉在牆頭上,衝自家主子招手。
然後聽?“砰”的一聲,那扇窗戶在她麵前無情地?關上。
風雪中淩亂的南玉:“…………”
好一個冷酷無情的主子。
湛華回過身?來看向季懷, “現在我們?就在石源城,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季懷道:“來找季瑜的屍體。”
湛華神色微頓, “找季瑜的屍體?”
季懷以為他不知道季瑜是?誰,解釋道:“季瑜是?我……名義上的爹。”
“那我們?應該去何處找?”湛華問。
“不知道。”季懷皺眉想了想, “季銘隻告訴了我這?麼多,讓我來石源城,接季瑜的屍骨回去。”
“季瑜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石源城這?麼大, 總不可能一個個墳頭去挖。”湛華坐下來道:“你再仔細想想,他一定還給你留了彆的線索。”
季懷開始仔細回憶當時?的場景,可半天也沒想起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來,道:“沒了,隻是?季府都說?季瑜是?在我出生前染重病而亡, 季銘卻說?晚來城外立的是?他的衣冠塚。”
“你可知這?石源城有一條巷子, 名叫衣冠巷?”湛華突然道。
季懷頓時?愣住,“衣冠巷?”
“石源城地?處趙國西?北,北邊緊挨著梁國,百年前趙梁兩國戰事不斷, 雙方死?傷無數,時?值隆冬,無數戰死?將士的屍體被凍在了河底,再找不見,無奈之前隻能在石源城所在的地?方立下了無數衣冠塚——”
“彼時?石源城還是?荒原,近幾十年因為宋凡將軍在此?駐守才發展出此?城,而那無數衣冠塚被遷至他處,在上麵蓋起了房屋和學堂,前麵的巷子便是?衣冠巷。”
季懷恍然道:“竟是?如此?。”
他隻知道百年前趙梁之戰,卻不知裡麵還有這?麼段故事。
“莫非季銘提衣冠塚的意思是?季瑜的屍骨可能在衣冠巷?”季懷道。
“極有可能。”湛華點了一下頭,“我們?在此?休息片刻,待天黑便過去。”
“為什?麼要等天黑?”季懷不解。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湛華衝他微微一笑。
季懷:“…………”
湛華頓了頓,“不好笑麼?”
季懷扯了扯嘴角,“哈哈。”
湛華道:“你在敷衍我。”
季懷盯著他仔細看了半晌,試探道:“你有沒有覺得你今天的話有點……多?”
不僅一時?興起強行帶著他殺人,還在不停地?問他問題,甚至還破天荒地?跟他開玩笑——雖然一點兒也不好笑。
湛華通常都擺著副高冷沉默的樣子,總讓季懷覺得他很嚴肅且琢磨不透,偏偏偶爾又戲耍他,被發現了也裝作和他無關,像是?一種故作沉穩的幼稚。
但都不像今天這?般模樣。
有點呆兮兮的。
湛華聽?他這?麼問,整個人都僵了一下,沉默半晌才悶聲道:“藥丸給你吃了。”
季懷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擔憂道:“你把自己解毒的藥丸給我吃了,那你現在豈不是?要毒發?”
“沒那麼嚴重。”湛華抿了抿唇,“我以內力壓製,隻是?性情會?受些影響。”
季懷不解道:“為何?”
湛華氣悶地?盯著他,“你生病了要發脾氣,我難受便不許我暴躁一些嗎?”
季懷被他一噎,繼而意識到這?“暴躁一些”說?得還是?不準確,這?哪裡是?暴躁,分明?是?在耍性子。
但也看出來實在難受。
他起身?坐到了湛華身?邊,伸出手腕給他,“你喝點血壓一壓。”
湛華倒是?沒有拒絕,抓住他的手腕看了半天,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摩挲,道:“季懷,你是?真的不怕死?。”
季懷被他摸得頭皮發麻,卻並不怕他,將手腕遞到他唇間,示意他咬。
湛華卻沒有,反而是?伸手將他抱進了懷裡。
兩個人倚在角落冰冷的牆壁上,一個因為沒吃藥渾身?暴躁,一個因為吃了藥難受非常,像是?兩隻可憐的困獸依偎在一起抱團取暖。
季懷沉默半晌,問他:“你這?個月是?不是?要過二十歲生辰?”
“誆你的。”湛華道:“我姓葉名湛華,同你一般大,二十有一,生辰是?臘月初三。”
季懷:“……你嘴裡就沒幾句真話。”
“我也心?悅你。”
湛華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句是?真的。”
季懷愣住。
湛華卻毫無所覺,低聲道:“我還知道你的生辰也是?臘月初三。”
臘月初三,都是?在冰天雪地?裡出生的。
季懷低聲道:“還有兩個月呢,你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幫我把那玉佩——”
“換一個。”
“…………”
前麵燒著取暖的火堆,兩個人挨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等天黑。
院子裡,南玉抱著胳膊蹲在窗戶底下,被迫聽?著主子和季懷的牆角,凍得瑟瑟發抖。
效忠主子不如養條狗。
這?對狗男男。
南玉凍了一下午,也腹誹了一下午,終於等到她那忙著談情說?愛的主子紆尊降貴從屋子裡出來,她趕忙迎上去,“主、主子。”
湛華麵無表情地?轉頭看她,見她凍得鼻頭發紅,道:“怎麼不進屋去?”
南玉:“…………”
合著之前見到她砰一聲關上窗戶的是?條狗是?嗎!?
心?裡罵著娘,臉上還是?堆起笑,南玉將一個小瓷瓶恭恭敬敬遞給他,“主子,您的藥丸。”
湛華接過來,季懷偏過頭來看,他便倒了一粒出來給季懷看,然後塞進了嘴裡。
全?程圍觀的南玉:……很好。
她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主子已?經色令智昏,被這?貌美如花的藥引子迷得魂不守舍了。
這?麼個黑乎乎的破藥丸子有什?麼好看的?
這?藥引子還要不要殺了?
南玉看著湛華欲言又止,湛華道:“但說?無妨。”
這?是?不用避著季懷的意思。
南玉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卻還是?老老實實同他彙報:“前日我與明?夜發現左右護法現身?在追殺一人,明?夜前去探查,隻是?至今未回,我去尋您,卻正好發現有人在追殺武林盟眾人……”
“我喬裝打?扮混入其中,發現追殺武林盟的那群人似乎是?朝廷的人。”南玉道。
湛華聞言皺起了眉。
季懷卻聽?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群追殺他們?的人明?顯是?抱著殺心?來的。
朝廷的人,莫非是?發現了他的身?份?
可他無權無勢,趙岐為什?麼非要置他於死?地??
他忽又想起同趙越初見時?,趙越曾提起那乾坤圖與今上和國祚有關,不由悚然一驚。
——
京城皇宮,紫宸殿。
趙岐隨手將奏折扔到了桌子上,罵道:“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刑部?尚書林淵坐在下位不緊不慢地?喝著茶,聞言勸道:“陛下息怒。”
勸得並不怎麼走心?。
趙岐自禦案後抬起頭來看他,“林淵,你是?不是?調了北鎮撫司的人?”
林淵大大方方地?承認,“是?。”
“反天了你!”趙岐猛地?將手中的折子摔到了桌子上,怒道:“今天你調北鎮撫司的人,明?天你是?不是?就敢調朕的禁軍!?”
林淵站起身?來,衝他拱手行禮,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趙岐抓起奏折扔到他身?上,“禦史台參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你自己看看!”
林淵彎腰拿起地?上的折子撿起,朱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俊逸,趙岐沒忍住多看了兩眼,繼而憤憤地?移開了目光。
林淵垂眸細讀那奏折,半晌後道:“陛下,這?是?奏請選秀的折子。”
趙岐臉色一僵,怒道:“給朕滾下去!”
林淵躬身?告退,退到一半卻又聽?趙岐生硬道:“給朕滾回來!”
林淵:“…………”
若是?那些誇讚趙岐良善敦厚君子有禮的大臣們?看見他這?幅喜怒不定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選擇撞柱死?諫,還是?會?恨自己當初瞎了眼,選了這?麼個人來做皇帝。
趙岐盯著他道:“你派人去追殺季懷。”
林淵微微一笑,“陛下不是?也沒阻止嗎?”
39.機關
天色擦黑, 雪落漸緩,季懷站在衣冠巷的巷口,看?著自巷口延伸至黑暗處的兩排白紙燈籠, 無端覺得陰氣森然。
“衣冠巷陰氣重, 建起的學堂和房屋大多荒廢, 乾脆就改做了?義莊。”湛華在他身後道:“西邊的遊牧民族常來騷擾,石源城多戰事,死去的士兵就會被暫時安置在此處。”
所以會掛上白紙燈籠。
季懷點了?點頭,“原是如此。”
兩個人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湛華道:“既然是在衣冠巷,那極大可能就是藏在義莊之?中, 這裡有許多屍骨無人認領,會有人將其收斂起來放置一處。”
季懷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你好像對石源城很熟悉?”
靴子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的聲音,白燈籠在寒風中搖曳,燭火晃動。
湛華的目光意味不明, 聲音透過雪幕落儘了?季懷的耳朵裡,“我幼時在石源城長大。”
季懷愣了?一下,“你家在石源城?”
湛華衝他勾了?勾嘴角,“我沒有家。”
不等季懷再?問,義莊厚重的大門便被人從裡麵打開?,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南玉衝湛華點頭, “主?子,都解決了?。”
季懷看?著南玉衣袖上沾著的血,目光一頓,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南玉見狀轉頭默默翻了?個白眼?。
義莊頗大, 湛華道:“去存放屍骨的房間?看?看?。”
誰知三人走到門口,旁邊卻突然閃過一道冷光,南玉眼?疾手?快抬劍一擋,尚未還手?,便聽對方驚訝道:“主?子?南玉?”
卻正?是灰頭土臉的明夜,衣袖上全是殷紅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南玉見他這幅慘狀,忍不住問道。
“被鬱章和唐建追殺的人是倉空門的趙越。”明夜收起劍,“我好心?送他入城,他竟然暗算於我,我一路逃到了?這裡。”
南玉:“…………”
雖然事實充分,但是她對自己這個搭檔再?了?解不過了?,天塌了?他才會“好心?”幫人,怕不是有利可圖結果碰上了?硬茬子。
可這話是萬萬不能在主?子麵前說的。
季懷聽聞趙越的名字,忍不住問道:“那趙越現下在何處?”
明夜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在是石源城內。”
話音剛落,他便感受到一股凜然的冷意,一抬頭便對上了?湛華略帶警告的目光。
南玉站在湛華背後,對他投以一個複雜的眼?神,大致意思?就是:主?子跟那個狐狸精藥引子好上了?你最好對他說話客氣一點不然主?子心?情不好就一根斷魂絲把你斷成八塊還不趕緊道歉!
看?著南玉擠眉弄眼?的明夜:??
什麼毛病?
正?當明夜要開?口問,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聽聲音數量還不少,湛華當機立斷,“躲起來。”
四個人分開?躲藏,季懷被湛華拉著跳上了?房梁,躲在了?粗大的立柱後麵。
義莊的門被轟然踹開?。
“他進了?義莊,身受重傷肯定跑不遠!給我搜!”正?是趙越的聲音。
無數著甲胄的士兵頓時在義莊四散而開?。
“報!有人打昏綁在了?後堂!”有人來報。
“帶上來。”趙越站在義莊門口,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眉眼?冷冽。
被帶上來的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腿腳還不利索,被人潑了?冷水幽幽轉醒,神色驚恐地望著這些士兵。
“誰來過?”趙越問他。
“小的……小的沒看?清對方的臉,不過聽聲音像名女子。”那人哆哆嗦嗦道:“她上來就將小的打暈了?,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趙越臉色一沉。
躲在房梁上的季懷想探出頭去看?,卻被湛華一把按住肩膀抵在了?梁柱上。
季懷在昏暗的光線下抬眼?看?向?他。
“你要跟他走?”湛華的聲音壓得很低,不自覺帶上了?威脅和壓迫。
季懷抿了?抿唇,口不對心?道:“自然不是。”
無論如何,待在趙越身邊總比待在湛華身邊安全——即使他們不久前剛曆經了?生死,還依偎在一處溫情蜜意。
可是一把刀,上麵裹著的蜜糖再?多再?厚,也?改變不了?這是一把刀的事實。
隻要這把刀一時興起,隨時都可以露出蜜糖之?下的殺人利刃。
“桓子昂已經認定了?你和地獄海有所勾結,現在恐怕整個武林盟的人都知道被你耍了?。”湛華的手?移到了?他的脖子上麵,卻沒有用力,“倉空門眾人現在正?被地獄海追殺,你回去誰都護不了?你。”
季懷心?下一冷,盯著湛華道:“之?前你是故意讓桓子昂知道你的身份。”
“你終於反應過來了?。”湛華勾了?勾嘴角。
“然後讓我隻能依附於你。”季懷壓下聲音道:“那日我和趙越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隻能怪趙越太蠢,我潛伏在他身邊都沒有發現。”湛華眉梢微動。
季懷發現自己並沒有多麼意外。
湛華總是給他一種可靠踏實的錯覺,有時候季懷甚至覺得他遲鈍地可愛,然後不知不覺就被那一瞬間?的無害引|誘。
趙越曾說過,湛華最擅蠱惑人心?,詭計多端。
就連現在正?在威脅他,覆在他脖子上的手?卻還在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像是情人之?間?隨意的曖昧。
“我現在彆無選擇。”季懷渾身都放鬆了?下來,“你想要獨吞乾坤圖裡的東西?”
“自然。”湛華同他挨得極近,語氣篤定道:“你和乾坤圖裡的東西,我都要。”
“寶物不會同彆人分享。”他帶著冷意的目光流連過季懷的嘴唇,“你也?同樣。”
明明是不怎麼客氣的狠話,季懷卻聽笑了?,“醋可以吃得不這麼迂回委婉,我和趙越隻是朋友。”
湛華臉色一黑,“我沒有。”
他是在很認真的威脅發狠話。
奈何被他威脅的人不這麼認為,伸手?搭在他的腰間?,還不懷好意地捏了?一下。
湛華:“…………”
義莊院子裡,士兵遍尋搜不到人,趙越隻能帶著人匆匆離開?,剛出了?衣冠巷,便見外麵高頭大馬上坐著未三十多歲的男子,眉目剛毅,氣勢超然。
趙越坐在馬上衝他拱手?道:“宋小將軍,您怎麼親自來了??不過是個小賊而已。”
宋楠道:“父親擔心?你應付不過來,讓我來相助。”
趙越笑道:“無礙,跑了?也?就跑了?,我已聯係了?倉空門的人,他們很快便會趕來。”
宋楠看?上去像是要跟他說什麼,但是礙於人多眼?雜,隻能暫時忍下,道:“父親請趙公子過去一趟 。”
趙越點頭,“好,沒問題。”
一眾士兵呼啦啦地來又呼啦啦地走,隻是趙越生性謹慎,留下了?七八個人在義莊看?守。
季懷蹲在梁柱上,腿都有些麻了?,院子裡的士兵在大聲交談著,抱怨天寒地凍還要在這全是死人和屍骨的地方值夜。
“我們什麼時候走?”季懷低聲問道。
“再?等等。”湛華道。
如果可以他自然想解決了?那幾個官兵,但是一旦他們死在這裡,宋凡和趙越就會盯上義莊,屆時得不償失,隻能再?另做打算。
季懷抵在柱子上,後背硌得發疼,之?前緊張沒有發覺,現在一放鬆下來那疼痛便格外明顯,“這柱子上是不是有東西?”
湛華聞言將他拉了?起來,季懷轉頭一看?,卻發現這看?似光滑的柱子上有一個不太顯然的凸起,隻是與?那柱子融為一體?,並不怎麼起眼?。
季懷驚訝道:“該不會是暗道機關之?類的?”
“不會,暗道機關大多不會這麼顯眼?。”湛華道:“許是打柱子的匠人不怎麼用心?。”
“誰會這麼蠢將機關明目張膽放在這裡——”
他話還沒說完,季懷就摸上了?那個突出的木塊,試探地擰了?一下。
隻聽“哢噠”一聲,機關下麵的木片向?下滑落,露出個巴掌大的洞口來,裡麵好像有什麼東西。
湛華:“…………”
竟然還真有蠢貨這麼明目張膽。
40.木牌
晚來城。
季府。
季大奶奶坐在主位上, 端起?茶杯來輕輕地抿了一口。
地上跪著個?婆子,身上收拾得很乾淨,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低垂著頭神色平靜。
寂靜的廳堂中隻有她們主仆二人, 寒風吹得窗戶作響。
“七郎出生那日也是?這般大的風。”季大奶奶突然開口道:“季瑜去的時候, 我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子了,隻是?胃口不好,總是?吃不下東西,季瑜還擔心孩子身體不好。”
“七郎剛生下來時身體果然不好, 瘦瘦小小一個?,抱在懷裡都沒多少重量。”季大奶奶仿佛是?在回憶, 神色難得地顯露出些許的溫柔,“眉眼同他外祖很像……隻是?沒多久他就病了, 我本以為要養不活,天天以淚洗麵?。”
說到這裡季大奶奶的聲音沉下來,“隻是?老太爺好像對這個?孩子格外重視,親自?抱著他前去求醫, 在外麵?待了半年,回來時便康健了起?來,隻是?落下了病根。”
“孩子能救回來我便謝天謝地了,知道是?季瑜在天保佑我與他的孩兒。”季大奶奶站起?來,緩步走?到婆子跟前, 突然笑了起?來:
“剛出生的小孩一天一個?樣?, 你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是?不是??”
跪在地上的婆子垂著頭沉默著。
“你們也確實?做得不錯,連七郎腰間那顆痣都點上了,由不得我不信。”季大奶奶扣住她的下巴,聲音中帶著滿滿的厭惡和?冷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的七郎左腳小腳趾是?廢的,同我和?他外祖一樣?,根本彎不了。”季大奶奶神色怨恨道:“你們用季懷換了我的七郎還以為我不知道!?眼看季懷和?季銘越長越像就故意編排出那些流言蜚語以為我不知道!?”
“自?從季銘把季懷抱回來,我院子裡的眼睛不知道多了多少,盯著我和?我幾個?兒子。”季大奶奶冷笑道:“欺我孤兒寡母,讓季懷那個?野種鳩占鵲巢——”
一直安安靜靜的婆子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大奶奶慎言。”
完全不見半分害怕與心虛,像是?在看季大奶奶無理?取鬨。
“啪!”
那婆子被扇得頭偏向一邊,嘴角溢出了血絲。
“季銘這二十一年來季府控製得密不透風如同鐵板一塊,我同娘家來往一封書信都要過幾遍人手才能送出去。”季大奶奶道:“他以為死了逼著我把季懷交出去就結束了嗎?那我的七郎呢!?”
“他占我兒的身份二十一年,我兒不知生死……”季大奶奶兀地紅了眼眶,“你在季懷院子裡裝模作樣?裝了二十多年的粗實?婆子,季懷一走?你便裝不下去了!?”
那婆子淡淡道:“奴婢聽不懂大奶奶的話。”
季大奶奶冷笑:“沒關係,你早晚能聽懂。”
——
京城,紫宸宮。
茶杯被人暴躁地摔到了地上。
頭一次見脾氣溫和?的人發這麼大脾氣,太監宮女?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都下去。”趙岐沉聲道。
眾人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唯獨林淵站在原地未動。
趙岐憤怒地指著他,“你是?聾還是?瞎!?朕讓你把人撤回來,你竟讓人一路追去了石源城!宋凡那個?老東西本來就心思多疑,朕好不容易安撫下他,你偏偏要來攪局!”
林淵不冷不熱道:“同意他女?兒入宮為妃來安撫?”
趙岐一噎,旋即強撐起?氣勢道:“那隻是?朕的暫緩之計!又不是?真讓她入宮!”
林淵道:“陛下果然思慮周到。”
“我都說了不會讓她入宮,你這是?什麼語氣?”趙岐氣急敗壞道。
“陛下乃是?一國之主,理?當多納後妃,為趙家開枝散葉。”林淵恭敬道:“陛下不用心虛。”
趙岐瞪他,“林淵你這話什麼意思?”
林淵笑道:“陛下說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就被人一把薅住了領子,趙岐惡狠狠地盯著他,半晌又強壓下怒意將?人鬆開,“朕在跟你說季懷的事情,你少岔開話題。”
林淵不緊不慢地整理?著領子,“陛下,若是?不殺了季懷,你這皇位還能坐得安心嗎?”
趙岐頓時偃旗息鼓,良久才道:“他不過是?一介庶民,翻不起?什麼風浪。”
林淵笑了一聲:“陛下可還記得八年前?”
趙岐臉色一變。
“人言可畏啊,陛下。”
——
季懷從那格子裡掏出了塊巴掌大的木牌子,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刻著什麼東西,但是?現在黑燈瞎火,壓根看不清楚。
“先收起?來。”湛華道。
季懷點點頭,湛華帶著他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那幾個?官兵去了看守人的屋子裡,燒起?了火,大約是?覺得冷,沒有派人在外麵?值守。
湛華帶著他從後麵?的窗戶翻了出去,正巧碰見從湖裡浮上來的明?夜。
季懷一時不知道該震驚這義?莊裡頭竟然有片麵?積不小的湖,還是?該震驚明?夜竟然敢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在冰天雪地裡沉到了湖底。
明?夜上岸便對著湛華跪了下來,“是?屬下擅作主張連累主子了。”
湛華冷聲道:“沒有下次。”
“多謝主子!”明?夜感激地衝著季懷看了一眼。
不明?所以的季懷:“??”
找到客棧以後,季懷才有機會仔細看拿到的那個?木牌子。
看不出是?什麼木料,之前他在黑暗中摸到的紋路是?上麵?刻著的小字,隻是?那字奇形怪狀,有點像是?梵文還是?其他的文字,決計不是?漢文。
季懷研究了半晌,沒看明?白上麵?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
湛華推門進來,手裡還端著兩碗粥和?一碟小菜。
“先吃些東西再看。”湛華將?飯菜放下。
季懷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但是?因?為那藥丸後遺症的緣故,渾身難受,並沒有什麼胃口,可是?他一想到湛華現在跟自?己一樣?不好受,又莫名?覺得好上不少。
他拿起?湯匙來喝了一口粥,明?明?看著色澤鮮美,可嘗起?來卻?寡淡非常,還有些苦,頓時將?他剛升騰起?來的食欲打消了大半。
“不想吃也得吃,待藥效過了便好了。”湛華見他放下勺子,又出聲道。
季懷皺著眉又喝了一口,“這藥丸你吃了多久?”
“打記事便開始吃。”湛華淡淡道:“早就習慣了。”
“那你這毒……”季懷一麵?想著這時候提起?此事並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可終歸還是?忍不住,“從小便有?”
“嗯。”湛華道:“義?父說著是?從胎中帶的毒。”
季懷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沉默地喝完手裡的這碗粥。
他也實?在沒有什麼立場去安慰。
若是?真心實?意安慰,他就是?最好的解藥,主動把命獻上不就能救人麼?
可他自?然不願意,否則也不會這麼想儘辦法費儘心力跟湛華斡旋。
他喜歡湛華沒錯,但也沒有那麼喜歡,喜歡到非他不可,喜歡到心甘情願為他付出性命。
遑論他們之間以欺騙開始,中間隔著無數陰謀詭計。
他和?湛華都明?白,他們注定不會有結果。
無非就是?見色起?意,貪這一晌的歡愉。
季懷這麼想著,手突然被湛華抓住抬了起?來。
季懷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了?”
“蹭了個?血口子,你沒覺得疼嗎?”湛華問他。
“沒有。”季懷訥訥道:“可能是?太緊張了。”
一炷香後,湛華給他在傷口上係了個?結,冷俊的眉眼在昏黃的燭火下格外好看。
季懷移開眼睛,“你怎麼不喝血了?”
湛華的手微微一頓。
燭火劈啪,房間內一片安靜。
良久之後,他才聽湛華沉聲道:“沒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