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被畫戟拍下馬,又被自己人不慎踩踏,以致身上受了多處傷,想跑也已沒了條件,隻能眼睜睜看著楊長靠近。
此時禦營騎兵散去,周圍躺著數十具屍體,而南方兩裡外的地方,是張叔夜兩千濟州援軍。
麵對五百羸兵與幾百水兵,他們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那個男人,宛如戰神。
一人對數百,優勢在一人。
眾人親眼所見,畢勝親口所講,誰敢去捋虎須?
看到楊長製住酆美,童貫急令張叔夜回軍濟州。
這兩天如同做夢一般,從蔑
視到驚訝再到不可思議,心情如風雲不停變化,總感覺自己輸得莫名其妙。
回到濟州,休息一夜。
走散潰敗的軍健,都陸續到濟州集合。
次日清晨,清點各營歸來的將士,童貫欣慰有六萬多人存活,但八名都監全數陣亡。
張叔夜見童貫臉色沮喪,好意靠過去寬慰,言曰“樞相且放寬心,一夜就有數萬將士歸來,估計後續還會有...”
“還有多少?”
“下官不知...”
童貫突然出言打斷,讓張叔夜直接愣在原地,心說我又不會未卜先知?而童貫並沒念相救之恩,反把罪過推在他身上。
“不知道就彆亂說,你可知梁山真實兵力?”
“兩三萬?”
“兩三萬?起碼有十萬人,你知道這錯誤的信息,讓本相吃了多大虧?此番進剿失利,你張叔夜當負主責!”
“十萬?怎麼可能...”
張叔夜聽得懵了,他得罪蔡京仕途坎坷,好不容易趁蔡京罷相,補缺做了這濟州太守,此時哪願背鍋?所以當即矢口否認。
“不可能?”
童貫冷笑著看向畢勝,淡然說道“畢將軍,你來告訴張太守,梁山是不是隻有兩萬兵?”
“末將以性命擔保,梁山兵馬絕對不止兩萬,前天八州兵馬被人切斷,今日更是岸上、水裡全是人,十萬人的可能性很大...”
“啊這...下官實在...”
不等張叔夜把話說完,童貫又搶話繼續補充。
“昨天你也見到了,那楊長猶如項王附體,此等神勇凶悍之輩,梁山究竟還有多少人?你為何不提前彙報?本想就是情報掌握不準,才至此次損兵折將,你敢不承認失職?”
“下官,但...”
張叔夜欲哭無淚,當時陳宗善招安失敗,曾特地提過楊長厲害,可惜沒等他彙報提醒,童貫就氣鼓鼓出了城。
但要說一點責任沒有,張叔夜還真不能理直氣壯。
他確實對梁山信息掌握不夠,主要是梁山主要在鄆州地界獲得,朝廷也沒給濟州下剿匪任務,倉促便沒時間收集情報。
童貫見張叔夜低頭不言,突然拍著他肩膀輕聲說道“嵇仲,此時六月酷暑,將士們已無戰心,留在此地空耗錢糧,本相欲返回東京休整,等到準備充分再來征剿,這期間你要好好收集情報。”
“是,下官一定...”
張叔夜正要作保證,童貫又伸手將他打斷,意味深長提醒曰“軍情若如實上報,官家必定心憂,你我身為臣子,要為陛下分憂,而不是添堵...”
“樞相的意思...”
“酷暑時節,將士多病,暫緩征剿,本相自會奏稟,你就不必重複,等到下次破賊,少不了一份功勞,懂嗎?”
“下官懂了...”
童貫一番威脅敲打,緊跟著又給出一顆糖,言曰“聽說嵇仲喜歡兵事?你好好把梁山的事做好,等來日我率兵征遼,定將你收入麾下建功。”
“多謝恩相提攜。”
張叔夜聽罷納頭就拜,他明知童貫的口碑不好,也不願拒絕對方的親近,即便可能隻是說說而已。
成熟政治家要懂權變,張叔夜在官場跌宕起伏,現在年過半百還想做事,自然不能像年輕時那般尖銳。
童貫看到張叔夜懂規矩,遂命畢勝整軍往東京開拔,途中也少不了叮囑敲打。
至於被楊長俘虜的酆美,兩人都沒想過他還能回東京,畢竟之前呼延灼、關勝等被擒將領,都通通成了宋江的兄弟。
童貫與畢勝預判錯誤,梁山一眾好漢也沒想到,宋江並沒打算拉酆美入夥。
梁山從
‘草根創業’,到後來換ceo做大做強,現在已完成天罡地煞包裝,就等著最後一擊上市圈錢,怎麼可能再橫生枝節?
彆說天罡地煞位次已定,留下酆美沒有合適位置,而且這位是禦前飛龍大將,是能直接與官家說上話的人物。
要是把他強留在梁山,再加上回李逵那悖逆之言,隻怕要觸碰到皇帝逆鱗,徹底斷了宋江招安路。
得知酆美被解上山,宋江立刻停止與眾人說笑,小碎步匆匆迎出忠義堂外,從阮小七手裡接下人,一邊熱情幫他解去繩索,一邊帶他堂內主位就坐。
酆美交戰時受了傷,又花了很長時間被押上山,此時已經疲憊不堪。
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他一臉茫然,心說這是什麼奇怪戲碼?
直到黑三郎匍匐在他麵前,又撅起高高的屁股請罪,才讓酆美驚得慌忙伸手去扶。
“宋頭領,你在做什麼?小將受不起...”
“將軍恕罪,陣前陣後冒瀆威嚴,宋江等本無異心,隻要歸順朝廷...”
“頭領誠意,小將看得出來...”
酆美此時人在屋簷下,隻得順著宋江話往下說。
宋江被扶起之時,正準備叫人取酒壓驚,卻發現酆美臂上滲血,身上、腿上也有血漬。
難得的好機會,怎能輕易錯過?
宋江立刻反客為主,蹙眉握住酆美雙手,一臉關切說道“將軍臂上傷口崩開,需要馬上敷藥醫治才是...”
“不妨事...”
“將軍彆客氣,小可自有安排,梁山雖然荒僻,卻有良醫神醫。”
宋江哪容酆美推辭?他打斷客套回應之後,立刻側身對石秀吩咐,“石兄弟,速速去把安神醫請來。”
“小弟這就去。”石秀應聲轉身。
可惜剛走到門口,在門外納涼的阮小七,突然伸手擋住他,淡淡說道“安神醫此時在忙,哥哥遲些再去。”
“嗯?”
石秀聽得不禁一愣,也不知阮小七啥意思,便指著堂內宋江提醒“七哥,這是公明哥哥的意思...”
“聽我的,等會再去。”
“你這...”
阮小七掇凳擋在門前,語氣中帶著不可置疑。
石秀大眼睛中寫滿不可思議,心說你今天雖然擒將立下大功,卻也要正視自己的身份,公明哥哥才是寨主。
門口兩人的爭吵聲,吸引了到堂內頭領注意。
宋江原本笑臉陪著酆美,看到阮小七公突然倒反天罡,立刻板著臉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小七,不要恃功自傲,石秀,我不管安神醫在忙什麼,立刻,馬上,現在,把他速速帶到忠義堂,為酆將軍療傷!”
“是。”
“哥哥誤會了,小弟豈敢恃功自傲?安神醫在給楊兄療傷。”
“楊長?他受傷了?”
聽到阮小七解釋,宋江旋即蹙起眉頭,暗忖楊長武藝不錯,彆不是故意搞事吧?
當著外人酆美的麵,此時的宋江那裡能忍?
他當著七八個頭領,蹙眉冷麵霸氣說道“死不了就等一等,現在得讓貴客先!”
“不不不,讓楊頭領先。”
酆美聽到回應突然站了起來,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宋江見狀先是一愣,旋即又陪著笑臉解釋“酆將軍彆客氣,楊長的武藝還不錯,更兼有一匹好馬助力,不可能有太重的傷勢...”
“我知道。”
酆美一本正經的點頭,而後又繼續補充“估計有些皮外傷,但小將在陣上為他所擒,豈敢與他爭治療?”
“啊?”
宋江腦袋當時一片空白,這才反應過來以阮小
七本領,怎麼能擒住酆美這樣的馬上大將?但是楊長擅長的就是擒將。
想到這裡,宋江猛的一拍額頭,扭頭責問阮小七“你怎麼不早說?”
“哥哥剛才太著急,小弟根本來不及...”
“嗬嗬...”
看到阮小七雙手一攤,宋江擠出兩聲苦笑回應,想到楊長當自己麵殺了張辦乾,此時還真不能和他翻臉,隻得安排人為酆美擺酒壓驚。
席間閒聊之時,酆美突然提及今日被擒經過,猛誇楊長擁有蓋世武藝。
宋江愣了愣,驚道“你說什麼?一騎當千?”
“是啊,小將軍旅生涯多年,還從未見這等猛將,輸得心服口服...”
得到酆美再次肯定,堂內眾好漢皆露出驚訝之色。
聊城以一敵三,已經足夠震撼。
現在以一對幾百,殺敗對方還能擒將,這是何等的誇張?
石秀聽得目光呆滯,暗忖楊長若真一騎當千,哥哥是不該與他搶郎中。
而酆美誇得越猛,宋江心頭就越發堵,他撥給楊長五百羸兵,就是不願這小子再立功,哪想還是阻止不了。
此時,楊長住處。
安道全已敷完藥離去,扈三娘看著那幾處小傷口,一臉不悅埋怨道“捉不到就捉不到,哪需要官人如此拚命?你受了傷比彆人恢複慢,幸好這些傷口都不嚴重,卻也需要養上十多二十天,以後在不準如此莽撞,知道嗎?”
“嘿嘿,知道了。”楊長笑嗬嗬頷首,“當時想抓條大魚,現在想來是有些貪了,也過分相信鎧甲...”
“鎧甲不是萬能的,被數百騎兵圍在垓心,奴家想想都後怕。”
扈三娘嘴上雖然這麼說,內心卻發現楊長越來越強,至少與當初在扈家莊相識時,這男人已經大不一樣。
與她有同樣想法的,梁山上又豈止一人?
梁山今日大勝童貫,秦明、呼延灼等人都有斬將記錄,偏偏風頭又被楊長搶去。
夜裡各營將士,都在瘋傳‘一騎當千’,他們表麵上是傾慕強者,實際內心卻萌生安全感,即跟著楊長有安全感。
而與楊長要好的頭領,要麼當夜要麼次日都去探望,對其壯舉皆讚歎不已。
宋江已管不了這麼多,他一門心思撲在酆美身上,借口療傷留了對方半個月,每日形影不離,好酒好菜招待,就差晚上抵足而眠。
這期間,宋江大談忠君報國之心,希望酆美回京能幫著美言。
酆美歸心似箭,自是滿口答應。
堂堂禦前飛龍大將,慘敗後當了賊人的俘虜,回京運氣好或許降職懲戒,運氣不好會奪官問罪,嚴重者更會牽連家人。
童貫不是良善之輩,酆美怕他把責任推給自己,回京路上一直提心吊膽。
七月上旬,酆美抵京。
他不敢直接回家,也不敢去衙門點卯,先尋到畢勝家了解情況。
畢勝見好友歸來,熱情迎下並置酒招待,備細說了童貫善後事宜。
酆美聽完一臉懵態,喃喃說道“這次敗得這麼慘,童樞密用天熱暫時退兵,這就搪塞過去了?官家這麼好糊弄?”
“張叔夜不會亂說,又有高太尉、蔡太師等人幫忙說項,官家哪會深究真相?另外即便官家我們戰敗,也不會為難童樞密...”
見畢勝賣起關子,酆美連忙追問“什麼意思?”
“金國使者錫剌曷魯、大迪烏,在我們出兵梁山途中到了京城,權邦彥、童師禮等人爭論不定,官家正盼童樞密回京主持大局。”
“原來如此。”
酆美恍然大悟,喃喃說道“聯金抗遼之事,一直是童樞密負責,官家不想假手他人,真是聖眷濃
厚,對了,梁山會如何處理?”
“童樞密有事牽絆,蔡太師舉薦高太尉掛帥,這次會充分準備再進兵,相信能洗刷我們恥辱。”
“能嗎?”
“能吧。”
酆美、畢勝一前一後,再次被死亡記憶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