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門板後麵,漆黑無光的世界。
梁舒音屏住呼吸,一手捂著幾乎快衝破喉嚨的心跳,一手捂著自己的嘴。
走廊裡,李明德似乎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兩秒後,他朝著樓道走了過來。
“哢噠”一聲,手電筒的光射入樓道,光源在漆黑狹窄的空間,四處掃射。
樓上,樓下。
接著,那束光朝木門後的位置緩緩移動。
就在李明德伸手去拉木門時,樓道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喵嗚聲。
一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貓,猝不及防衝撞到李明德身上。
李明德被嚇得往後一躲,鬆開了拉著木門的手。
那隻野貓從他身上噌地越過,又踩著地上的維修牌,躍上窗台,喵嗚一聲溜走了。
樓道再度安靜下來。
“小畜生!”
李明德像是鬆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貓毛,關掉手電筒,回到了辦公室內。
握緊的拳頭鬆開,後背早就出了一層虛汗,她靠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時,室內再度傳來李明德不堪入耳的話。
“不是想發文章嗎?隻要你乖乖聽話,老師一定會幫你。”
“可是老師,我今天身體不舒服...”
“棠棠,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點嗎?”
胃裡翻江倒海,她實在聽不下去了,按亮手機電筒的光,輕聲抬腳下了樓。
從一樓大堂走出去,涼風撲麵而來,梁舒音像是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剛才的那一幕太過荒唐、荒謬。
像午夜的一場噩夢。
逃離這棟辦公大樓,快步走到下麵的名人雕塑旁,她急忙從兜裡摸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出去。
電話被掛斷了。
再撥。
繼續被掛斷。
第三回,終於被接起。
“喂棠棠,你還在李老師那裡嗎?”
她緊緊握住電話,邊框將掌心勒出紅印,極力控製著聲音裡的抖動。
“電影快開場了,得趕快過去。我和可可過來接你,我們已經到辦公樓下了,是210教室對吧?”
她用極快的語速,一口氣將話說完,生怕電話被人故意掛斷。
林語棠在那頭明顯頓了下,“不用了,我馬上下來。”
掛掉電話,梁舒音隨手在牛仔褲上擦了下掌心的冷汗,轉頭朝不遠處那個燈光昏黃的辦公室看去。
誰能想到,在這樣一節正常的晚課之後,夜色中的這棟教師辦公室,會暗藏著一個如此醜陋的世界。
沒幾分鐘,她就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前方大廳跑出來,確定是林語棠後,她總算徹底鬆了口氣。
然而對方一路低頭小跑,神色倉皇,絲毫沒注意到路邊的她。
擦身而過時,她叫了聲,“棠棠。”
林語棠聞聲,頓住腳步,神情恍惚地回過頭。
看清梁舒音的霎那,她腦袋裡轟地一聲,像被一輛火車碾過。
某種羞恥的情緒,鑽進了她的每一個毛孔。
將她吞噬。
甚至比剛才被李明德欺負還令她感覺恥辱。
剛才她腦袋空白,真以為自己忘了什麼看電影的約定,隻慶幸這通電話來得及時。
然而此刻,她卻醍醐灌頂,倏然明白剛才那通電話的來意。
梁舒音聽到了她跟李明德的那些對話,她故意打電話來替自己解困。
又或者,她其實中午就已經知曉了。
“棠棠?”
見她發怔,梁舒音伸手去牽她,女孩卻像觸電般,神色惶恐地縮了手,連連後退兩步。
“我...我先回去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完這句話,就倉皇逃走了。
梁舒音正要抬腳去追,手腕被人用力拉住。
她下意識回過頭,看清那人時,滿臉驚詫,“陸祁溟?”
“沒事吧?”
他盯著她的臉,麵色擔憂。
她下意識朝林語棠跑走的方向瞥了眼,從他掌中抽出手,“沒事。”
又追問:“對了,你怎麼來了?”
“誰讓你不回信息。”
她摸了摸後頸,彆開視線,“剛剛在上課,沒看手機。”
夜色中,男人的那雙眼睛深邃又明亮,像一對射燈,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她的心。
她轉移話題,“你這麼晚來找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陸祁溟沒拆穿她,雙手插兜,盯著校道上來往的學生,又轉回目光。
“我明天出差,過段時間才回。如果遇到麻煩了,可以給我電話,我會找人幫你解決。”
她下意識就想嘴硬地反駁說“我能遇見什麼麻煩”,但轉念想到之前的種種魯莽行為,頓時偃旗息。
雖然她並不會找他,但還是禮貌地跟他說了聲,“謝謝。”
“對了,你膝蓋怎麼樣了?”她禮尚往來地關心了一句。
“不怎麼樣。”陸祁溟幽幽盯著她。
“什麼意思?”她下意識蹙眉。
“梁舒音,還好你之前沒答應我。”
他似笑非笑,頃身靠近,“否則,以後跟彆人說起自己的男朋友是個瘸子,是不是會很丟人?”
她凝眸盯著他,認真辨彆這話的真假,緊接著又擔憂地看向他的膝蓋。
剛才他拉她的時候,腳步似乎是有些踉蹌的。
“你...”
不會真瘸了吧?
“如果真的瘸了呢?”他盯著她,半真半假,“你要負責嗎?”
她沉默了兩秒,“我...”
“好了——”
陸祁溟適可而止,抬手揉她腦袋,“跟你開玩笑的,看你嚇成什麼樣了。”
她半信半疑盯著他,眉頭一點沒舒展。
“不信?”
陸祁溟突然抬手,敲了敲膝蓋骨,“看吧,什麼事兒也沒有。”
梁舒音提著的一顆心落回胸膛。
但轉念又有點生氣,“你能不能彆拿這種事開玩笑?”
陸祁溟微挑眼角,“我不這樣,怎麼知道你還挺關心我的。”
起碼沒有一口拒絕。
“無聊。”
她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要離開。
“好了,我的錯。”
陸祁溟拽住她胳膊,將人扯進懷裡,“有事記得聯係我。”
她本能地想掙紮,但仰頭,卻恰好瞧見男人眼下因為沒休息好的暗沉陰影,還有那分明疲憊但又無比認真的神情。
也許是動了惻隱之心,她任由他抱著自己,點了點頭。
“嗯,那你也出差順利。”
陸祁溟很意外她沒推開自己,雖然他清楚,其中憐憫的成分更多。
但這不重要。
他彎唇輕笑,故意壓低嗓音,在她耳邊氣聲撩撥道:“彆太想我。”
早知道這人得寸進尺,她就不該心軟。
梁舒音推開麵前這堵滾燙的牆,將垂落的發絲撥到耳後,一雙眼冷淡下來。
“你快回去吧,我還有事,也要回宿舍了。”
“好。”
男人散漫慵懶地從喉頭滾出一個音,卻沒急著離開,而是抄手立在原地,目送她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
她穿著件白色T恤,即便鋪天蓋地的黑,也無法吞噬的那種白。
腳步急促,脊背卻依舊筆挺,仿佛這世上沒什麼能讓她低頭似的。
然而,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校道拐角處,陸祁溟卻突然臉色一變,深皺著眉頭,從牙縫裡擠出一聲疼痛難忍的“嘶”。
剛才為了讓她相信,那一拳敲得有些重了。
他伸手扶樹,微躬著身體,粗糲寬大的指節撐在樹皮上,因為太過用力,凸起的青筋沿著手臂蔓延至了結實的小臂。
秦授的車在這時開到他麵前。
他伸手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躬身進去,靠在椅背上,緩了好一陣子。
“哎陸祁溟,你是不是有自虐傾向?”秦授扔了瓶水給他。
剛才兩人在醫院爭執不下,他最終妥協,瞞著醫生親自開車帶他過來,不過隻給了他一個小時的時間。
陸祁溟卻沒回答秦授的問題。
透過車窗,他將視線投向不遠處,那棟綠樹掩映的老舊辦公樓,凝眸陷入了深思。
起初,他是在來的路上看見她的身影,一路慢悠悠跟著,卻發現她進了那棟樓。
以為她是進去找老師,他沒打擾她,便在樓下找了顆樹靠著,抽著煙等她。
沒過幾分鐘,就瞧見她下樓,腳步倉皇,麵色煞白,彷徨無措的樣子,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緊接著,她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出去,他視力不錯,清楚地注意到她握著電話的手竟然在發抖。
那棟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會讓向來膽大的她,如此倉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