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攜數騎來迎,舉手投足間謙卑有禮,演得楊長都覺誠懇。
作為一個遼國降將,一個手握重兵的投機分子,郭藥師擁有敏銳政治洞察力。
麾下兵將橫行燕地,他作為主將又豈能不知?
徽宗恩寵有加在前,拜太尉引他入朝在後,很明顯有奪兵權之意,故找各種借口不去。
童貫在河北新立四軍,真實用途騙不過明白人。
郭藥師如此謙卑,就與這件事有關。
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在為後麵‘反擊’鋪墊。
經曆燕京一係列事件,宋軍表現出的軟弱戰力,並沒得到這位降將的尊敬,他上行下效影響了身邊人。
郭藥師準備了節目,要讓童貫有清醒認識。
目前整個大宋,隻有他的常勝軍最能打,也隻有他靠得住。
郭藥師隻帶來隨從數騎,他不主動詢問童貫的身邊人,童貫也不會自降身份作介紹,就連認識的馬擴也隻微微頷首。
至於白馬戎裝的楊長,郭藥師也隻一掃而過。
童貫的新護衛?想給我下馬威?
哼哼,衣著光鮮,內裝草包。
唬我?
郭藥師沒把楊長放心上,隨即向童貫請示曰“此時河北春光正好,太師坐車不便觀景,不如換馬前行?”
“也好。”
童貫了解郭藥師,知道對方有意試探,自然不會拒絕相邀。
如果連馬都不敢騎,作為大宋北部大統帥,如何讓常勝軍心服口服?還談何用四軍製衡?
童貫雖然是宦官,卻一點也不顯陰柔,他頷下蓄有粗壯短須,此時已經年過七十,也能跟著郭藥師策馬。
就憑這一點,郭藥師不敢小覷。
楊長、馬擴等與騎兵隨兩太尉先行,後方步卒則趕著裝禦酒的馬車,緩緩跟著已備勞軍之用。
走馬約行了小半個時辰,隻見前方四野一片荒蕪,這起伏不高的平原地帶,即沒看到半塊莊稼田地,就連應季的野花都沒有。
前方童貫、郭藥師駐足,魯智深引馬到楊長身邊,好奇嘟囔“除了草,就是土丘,這有甚鳥風景可言?”
“彆抱怨,跟著就是...”
魯智深聲音雄渾,楊長伸手止住他不要多言,但這聲音已經傳到前方,代童貫道出了心中疑惑。
郭藥師聞聲不怒反而淡笑,並對身旁執旗隨從揮手示意。
隻見那騎兵打馬至斜前小丘,高舉旗幟左右搖動發出指令。
緊接著,前方整個半圓範圍,突然閃爍著無數個光點。
那光點,眾人都熟。
楊長所穿的盔甲上,此時也反射著耀眼日光,隻不過他一人光芒有限,而郭藥師招來一支軍隊。
漫山遍野的奔跑的士兵,就仿佛帶著太陽同時移動。
刹那之間,金光耀日。
童貫當時看呆了,心裡感歎還得是常勝軍,沒接近就給人以殺氣,得仰仗他們防禦金國。
郭藥師見童貫表情轉換,暗忖自己目的已經達到,遂指著前方士兵作解釋
“眾將得知太師來勞軍,都爭先恐後想來易縣迎接,但大規模調動恐惹百姓恐慌,末將就隨意調了一個軍來,他們的戰鬥力相對偏弱,正好此時沒有防禦任務...”
“偏弱?郭太尉真是謙虛...”
“真沒謙虛,容末將暫離片刻,看他們跑得毫無章法,說不定還會驚了太師,得提前結陣等候檢閱。”
“嗬嗬,請便。”
童貫此時在心裡罵娘,我知道常勝軍很能打,不用在本王麵前賣弄。
郭藥師剛請辭打馬離去,童貫瞬間蹙起眉臉色凝重。
此時耳邊戰馬嘶鳴,扭頭就看見楊長跟來,童貫乃謂他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壯!”
“以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
楊長聽得不禁一愣,遂爆了一句裝逼的台詞,聽得郭藥師的從騎愕然。
要是彆人這樣說,童貫肯定會出言斥責,但楊長卻有真本事,遂微笑著回應“楊觀察,不可大意。”
“嗬嗬。”
楊長朗聲一笑,心說你來我來此,不就是這作用嗎?
咱為了要下史進,也一定會幫你裝到底,遂對魯智深詢問“大師,像這種,我至少能打一千個,你能對付多少?”
“一千,灑家不敢誇口,但若是一兩百,還是輕輕鬆鬆。”
“大王您看,這一軍是五千人,光我倆就能殺退千餘,隻需配上少許兵馬,就能輕鬆取勝。”
“如果是你們,本王自然相信...”
郭藥師從騎見童貫頷首,心說你們一個二個敢說,另一個居然也真敢信,這世上就沒有那麼厲害的人。
童貫有了楊長緩解心情,他在後麵檢閱時完全不怵,從頭到尾保持著微笑。
當然,楊長、魯智深緊跟其後,給了童貫無窮的安全感。
郭藥師大為詫異,完全不解童貫自信來源,直到北上燕京途中休息,聽了隨從解釋才恍然大悟。
從進入易縣轄區到燕京,快馬疾行一天就能抵達,但童貫攜有禦酒等勞軍之物,一路緩行需要三天時間,中途需要在範陽、良鄉停留過夜。
而除了鎮守關隘的守軍,常勝軍主營就設在良鄉縣。
按宣撫司行程,童貫會先至良鄉勞軍,隨後巡視古北關、鬆亭關、居庸關等,再與王安中等燕山官員見麵,之後南下河間府、大名府,最後回東京麵聖謝恩。
第一晚,兩部軍馬,歇宿範陽。
由於郭藥師已迎下童貫,範陽縣沒資格逾越作安排。
郭藥師作為王安中副手,隻是主管燕山府一路軍務,並不會插手轄下各縣內政,所以沒引童貫入城飲宴,而在城外軍營駐紮接待。
在軍中簡單用餐,所備酒菜沒真定那般豐盛,然而童貫卻絲毫不在乎,因為他等著看重頭戲。
童貫與郭藥同時主位就坐,左側是今日那支常勝軍的統製、將佐,右側即為宣撫司同行人員,以馬擴居首、楊長次之,餘下則是三員武官。
除此之外,魯智深作為楊長隨從,被破格入帳在他後方加座。
眾人落座之後,酒菜未上之前。
郭藥師指著右側眾人,陪著笑臉問童貫“大王今次隨從有變,除了馬廉訪是老相識,其餘似乎都第一次見,特彆是馬廉訪身旁的小將,看上去真是精神奕奕,莫非哪位將門之後?”
“非也。”
童貫心說你果然沉不住氣,他心中暗爽臉上卻堆著笑容,介紹道“楊長出身微末,但是武藝卓絕,現為沁州觀察使,快見過郭太尉。”
“太尉有禮!”
楊長站得筆直如鬆,不卑不亢抱拳回應。
郭藥師蹙眉點頭,意味深長回問“莫非是號稱光明天尊的楊長?以前隨宋江落草梁山?”
“正是。”
“梁山軍討方臘失敗,去年被調至真定府戍邊,宋江與盧俊義兩人,本太尉倒有所耳聞,至於楊觀察...你綽號很響亮...”
“哦...”
楊長淡淡回了句,隨即四平八穩坐下。
郭藥師用無視的言語相激,想引楊長情緒憤怒而失態,然後趁勢打壓氣焰找回場子,怎料楊長根本不接話。
一拳打到棉花上,讓郭藥師深感驚訝。
年紀輕輕,說話那般囂張,定力卻如此好?跟我麵前裝?
一計不成,再施一計。
等到開宴飲下兩巡酒,郭藥師給麾下將領使眼色,左側有一方臉壯漢猛然起身。
隻見他一手抓酒壇一手拿碗,搖搖晃晃來到楊長麵前,居高臨下嚷嚷道“光明天尊,久聞大名,我們喝幾碗,認識認識。”
“你誰啊?”
楊長手拿黃瓜低頭蘸醬,根本沒把來人放在眼裡。
郭藥師言語相激沒起作用,楊長此刻原封不動用到他部將身上。
那方臉武將卻沒他好定力,聽完即冷眼回應“我乃郭太尉麾下正將高小醜...”
“小醜?幾品?”
“嗯?啥?”
“你官居幾品?”
楊長依舊低頭吃菜,仿佛很忙碌的樣子。
高小醜被問得怔住,旋即看向郭藥師確認。
“九品?”
“正九品,仁勇副尉。”
得了郭藥師出言肯定,被問懵的高小醜瞬間有了底氣。
可能意識到居高臨下,容易被楊長故意低頭忽視,高小醜又盤腿坐下,傲然說道“聽到了吧,正九品。”
“才九品,想找我喝酒?先自己喝兩壇再說!”
“什麼意思?”
“你不夠格!”
“豎子,安敢!”
楊長輕蔑語言剛出,高小醜哪裡控製得住?提著酒壇就要砸打。
郭藥師見楊長穩如泰山,而且言語之中占儘上風,立刻拍案怒喝“高小醜!休得無禮,還有沒有規矩?讓你喝你就喝,觀察使是正五品,滾回去!”
“哦...”
高小醜灰溜溜提壇退卻。
郭藥師見底下人無能,旋即對童貫微微一笑,賠禮曰“大王休怪,這些個軍中莽漢,不太懂得尊卑,我與楊觀察吃一盞。”
“好好,你們年輕人,就該多親近。”
童貫心裡樂開了花,既然郭藥師把持不住,他自然樂意推波助瀾。
郭藥師隨後舉起酒碗,意味深長對楊長說道“楊觀察,高小醜無禮衝撞,他已在自我罰酒,咱們喝一個?”
“敬太尉。”
楊長提碗頷首,正要仰首先乾為敬,突然被郭藥師叫停。
“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