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馬上領會其意,端起茶碗小心啜了一口。
稍後,翟謙將蔡京送出府,回來看到蔡京站在堂前階上,正閉著眼麵對著陽光。
“主子,高太尉走了,您...”
“陳宗善克日要走,你等會把他請來府上,說我有話與他吩咐。”
“是...”
翟謙欲言又止終沒開口,蔡京閉著眼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潘金蓮從楊戩彆院剛消失,皇帝就一改態度同意招安,要說這兩件事沒有關係,是對蔡京幾起幾落的侮辱。
翟謙曾勸將蔡鞗外放江南,到朱偭庇護下去做個小官,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裡逃得出皇帝手掌心?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幫著高俅出主意,不是蔡京想試探皇帝,而是身後站了太多人,他就像泥土外的樹乾,必須要抵擋風雨,讓泥下根須吸收水分,這是身在其位的責任。
陳宗善領了詔書、禦酒,出發前又被高太尉、蔡京派人跟隨,一行數十人先至濟州。
濟州太守張叔夜迎下欽差,先使人到梁山告知招安一事,要宋江、盧俊義等提前做準備。
宋江聞言大喜,心說果然沒白送禮,也沒白去鬨一趟京城。
當即召集頭領宣布喜事,並著手布置相關迎接事宜,鋪設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絹段,堂上堂下,搭彩懸花。
先使裴宣、蕭讓、呂方、郭盛預前下山,令眾人離二十裡伏道相迎,水軍頭領準備大船傍岸擺渡,宋江則要求山上其餘頭領,全部到金沙灘同他迎候天使。
當日正午左右,各地頭領迤邐來金沙灘集合。
宋江正親自指揮擺放香花燈燭,又囑咐樂和等會如何領銜禮樂。
看到宋江如此鄭重,扈三娘好奇問楊長“官人,咱們這就招安了?”
“沒那麼簡單,談判都講究有來有回,未必一次就能成...”
楊長話沒說話,林衝突然靠了上來,接話補充曰“楊兄高見,我也不看好招安,奈何哥哥如此鄭重...”
“徐寧說來人是高俅門下,若是等會招安不能成事,林教頭何不先殺了出氣?”武鬆幫林衝出起了主意。
林衝瞟了宋江一眼,咽著口水反問“公明哥哥豈能同意?況且冤有頭債有主...”
“這些朝廷狗官,有一個算一個全該死,你還怕錯殺?”
武鬆激動得聲音往上提,引得不遠處宋江的注意。
看到幾個刺頭圍在一起,他急匆匆把楊長帶到一旁,語重心長囑咐道“三郎,今兒可是關乎兄弟們的大事,你可得幫哥哥看好了,彆讓他們做出格之事,謹防惹得上差不悅。”
“常言好事多磨,哥哥得有心裡準備,若是朝廷給的條件不好,你也願意接受招安麼?”楊長說完微微一笑。
“陛下怎會薄待?我...”
宋江給宿元景送
了重禮,心說朝廷怎麼可能沒誠意?但話到一半就不想解釋,調轉話鋒道“無論如何,陳太尉馬上到了,咱們首先做好自己,成不成自有定數。”
“好吧。”
午時三刻,水軍搖船靠近碼頭。
隻見為首船頭之人著紅袍,左右兩個生麵孔人著青袍,蕭讓、裴宣則神情肅穆立於船尾。
宋江看到船快靠岸,從衣服顏色認出陳宗善,連忙上前去想攙扶下船。
可黑三郎剛剛探出手,就遭到旁邊李虞侯的嗬斥“把狗爪子撒開,哪來的黑臉挫漢?太尉是朝廷大貴人,輪得到你來親近?”
“小可...”
“去去去,小蟊賊無禮,彆耽擱太尉下船!”
宋江沒來得及回應,張乾辦又拿言語蔑視,聽得一眾頭領目露凶光要炸毛,卻礙於宋江麵上不好發作。
蕭讓及時上前解圍,手指宋江小聲介紹“陳太尉,此乃呼保義宋江、宋公明...”
“這玩意兒就是宋江?”
“正事要緊,少說兩句。”
陳宗善止住李虞侯,心說你一路都在挑事,是不想回東京了嗎?沒看到這群虎狼要吃人?旋即對宋江陪笑臉,伸手往前一揮,說道“宋頭領,你先請。”
“草民不敢,太尉請...”
宋江此時卑微模樣,看得眾好漢心裡不是滋味。
灘上略作寒暄,看到兄弟一個個麵帶慍色,宋江急忙命人抬轎、牽馬,領著欽差往上山忠義堂而去。
山上途中,張乾辦坐在馬上不時回頭,一雙眼睛不停觀察後方頭領,似乎在尋找什麼。
武鬆警惕性非常高,見他不停在女頭領身上打轉,便小聲對楊長嘀咕“那淫賊在偷瞄弟妹,等會上山要是說得不好,二哥替你宰了他。”
“剛才聽蕭讓說起,此人似乎來自太師府。”
“太師府又怎的?”
武鬆不知楊長話裡意思,而一旁的扈三娘則秒懂,“官人的意思...”
“來者不善唄,不過他若繼續找死,就沒蔡鞗那般幸運。”
“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先聽聽怎麼說。”
頭領們從金沙灘跟著,迤邐來到忠義堂站定。
正北麵桌上放著禦酒、詔匣,陳太尉、張乾辦、李虞候立在左邊,蕭讓、裴宣立在右邊。
宋江轉身叫點頭領,發現獨獨少了李逵一人,一問不知去了何地。
“太尉,少一人不妨事,請直接取詔宣旨。”
“嗯,也好。”
陳宗善微微頷首,取出詔書遞與蕭讓。
裴宣主持讚禮,宋江領眾下拜。
“製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目下納官,拆毀巢穴,率領赴京,原免本罪...”
這是招安?還是威脅?
隨著蕭讓高聲誦讀,跪地頭領陸續直起身來,一個個眼中都透著殺氣,唯獨宋江將腦袋伏在地上,把屁股高高的撅著。
“混賬!”
一個黑影從梁上躍下,從蕭讓手裡奪過聖旨,咬牙幾把撕扯得粉碎,不是李逵還能是誰?
李逵扯了聖旨不解氣,便要去揪住陳太尉廝打,驚得宋江、盧俊義同時上前。
“鐵牛!”
宋江把陳宗善護在身後,盧俊義按住李逵不得動彈,強迫讓黑廝冷靜下來。
李虞候見危機解除,近前指著李逵鼻子嗬斥“這廝是甚麼人?敢如此大膽!”
“你黑爺爺!”
李逵見李虞候離得近,突然伸手揮出一記耳光,打得李虞侯眼冒金星,跟著叫嚷“詔書上是誰的話?”
“這是皇帝聖旨!”張乾辦慌忙來解
圍。
李逵不依不饒,叫囂道“你的皇帝姓宋,俺哥哥也姓宋,他做得皇帝,俺哥哥做不得皇帝?惱煩著黑爺爺性起,把那寫詔的官員儘都殺了!”
宋江一時都聽懵了,心說這是我的心腹?首當其衝來拆我台?
吳用見李逵鬨得差不多,便示意花榮、戴宗等人將他帶下堂去,宋江這才向陳宗善請罪,請示取禦酒令眾人沾恩。
然而禦酒已被阮小七倒換,寡淡村味哪能讓眾豪傑滿意?
劉唐舀一瓢未飲,就蹙眉指著陳宗善等人,喝問“你們管這叫禦酒?皇帝老兒就喝這個?”
“就是禦酒,你們這群蟊賊,哪裡見過好酒?”
陳宗善不敢回答,張乾辦卻叉腰揶揄,也不知他哪來的膽量,敢在龍潭虎穴裡叫囂。
“我呸!”
劉唐把舀一扔,直接丟在張乾辦臉上,氣得這廝破口大罵“反了,要造反嗎?宋江,這就是你的人?”
“劉唐,退下!”
宋江喝退聲一起,即有人把劉唐拉開。
一波未平,魯智深又提著鐵禪杖,大步向前高聲叫罵“入娘撮鳥,忒煞是欺負人!把水酒做禦酒來哄俺們吃!”
“快攔住他!”
看到魯智深被人攔下,張乾辦有恃無恐,扭頭對李虞侯打趣“這群莽夫,我們是被嚇大的?要是少一根汗毛,他們還奢望能招安?招魂還差不多,哈哈...”
李虞侯點頭附和“賊性不改,尋常欺負老百姓慣了,也不看看我們是什麼身份。”
“就是。”
張乾辦得意一笑,睥睨眾人之時,特意瞟了楊長一眼,隨後冷笑道“我就是站在原地,讓他們打殺,哪一個真敢動手?”
“你們少說兩句...”
陳宗善實在聽不下去,也知道今日差使辦砸了,看到堂內一片哄亂,連忙提醒宋江“宋頭領,快送我們下山去罷,遲則有變。”
“好好好,實在抱歉。”
宋江心腹都去控製發怒頭領,身邊能倚仗的就剩盧俊義,也全靠有這位玉麒麟坐鎮,那兩個作死的家夥才有命在。
“盧員外,眼下隻有我們護送貴人下山。”
“小弟聽哥哥安排。”
盧俊義言罷,即跟著宋江上馬,護著陳宗善轎攆,及幾十個傳詔隨從,急匆匆取道下山去。
剛才張乾辦故意挑釁,似乎在給楊長隔空傳話,揚言蔡京不會放過他,而楊長也對走脫蔡鞗引以為憾,此時便有收拾這小人之心。
宋江、盧俊義護送欽差前腳先走,楊長便讓扈三娘牽來照夜玉獅子,打算後發製人出其不意。
行至宛子城南門外,看到林衝真站在坡邊眺望,把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
“林教頭,何以在此?”
“看狗官逃竄,特彆是那李虞侯,若非公明哥哥阻攔,我...”
“小弟欲殺殺他們威風,張乾辦交給小弟收拾,李虞侯留給你怎樣?”
“你想乾嘛?公明哥哥與盧員外親自護送...”
林衝聽得先是一驚,看到楊長並沒拿武器,又突然摸不著頭腦。
楊長淺淺一笑,答曰“那兩人嘴很硬,我想試試他們骨頭硬不硬,林教頭想去就快些,小弟先行一步。”
“不是,不可呀!”
林衝話還沒說完,照夜玉獅子已踏塵而去。
好馬在山道上如履平地,仿佛一道白虹自上而下,很快就接近前方的護送隊伍。
李虞侯聽得後方馬蹄聲脆,回首就看見楊長那颯爽英姿,忍不住對張乾辦吐槽“原來梁山有這等好馬,也不見宋江拿給你我騎乘,不過那馬上之人好像很眼熟...”
“光明天尊楊長。”張乾辦眼神陰鷙。
“是他?這廝敢用這等綽號?招安也是個死!”
聽到李虞侯、張乾辦討論楊長,宋江連忙笑著拱手解釋“請兩位見諒,那畜生脾氣古怪,除了楊長外人騎不了...”
“你是說畜生楊長?他確實是...”
“你說什麼?”
張乾辦打嘴炮之時,楊長已策馬來到他身邊,冷冷的質問帶著殺氣。
宋江連忙解釋“三郎彆誤會,是哥哥說你這照夜玉獅子,這畜生確實脾氣古怪...”
“說你畜生又怎樣?你有膽弄死我啊?”
張乾辦見宋江在旁,而且楊長手裡沒武器,再度說出這作死言論。
但這一次,他沒這樣好運。
隻見楊長鬼魅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伸手抓住張乾辦衣服,調動【一虎之力】用力往上一拋。
張乾辦驚慌呼喊著,在前方空中先起飛再降落,劃出一道小角度拋物線,落地不幸撞到一塊巨石,當即摔得粉身碎骨。
“楊長你...”
“哥哥彆這樣看我,剛才大家都聽見了,是這廝主動要求的!”
......
天亮了撒泡尿。
宋江把行凶的楊長喝回山上,又帶著複雜心情把陳宗善送上船。
臨行之前,宋江俯首拜稱自己心向朝廷,怎奈草詔的官員用詞不妥,惹惱了這些義氣的草莽兄弟,請陳太尉回到朝廷善言之。
陳宗善歎了口氣,留了句讓宋江想不透的話。
“宋頭領若想成事,希望或在楊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