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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雪 歸鴻落雪 38564 字 6個月前

季懷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手底下的棋盤,拿起旁邊的扇子將所有棋子一股腦全推進了棋簍中。

不下了。

這棋再?下下去就沒意思了。

酷暑下,火把照亮了猙獰的穹頂。

林淵身後?的北鎮撫司眾人蜂擁而上,廝殺聲不絕於耳,地獄海眾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四散而逃。

年輕的太子站在他身邊,見這血腥微微蹙眉。

“地獄海是世家培育出來?的爪牙。”林淵沉聲道?:“它?順從時是利刃,違背時便是懸在朝廷頭?上的劍,但不管是哪一種,它?忠心的從來?都不是帝王,殿下,君王身邊不需要彆人的猛獸。”

太子受教點頭?,“太傅,世家也是如此嗎?”

“世家比猛獸更加難纏。”林淵道?:“你父皇想動手不是一天兩天的,你且好好看著學著。”

太子又問,“那端康王呢?”

不等林淵開口?,便有人匆匆跑來?。

“林大人!季瑜跑了!”來?人稟報道?,“看方向是晚來?城!”

“苟延殘喘。”林淵冷酷的側臉被血光映照,“派人去追,端康王就在晚來?城,啟容他放肆。”

話語間已是殺意畢現。

隻是不知這殺意是衝季瑜,還是衝著端康王季懷。

那人趕忙應是,匆匆離開。

64.喜服

拿到生死牒的南玉和明夜並沒有久留, 單從外?人看來,他們這主仆三人的情誼也不過如此,淡薄冷漠到令人咋舌。

但是仔細一想, 卻又能覺出不同, 隻是這細微的不同被掩蓋在冷淡的外?表之下?, 一如他們的相處方式。

天氣愈發熱了?起來。

就?在季懷快被熱瘋的時候,收到了?季府的帖子。

是季延親自送來的。

季延這些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和當年那個喜惡都寫在臉上的青年判若兩人,他笑著喊季懷王爺, 看到湛華時甚至也麵不改色。

“十日後是母親的壽辰。”季延溫和道:“母親念王爺念得緊,若是您得空, 二位也回家?看看。”

一番話說得含含糊糊,但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想讓湛華回去看看。

季懷一直不覺得湛華同季家?人像, 不過大概是因?為當年光著頭所以注意的地方不同,如今蓄發的湛華與?季延站在一處,竟讓季懷硬是看出了?三四分相似的地方。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並不讓人厭惡, 卻帶著遺憾和難過。

盛夏的夜晚難得涼快,他們在院子裡?鋪了?涼席納涼,邊上燃著驅蚊蟲的艾草,牆邊草叢裡?幾隻螢火蟲在遊蕩,揉碎的星子撒在天上, 透著靜謐的安寧。

“倘若當年趙儉沒有將你換走, 你如今該是父母健在,兄長庇佑,做你逍遙快活的季七公子。”季懷趴在涼席上道。

湛華坐在旁邊給他打著扇子送涼風,伸手擇開他纏在一起的發絲, “怎麼,你打算讓彆的小娃娃給你解毒,再同他雙宿雙飛?”

“自然不是。”季懷翻了?個身,抓住湛華垂下?來的一縷頭發,“還是你這個小娃娃吧。”

湛華低頭看著他笑,他也對著湛華笑,明明是個沉重的話題,倆人卻樂了?半天。

往事不可追,他們過去這三十多年有太多的陰差陽錯和遺憾難過,所以季懷總是耿耿於懷——他們本來可以有更好?的相遇,本來可以不用?錯過十餘載,本來可以有更多的時間。

然而過去的事情早已無法改變,他們能夠重逢已經是可遇不可求,於是隻能珍而重之地去過日後的每一天。

“季懷,成親吧。”湛華看著他,語氣認真而鄭重。

仰麵躺在涼席上的人愣了?片刻,斂起了?笑意,“真的?”

湛華垂眸望進他眼裡?,“世間夫妻這麼多,也不多我們這一對。”

季懷笑道:“那我是嫁是娶?”

“嫁娶隨意。”湛華的聲音在風裡?聽著格外?溫柔,“季七公子。”

蟲鳴唧唧,涼風習習,於是季懷也覺得往事舊人也無所謂了?。

“好?啊,七公子來娶你。”季懷占便宜占得理直氣壯,嘴上說說還不夠,拽著湛華的前襟迫使他低下?頭來親了?個夠。

雖然季懷說得輕鬆,但實際上心花怒放,第二天一早便拽著湛華去看喜服。

“公子,咱們店裡?有成衣也可以量身現做,您看哪種?”掌櫃的是個富態的中年人,態度十分和善。

“現做多久?”季懷仰頭看那身繡著並蒂蓮的喜服。

“少則一月,多則半年,具體得看您的要求。”掌櫃的說。

“太久了?,拿成衣吧?”季懷轉過頭問湛華。

“好?。”湛華點了?點頭。

“哎喲,兩位是兄弟倆同一天成親啊?”掌櫃的笑道:“真是雙喜臨門啊!”

“是同一天成親。”季懷道:“不過不是兄弟。”

“啊?”掌櫃的愣了?一下?。

“找兩套登對的。”季懷指著上邊那件。

掌櫃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但到底是做生意的,很?快就?壓下?了?心底的詫異,“哎,好?嘞,保管二位滿意!”

季懷拽著湛華一起去內間試喜服。

湛華膚色冷白?,一襲大紅的喜服襯得他愈發清俊白?皙,好?似一塊溫潤通透的羊脂玉,季懷給他係完發帶看得愣住,湛華低頭給他束腰帶,脖子修長的線條掩進喜服中,流暢又漂亮。

季懷有些移不開眼睛。

湛華給他束好?腰帶,抬頭便見他一臉呆愣的模樣,抬手按了?一下?他的眉心,“發什麼傻?”

季懷喉結微動,“……好?看。”

湛華給他整了?整前襟,將人拽過來親了?親嘴角,低聲道:“你也好?看。”

季懷這些年四處奔波滄桑了?不少,但自從找回湛華,這幾個月心情無比愉悅,湛華又變著法子給他調理身體,好?歹將人養回來大半,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季家?七郎終於不再灰頭土臉。

季懷扶著他的肩膀笑得樂不可支。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準備出去看鏡子,卻被湛華拽住。

“嗯?”季懷疑惑地轉頭看向他。

“很?好?看,不用?照。”湛華說。

“好?看我也得看看。”季懷說著想拉他一起出去,卻被湛華一個巧勁給拽了?回來。

季懷不明所以,然而湛華力氣比他大太多,箍著他的腰他就?動彈不得,季懷哭笑不得道:“你這就?有點兒欺負人了?吧?”

湛華箍著人不放,“很?好?看。”

“我去看看合不合身。”季懷強調。

“合身。”湛華語氣篤定。

“那我也得——”季懷瞧著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笑道:“不想讓彆人看我就?直說啊。”

湛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良久才道:“不許給彆人看。”

季懷竟然聽出了?悶悶不樂和一點兒惱羞成怒,心裡?的那朵花頓時開得更熱烈了?。

“還沒過門就?管得這麼嚴,”他伸手勾住湛華的前襟,慢悠悠地將人勾了?過來,揶揄道:“這要是過了?門還了?得?”

湛華湊在他耳朵邊上低聲說了?句話,然後就?心滿意足地看著季懷的耳朵燒了?起來。

“不知羞。”季懷輕咳了?一聲。

湛華笑了?笑,兩套繡著並蒂蓮的火紅喜服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65.成婚

雖然隻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婚事, 但準備的東西?還是不少?,平時季懷看著隨意,但講究起來也著實仔細。

“這輩子就這麼一次。”季懷拿著兩條紅色的發帶往湛華頭?上比劃, “總不能馬馬虎虎就過去, 你喜歡哪一條?”

湛華攬著他的腰讓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實在看不出這兩條哪裡不一樣,就隨便選了個一條,“左手拿的。”

季懷盯著左手那條打量半晌,“這條花紋不怎麼好看。”

“那就右邊。”湛華勾走他的腰帶, 十分熟練地扯亂了他的前襟。

“彆胡鬨。”季懷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成婚之前不宜同房。”

“……早已同過不知多少?次了。”湛華不理解。

季懷老臉一紅, 矜持道:“起碼這幾天做做樣子。”

“不。”湛華皺眉拒絕,已經將他的外衫扔到了地上。

季懷掙紮著要起來, “不也不行,等等,發帶——葉湛華你敢!”

湛華不怎麼情?願地挑起左邊那條,“那用這條你不喜歡的。”

季懷瞪他, “不行,這條我要戴。”

“嗯,給你戴。”湛華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很顯然不是季懷想的那種。

“戴頭?發上!”季懷趁他走神趕緊起身?, 將發帶放回了木盒中, 緊接著就被人壓倒在了箱子上。

季懷猶記得少?年時有段時間格外叛逆,事事都喜歡同彆人反著來,現下他看湛華宛如看見了年少?時的自己。

這位曾經在江湖中叱吒風雲的前魔頭?的叛逆期來得著實有些晚,季懷被按在箱子上的時候想, 然後就什麼都沒辦法想了。

前幾日換了個大浴桶,他們兩個大男人在裡麵也很寬敞,隻是經常洗著洗著就變了味道,最後還是要重新洗。

季懷想自己洗,湛華卻一定?要擠進來,被折騰得有些累本來今晚想放過人的季七公子又精神十足地洗了個鴛鴦浴,溫水撒了滿地。

“等年後換個大一些的宅子……”季懷困得有些迷糊。

“在晚來?”湛華低頭?親他的脖子。

季懷抬手將人推開,對習武之人的旺盛精力?羨慕又嫉妒,“換個地方吧,去西?南。”

“唔。”湛華撈過困得迷糊的人抱進懷裡,有些鋒利的犬牙慢條斯理地碾磨著他側頸上薄薄的皮膚。

微微的酥麻和?刺痛混雜成奇異的癢,季懷捂住他的嘴,“祖宗,消停些,體諒一下我們這些沒有內力?的普通人。”

湛華抱著他輕笑了一聲,終於不再鬨他了。

“季懷。”

季懷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湛華在耳邊喊他,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我要殺了季瑜。”湛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季懷混沌的睡意因?為這句話?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睜開眼睛,“為什麼?”

“他在我身?上的毒動了手腳,我義父替我解毒功力?散儘,後又遭反噬而死?。”湛華道:“季瑜暗地裡同地獄海多有往來,我逃出來前便懷疑地獄海新任門主是他,今早我剛收到消息,林淵帶著人去剿滅地獄海,他往晚來這邊逃了。”

季懷捏了捏他的掌心,“你懷疑他衝著咱們來?”

“季瑜手裡還攥著那道聖旨。”湛華道:“我擔心他要拉你下水。”

“不怕,就等著他呢。”季懷閉上了眼睛,“季大奶奶的壽辰看來咱們必須得出席了。”

雖然季瑜是心頭?大患,但畢竟湛華的生父,季懷私心裡並不想讓湛華動手,然而湛華語氣冰冷滿是殺意,他也不好明晃晃地阻止,隻能給北邊傳書一封。

大婚這日,季懷和?湛華睡到了日上三竿。

“早說彆胡鬨。”季懷低頭?係喜服繁複的腰帶。

“你明明也興致盎然。”湛華伸手給他幫忙,被季懷沒好氣地拍了一下手背。

湛華也不惱,將人撈過來幫他係好,又被季懷按下幫忙束發。

湛華不止一次想把頭?發剪短些,都被季懷嚴厲製止,奈何他怎麼都學?不會束發,隻好每天季懷親力?親為。

兩個人匆忙穿好喜服,為了不惹眼,又在外麵罩了層外袍,打馬朝著晚來城外跑去。

“這個道觀很靈的。”季懷在馬上大聲道:“你帶銅錢了嗎!”

“帶了!”湛華回頭?看他,“熱嗎?”

這會兒太陽正當?毒的時候,季懷點了點頭?,“這裡沒人,外袍脫了算了!”

天高雲闊,烈日當?空,兩人紅衣獵獵沿著微濉河打馬而上,終於找到了季懷說過的道觀。

此處偏僻,周圍寂靜無人,唯有風聲陣陣,河水潺潺。

季懷和?湛華下馬,拾級而上。

“你便是在此處許的願?”湛華看著麵前破敗的小?道觀。

“隻往功德箱裡放了三枚銅錢,回晚來便遇上了你。”季懷笑道。

雖不知是不是巧合,但季懷找人找了十一年,總歸是個美?好的寄托。

湛華遞給他三枚銅錢,自己也拿了三枚出來,兩個人一齊放進了功德箱裡。

而後對著天地一拜,對道觀神像二拜,而後兩相對拜,抬頭?時相視一笑。

無人唱禮,無人恭賀,無人觀禮,兩個人卻心滿意足。

兩縷頭?發用紅綢綁在了一處,放進了木盒中。

“結發為夫妻。”

“生死?不相離。”

便是禮成了。

兩個人趕回晚來城時天色已暗,小?院子裡紅綢遍布紅燭搖曳,無端得生出許多熱鬨來。

季懷和?湛華拿著手裡的酒杯各自喝了半杯,而後又交臂飲下另一半,算是喝了合巹酒。

黑發散落在大紅的喜被上,紅色的發帶纏繞在白皙的手指間起伏晃動,燭火劈啪,喘息與熱意都一同湮沒在翻滾的紅浪之下。

“換個稱呼。”

“……相公?”

“嗯。”

“那你喊我什麼?”

“夫君。”

盛夏的暑氣滾燙,四散在濃鬱的夜色裡,窗外月涼如水,蟲鳴陣陣,熒光點點,美?不勝收。

正是人間好時節。

66.壽辰

季家大奶奶的壽辰轉眼就到了。

季懷和湛華帶著拜帖與賀禮進了季府的大門, 因?為?是私下來的,所以季懷並未張揚,他們被季延親自?帶去了大廳。

“母親這?就來, 二位稍候。”季延的目光從?湛華身上掠過, 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個季府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整個大廳裡也是熙熙攘攘恭賀聲不斷,周圍大概是有人認出季懷來,有幾個想?湊上來說話的,都被季涓季濂兩兄弟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漸漸這?些人便琢磨出意思來, 不敢再上前自?討沒?趣。

“埋伏了很多人。”湛華借著給季懷斟酒的機會,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不是皇帝和你的暗衛。”

“嗯。”季懷端起酒杯卻沒?有喝, “說不定正是衝你我而來。”

“無妨。”湛華捏了捏他手腕上重?新纏上的斷魂絲,“帶你逃走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自?然信你。”季懷笑道:“不過總得讓人家把戲做全?套。”

隻是季懷沒?有想?到季瑜會把事情?做得如此決絕。

小丫鬟的尖叫聲接連不斷從?後院傳來。

大廳裡的眾人驚疑不定, 有大膽的已經試探著去往後院看熱鬨。

後院裡已經血流成河。

季大奶奶跌倒在血泊裡大睜著眼睛,旁邊的小丫鬟被人一箭穿心,屍體還在痙攣抽搐。

季瑜將季王氏扯了起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在一眾驚慌失措的眾人裡準確地找到了季懷和湛華的位置。“放我走!”

他話音剛落,院子周圍的牆上便落下了無數手執弓箭的錦衣衛,林淵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他看上去三十餘歲,五官俊朗然而眼神冷漠, 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季瑜, 我從?地獄海一直追到晚來城,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彆?不識好歹。”林淵冷聲道。

“哈哈哈哈,你這?條趙家的狗!”季瑜大聲笑道:“仗著將那小皇帝寵信你就心甘情?願跟世家作對, 吃裡扒外的東西有什麼資格殺我!”

“就算你之前替先皇效力過,那也是從?前的事情?了。”林淵沉聲道:“把圖交出來,看在端康王的麵子上,我可以放過季家。”

“無恥至極!”季瑜恨恨地盯著季懷的方向,“我父親誠心待他趙儉,結果?被趙儉這?個無恥小人頂替了身份霸占我季家,不止如此,趙儉還讓他親子頂替我兒?身份,以我兒?性命換他親子,害我一家妻離子散!逼我遠走西北!”

季瑜聲聲泣血,他含淚看著湛華,“葉湛華!我兒?!你可知當?年這?季懷身中奇毒,趙儉為?了救他,生生將毒渡在了你體內,若不是我拚死找到葉朝歌相救,你焉能活至今日!?”

“這?季懷之父害死你祖父,追殺你父親,害你母親瘋瘋癲癲,季懷更是搶占了你原本的身份和家人,害你日日夜夜受奇毒折磨生不如死!你本該父母相和兄弟親愛,榮華富貴平安無虞過這?一生!”季瑜嘶吼,眼角竟淌出血淚來,“你如何!你如何能跟他季懷苟且於一處!甘願做世人不齒的斷袖!更為?了他不顧季府不顧父母兄弟!葉湛華!你良心何安!你良心何安呐!!”

圍觀眾人一片嘩然。

季懷神色僵硬站在原地,不敢去看湛華臉上的表情?,他想?反駁季瑜,可偏偏季瑜說得句句都是實話。

是他趙家對不起季家,是他季懷對不起湛華。

他怔愣之際,手卻被湛華牢牢握住。

季懷心神一定,反握住了湛華的手。

“我自?幼於地獄海長大,以取人性命為?樂,世間仁義道德禮教?人倫於我而言皆是浮雲。”湛華聲音平平道:“我以前不是季家人,以後也不會是,良心這?東西我生來便沒?有,你的仇恨跟我沒?半點關係,我隻在乎自?己痛快。”

季瑜血紅著眼睛瞪著他,竟是生生從?喉間嘔出一口血來。

“季瑜,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林淵冷聲喝道:“還不快放了季夫人,速速束手就擒!”

季瑜拽著季王氏往後退,牆頭?和周圍都是刀劍相對的錦衣衛,他怒聲罵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我來告訴你天理何在!”季懷突然沉聲一喝,鬆開湛華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害你季家的是趙儉,如今趙儉已死,我是他親子,你有仇有怨全?都衝我一人來就是,何苦挾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季瑜的刀死死抵在季王氏的脖子上,已經有血往外滲出來,季王氏神智不清,時?而認得人時?而不認得人,這?會兒?嚇得渾身都在哆嗦,她含淚望著季懷,含混不清道:“七郎……七郎彆?過來……七郎快走……快逃命去。”

季懷鼻子一酸。

他自?小便不是什麼剛強的性子,及冠之前,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希望季王氏能待他跟幾個哥哥一樣,那是經年累月堆積起來的執念和渴望,過了這?麼些年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了,但是聽季王氏喊他七郎,他還是忍不住心中酸澀。

“你彆?過來!”季瑜往後退了一步。

“我知道乾坤圖在你手上。”季懷沒?有停下腳步,“你以為?這?圖又那麼重?要嗎?我告訴你,從?一開始你就大錯特錯!趙儉他若是有謀反的野心,從?一開始就該教?我文?謀武略,努力培養我成材,而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我長成紈絝子弟!他若真有那等雄才大略和心計手腕,平陽王府從?一開始就不會覆滅!你以為?一張圖能威脅到今上?簡直就是笑話!”

季懷離他越來越近,“我告訴你怎麼做能報仇雪恨,你放了她,挾持我,利用我逃走之後將我碎屍萬段,父債子償,豈不痛快!?”

“站住!”季瑜怒吼道;“此處已被布下天羅地網,我根本逃不掉!”

湛華緊緊的盯著季懷,絲毫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

“既然我活不了……”季瑜嗬嗬笑道,麵上的表情?逐漸扭曲瘋狂,“那就都彆?活了!一起下地獄吧!”

他手中的刀驟然往季王氏脖頸上一砍,誰知中途卻被細小的絲線擋了一下,季懷趁機將季王氏拽了出來,季瑜見狀一刀朝著他的後頸砍去,周圍萬箭齊發,將他整個人射穿釘在了原地。

季涓季濂忙上來接住季王氏,季懷被湛華從?地上拽了起來。

季瑜身子晃了晃,往後踉蹌了幾步重?重?跌在了地上,他仰麵看著天空,臉上的笑逐漸陰沉扭曲,“都……下地獄吧……”

地麵忽然開始晃動起來。

“大人!不好了!”有人大聲吼道:“季府地底下埋了炸藥!”

林淵臉色一變。

“又炸藥!快走!”周圍的人群一片混亂。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人群的尖叫聲和哭泣聲被湮沒?進硝煙之中。

“快護送大人離開!”有侍衛道。

林淵被人簇擁著離開,出院門前冷冷看了季懷一眼。

季懷抓住湛華的手,周圍數十個錦衣衛將他們團團圍住。

季懷怒極反笑,“林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王爺,此事一出,您難道真覺得還能有人活著從?季府出去嗎?”為?首的人是個生麵孔,他似乎絲毫不受爆炸的影響,“陛下宅心仁厚,大人眼裡卻揉不得沙子,您二位若是識趣,我們也好給留個全?屍。”

季懷笑道:“林大人還真是為?陛下著想?。”

“陛下一路走到今天頗為?不易,王爺,還望您恕罪,死人總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湛華麵色一冷,“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久仰斷魂絲威名,今日便讓我等領教?一番!”

爆炸聲由遠及近,然而絲毫不能影響雙方的打鬥。

這?些人的目標是季懷的性命,湛華武功雖然高強,但是對方人多勢眾,而且還要顧及絲毫不會武功的季懷,逐漸變落了下風。

湛華臉上和手上的血痕逐漸增加,季懷目光一沉,剛要開口說話,巨大的爆炸聲從?腳下響起,灼人的熱浪將眾人直接掀翻了出去,湛華護住他的後腦和脖頸翻滾了幾圈,重?重?地撞在了水池中的假山上。

數十柄利劍齊刷刷地抵在了湛華背後。

“王爺王妃,還請一路走好。”

溫熱的血四濺而出,在爆炸聲中噴灑在了假山之上,觸目驚心。

為?首之人冷漠地收起劍,“端康王已死,我等可以回?去複命了。”

鮮紅的血在冰冷的池水中暈染而開,整個季府陷入了一片火海,映紅了大半個晚來城。

67.風花

一年後。

西?南四方城。

“……端康王為了救人義無反顧, 端親王妃緊隨其?後,夫妻二人雙雙葬身火海,陛下為其?二人舉行了國?葬, 安葬皇陵。”青衫書生感慨道:“端親王這些年雖行事荒誕, 但夫婦二人品性高潔, 實在令人惋惜。”

“陛下重情重義,端康王夫婦如此大義,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另一書生道:“不過端康王何時成的親?”

“據說是他遊曆民間時遇到的端康王妃,二人情投意合, 結為夫妻。”青衫書生道:“當時剛成親不久,就遭此大難。”

“真是可惜啊……”

他們在這裡感慨端康王夫婦的悲慘事跡, 隔壁桌坐著?兩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一人眉眼溫潤舉止瀟灑, 另一人神情冷漠寒若冰霜,二人輕輕碰了個杯,而後將酒飲儘。

“好好的臉上留個疤。”其?中一人往另一人臉上摸了一把,皺了皺眉。

另一人原本麵無表情, 聞言對他笑了笑,“毀容了,還要嗎?”

“當然要。”對方瞪了他一眼,“這樣?也好看。”

旁邊兩個讀書人俱是一臉非禮勿視地扭過頭去,青衫書生抬起袖子擋住臉對同伴說口?型:“斷、袖。”

同伴搖了搖頭, “世風日下。”

雖然這麼說, 倆人還是默默地吃完了一頓飯。

出了酒樓季懷笑得肩膀都?在發抖,“旁邊那倆小子臉都?綠了。”

湛華抓住他的手將他拽過來,躲開從旁邊跑開的小娃娃,“你故意的。”

“他倆眼睛一個勁地往你身上瞟。”季懷同他十指相?扣, “那我?不得表示一下,告訴他們你已經名花有主。”

“……”湛華歎了口?氣,“你這是掉醋缸裡去了。”

“不,是你招蜂引蝶。”季懷理直氣壯道:“我?已經很大度了。”

湛華失笑,季懷趁著?周圍沒?人偏頭親了他耳朵一口?。

湛華耳朵梢肉眼可見地變紅,“胡鬨。”

季懷挑了挑眉,“又沒?人看見。”

湛華伸手抵住他又想湊上來腦袋,“季七公子,在外矜持些。”

季懷眯起眼睛衝他笑得不懷好意,湛華拽過人親了一下,“彆耽誤時間,我?們是出來買米的。”

雖然先去坊市聽了戲,逛了一圈古玩店,又去酒樓吃了酒,才想起正事來。

“順道買些點心回去。”季懷看著?旁邊的點心鋪又試圖拉著?他進去,被湛華拉住。

“鋪子裡的太?甜。”湛華說:“回家我?給你做。”

“你還會做點心?”季懷詫異。

“不會可以學。”湛華一本正經道:“能難到哪裡去。”

“好。”季懷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不好吃我?就把你給吃了。”

旁邊路過的客人麵色驚恐地望著?他倆。

湛華輕咳了一聲,拽著?人走了。

一年前端康王和王妃在京城風光大葬的時候,端康王本人帶著?王妃來到了西?南的四方城落了腳。

當年季府大火那場假死?的戲碼進行地十分順利,除了湛華的臉不小心真的受了傷,氣得季懷想去找林淵算賬,好在被湛華勸說住了。

四方城地處西?南,氣候適宜四季如春,季懷老早就想帶湛華來這裡生活,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季懷在城裡盤下了幾處酒樓和客棧,如今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老板,每天閒來無事就挨個去轉轉查賬,然後去書院看湛華教?那群書生騎射習武。

書院的院長是個六十餘歲的大儒,去季懷的酒樓吃飯時險些被打,湛華為了自?家剛裝好的酒樓出手相?助,被院長誤以為是俠義心腸,力邀他去書院任教?,湛華幾次拒絕,最後院長提出承包他們家酒樓和客棧的所有牌匾,季懷果斷將人推進了書院。

四方城人不算多,生活在裡麵的人看起來都?慢悠悠的,仿佛萬事都?不會放在心上,季懷很喜歡這裡。

這天季懷指揮著?阿連在種桂花樹,管家和廚娘在旁邊幫忙,越幫越亂,季懷看不下去,挽起袖子撩起衣擺決定親自?上陣。

一棵不算高的桂花樹四個人花了一下午栽得歪歪扭扭,阿連抹了把臉上的泥,哭喪著?臉道:“公子,我?就說等葉公子回來再栽。”

湛華從書院回來已經是傍晚,他被門?口?這棵歪歪扭扭的桂花樹嚇了一跳,管家憋著?笑跟他彙報,“葉公子,是公子栽的,栽了一下午。”

季懷一臉鬱悶地在躺椅上扇扇子,沒?好氣地拍了一下阿連的腦袋,“明明是你們栽不好我?幫的忙。”

阿連摸著?腦袋嘿嘿直笑。

最後還是湛華幫忙重新栽好了那棵桂花樹,並且當晚被某個小氣的人惡意報複。

修長的手被人按在了粗糙的樹乾上,澄澈的月光傾瀉在堆疊的寬袖長袍間,霜雪般清冷的人眉梢眼角俱是情動時的潮紅,馥鬱芬芳的桂花落滿了發間,在喘息聲與柔和的晚風裡輕輕蕩漾起伏。

所謂風花雪月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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