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令叔亮明身份,我們必然奉為上賓,楊觀察也不至於...”
“你在教我做事?”
粘罕怒而奮起,打斷馬擴並沉聲提醒“一個首級而已,對大宋有何影響?張覺首級可以送,楊長首級就不行?還是說你們想戰爭?”
“張覺、楊長豈能混為一談?此事過錯本不在楊長,而且他是正五品觀察使,元帥這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不如換一個容易實現的...”
馬擴談判經驗豐富,先入為主以為這不是粘罕底線,漫天要價還得坐地還錢。
就在他還價的時候,帳外抬進來一隻烤羊。
粘罕舍了他走到桌前,拿起小刀對準羊腿,自言自語道“上了餐桌的羔羊,它憑什麼討價還價?本帥手持利刃,還怕吃不上肉?”
“嘶...”
馬擴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感覺那羊就是大宋,於是平複心情拱手回應“這件事非同小可,連童宣撫都無法決定,而且楊觀察武藝超群...”
“童貫做不了主,那就去找能做主的人,至於如何取楊長首級,還需本帥來教?”
粘罕不客氣地說完,張嘴咬去刀尖的肉塊,咀嚼得滿嘴都是油。
“啊這...”
“馬廉訪,既然元帥要求不改,我們先回去彙報。”
辛興宗看出情況不妙,便拉住馬擴欲請辭離去,但遭到粘罕喝止“你們要留下一人為質,也力麻立,你回去為童貫傳話,辛將軍則留在雲中!”
“不是...”
“元帥,您不能...”
馬擴看到辛興宗表情驚恐,正想著開口幫他爭取一下,突然十幾名金兵湧入帳中。
“剛剛就說過了,不要試圖教本帥做事,送也力麻立去邊境!”
“是!”
粘罕一聲令下,四名護衛便挾馬擴離開。
辛興宗愣在原地,粘罕輕蔑看了他一眼,指著桌案悠悠說道“辛將軍,這烤羊滋味不錯,過來陪本帥共享,順便講一講楊長...”
“啊?”
“彆怪本帥沒給機會。”
關於楊長的個人武勇,粘罕已從田豹口中獲悉。
田豹、陳宣輾轉流落西夏,那時西夏還是遼國藩屬,聽說有人伏殺金人勇士,自然引起西夏邊軍重視。
靠著完顏闍母等人身上的遺物,兩個大宋賊寇竟在西夏混成了小校。
當然,也因為他們能吹牛過火,‘光輝事跡’最終被西夏高層獲悉,而西夏剛剛向金國稱臣,不久即把田豹、陳宣解送至雲中。
楊長是猛將不假,而且駐在上黨要地,但完顏闍母、完顏斡魯兩條命,足以讓粘罕下定決心攻宋。
不光潞州的義勝軍降金,武州、朔州的義勝軍也被招降,雁門關防線對金兵形同虛設,另外常勝軍小校韓民義,也在不久前率五百人降金,這些消息都是開戰催化劑。
無論宋朝殺不殺楊長,粘罕依舊會按計劃出兵。
如果殺楊長,粘罕能提前除掉一個勁敵,如果不殺楊長,這消息也會傳回沁州,讓其與朝廷離心離德,卻不知楊長本不和朝廷一顆心。
粘罕故意扣下辛興宗,是想了解山西宋軍布防,為自己南下提供便利。
不是所有派出的使者,都如馬擴一樣幸運能回去。
同時期的薊州,接伴使傅察、蔣噩在這裡等金國使者入境,最後卻等來了斡離不的金兵,傅察保持氣節被殺,蔣噩則選擇投降。(每逢春節,兩國要互派使者賀正旦,接伴使即為接人的使者)
另一隊倒黴蛋,是徽宗派去的回慶使,祝賀金國擒獲天祚帝,他們十月初八離京,最終也一頭撞進金軍懷裡,正使賀允中被下獄,副使武漢英降金。
十二月初四,馬擴一路狂奔回到太原,將粘罕無禮要求上報童貫。
童貫聽後兩眼一黑,當即暈厥在宣撫司大堂,不一會服用參湯才醒轉。
睜開眼,看到宇文虛中、範訥、王雲、宋彥通等幕僚親信都在。
童貫抖擻精神坐正身體,對眾人問道“粘罕要楊長首級止戈,且不說陛下是否會同意,你們隨本王去過河北,都了解楊長本事,他怎肯引頸就戮?”
“大王何出此言?”
馬擴急得跳了起來,正色提醒道“粘罕何等人也?豈可因楊長止戰?此時應該加強防守,楊長正好用來禦敵,另外潞州義勝軍叛逃,我擔心朔州會受影響,應立即增兵北上,眼下調沁州兵馬最合適。”
“不可。”
幕僚王雲出言反對,言曰“粘罕要楊長首級,消息早晚傳到他耳裡,此時無論調他本人,還是沁州兵馬北上,都容易引起誤會,會說大王借刀殺人。”
“可是...”
“王雲所言甚是,暫時不要驚擾楊長,等請示陛下再說。”
馬擴見童貫把話說死,旋即提醒道“河東路險,有關隘山川為屏,我們還有時間;但河北全靠常勝軍,一旦常勝軍有變,金軍便可長驅直入,不然可以繞後策應,甚至能威脅到東京。”
“你有什麼想法?”
“斡離不用兵不及粘罕,我們應該堅守河東一線,然後把主戰場放在河北,並且不能讓兩路金軍彙合,隻要能打退斡離不一路,河東的金軍也就自然退去;
而不讓兩路金兵彙合,守住真定府就是關鍵,但宋江、盧俊義出身草莽,他們江湖氣太重,很可能被金兵牽製,眼下辛將軍被扣金營,河北沒人約束梁山軍,我願請纓到真定監軍。”
“你要去真定?也好。”
童貫當即對宇文虛中說道“等會替我擬一份奏疏,舉薦馬擴為真定承宣使,方便他到真定行事,另外再置一桌酒,為馬承宣餞行。”
“軍情緊急,哪有心情吃酒?”
馬擴一臉無語,摩拳擦掌回應道“下官馬上就啟程,另外要儘快上報,讓朝廷積極備戰。”
“也罷,你既然著急,那就先走。”
童貫對著馬擴輕輕擺手,緊跟著把親信範訥召至身前,輕聲囑咐“你去準備一下,明天派人回一趟東京,把楊長這事通報蔡攸,讓他請示陛下決斷。”
“是。”
範訥拱手退了出去,餘者見童貫閉目不言,也紛紛告辭離去。
童貫不想睜眼,是不想麵對現實,他不想與金國開戰,不想失去現有榮譽。
自己人無法叫醒‘裝睡’的童貫,粘罕派來使者卻能輕鬆叫醒他。
十二月初五,馬擴回太原並前往真定的第二天,金使王介儒持粘罕書信抵達。
粘罕在信中遣詞不遜,提到‘兩朝之事,若不互相融會,須至戰爭。’
童貫一邊陪著小心,表示粘罕的要求茲事體大,他已寫好奏表馬上送往東京,並在宣撫司設宴款待王介儒。
就在宴會期間,粘罕的另一個使者,也是童貫的熟人撒盧母,與王介儒同天到達,他帶來一份開戰檄文《牒南宋宣撫司問罪》。
檄文中老調重彈,主要指著宋朝接納張覺,以及招攬天祚帝,是為了圖謀金國土地,現在金國興兵伐宋,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金國繳獲了徽宗詔書,以及他寫的親筆書信,都是宋人背盟的鐵證。
童貫看了檄文,兩眼呆滯盯著撒盧母,問道“兩國誤會至此,何不早點告訴我?”
“軍已興,何告為?”
撒盧母怒眉冷哼,表情十分傲慢囂張,比他先來的王介儒,則小聲提醒“元帥之所以憤怒,是因
迭勃極烈身死太原,你們得拿出誠意來...”
粘罕同時派出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主要是為了迷惑童貫。
在兩人離開雲中當天,粘罕同時率軍開進朔州。
童貫聽出王介儒的話,感覺事情還有商量餘地,正好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當即命人送兩人去使館休息,並說會指派館伴去說話(談條件)。
當時會談判的馬擴已不在太原,童貫便讓幕僚宋彥通擔任館伴。
結果金使提出的條件,比要楊長腦袋更為誇張,粘罕要大宋割讓河東、河北,之後宋金兩國以黃河為界。
無論怎麼還價,都不是童貫能做主的。
第二天,童貫急召宇文虛中等人,商議趕回東京稟議金人敗盟。
按照之前馬擴分析,一旦宋金兩國開戰,河東需要持續頂住壓力,然後等河北戰場取勢,而河東戰場的對手是粘罕,眾人都不願久留險地,紛紛附和童貫回京。
十二月初七,童貫前腳剛剛送走金使,便讓人收拾車駕準備返京。
太原知府張孝純聞聽此事,急忙帶著兒子張浹來到宣撫司,懇求道“大敵當前,大王督統河東、河北,您留下能提振士氣,將士們也能安心守土,倘若此時離開...”
“本王受命宣撫,本不負守土之者,若要宣撫司守土,要爾等何用?”
被童貫打斷並斥責,張家父子同時愣在原地。
童貫隨後又調整語氣,輕輕拍打張孝純手臂,語重心長說道
“粘罕開出條件苛刻,首先就要楊長首級,本王若不親到禦前,陛下怎肯相信這些話?另外太原兵馬副總管王稟,乃是辛興宗麾下大將,有他助你守城定然無虞,本王留在此地作用不大,到了京城反能讓樞密院,從速調兵增援...”
“大王,車馬好了。”
聽到親信門口彙報,童貫旋即對張孝純拱拱手,而後頭也不回焦急離去。
“爹,咱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孝純一聲長歎,無奈說道“咱們父子死守太原,隻希望邊境各州堅持久些...”
越期待,就越難實現。
武州、朔州原為金國占據,上半年粘罕主動移交給童貫,是他調開河東駐軍的計策。
粘罕提前在兩州留下後手,致使兩州義勝軍快速倒戈,並且影響到代州義勝軍。
童貫離開太原當天,金軍開赴代州雁門城下,守將李嗣本死守了三天,城內的義勝軍搶先開城投降,李嗣本遂被擒而投降。
金兵隨後南下圍崞縣,粘罕派遣李嗣本去勸降,卻為守將李翼凜然射走。
當然,崞縣最終也沒守住,城內義勝軍首領崔忠叛亂,引金軍入城奪了城池,李翼被俘殉節不表。
至於忻州、太原交界的石嶺關,也是耿守忠率義勝軍‘立功’,把太原最後的屏障送給金人。
譚稹籌建的義勝軍,花去了朝廷、河東大量資源,最後絕大部分成了金人幫凶,唯二成建製沒倒戈金人的部隊,即為楊長控製的沁州、平陽兩支義勝軍。
十二月初八,童貫帶著宣撫司幕僚親信,以及他的兩千捷勝軍親兵,浩浩蕩蕩穿越太穀水河穀,打算經南關鎮往銅鞮城過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