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勝軍與金軍戰鬥力強,但宋朝在河北留有大量駐軍,他在野外拚不過兩支勁旅,卻能依托堅固城池防守。
十二月十四,斡離不從燕京發兵南下,在保州、定州等地都為守軍抵抗,於是果斷繞道繼續南下,從麵型進攻轉換為線型進攻。
河北守軍戰降參半,各州府戰報如雪片湧入東京,趙佶卻與朝臣沒想到好辦法。
十二月十八,黃昏。
趙佶結束當日朝議,群臣迤邐離開文德殿,寵臣蔡攸有意滯後。
蔡攸在樞密院供職,此衙門相當於後世國防部,其中不乏有見識的軍事人才,近日路過下屬討論局勢,覺得分析得很有道理,於是故意留後打算獻計。
等到群臣慢慢走完,他小碎步並尾隨到殿後小廳,小聲對徽宗稟告“陛下,河北告急戰報堆滿了樞密院,雖然多地將士都在奮力抵抗,但畢竟那邊沒有利地勢能阻敵,若是斡離不繞開不克的城池,一路南下飲馬黃河,則東京危矣,您要早做打算...”
“繞開?”
徽宗聽了幾天分析,從門外漢變得略知兵,遂反問蔡攸“兵法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河北一路的戰線如此長,斡離不若頻繁繞開城池,他麾下的將士吃什麼?飲馬黃河、兵臨東京?言之過早!”
“陛下,女真人與我們不同,馬背民族擅長以戰養戰,河北地域寬廣、人口眾多,有太多地方讓金兵補給...”
“嘶...”
蔡攸話沒說完,宋徽宗已後背發涼,旋即抖擻起精神,激動回問“卿既來獻計,莫非已有良策?”
“金軍必定會來東京,臣建議號召集全國之兵勤王,但陛下先離京暫避鋒芒,等戰敗金軍或者求和成功,再回來治理國家不遲...”
蔡攸言罷垂下頭去,生怕徽宗動怒斥責,而徽宗此時卻來了興致,追問道“卿果然好計,隻是天下之大,朕移能駕何處?”
“關中地勢險要,最能戰的西軍也在附近,移駕長安是個選擇,其次則是去江南,金人馬背民族不擅水戰,那邊有長江天塹為憑。”
“可江南有方臘。”
“方臘已被宋江消磨銳氣,劉延慶與張叔夜雖為成全功,卻也用計成功奪回了蘇州,陛下可暫時移駕潤州(鎮江),那裡既可隨時撤往長江以北,還能鼓舞前線將士士氣,最關鍵江南比關中富庶...”
“讓朕想一想。”
趙佶是個愛享受的人,他尋思身邊多數近臣,似乎都來自於江南各地,最終決定溜到潤州避禍。
臣子還在死戰,皇帝已準備逃跑。
這顯然不是光彩之事,他也不是能拍拍屁股就走,走前需要周密部署。
首先要找個合理借口,其次東京要留人發號施令,最後江南要提前安排人員。
三件事由難到易,徽宗根據蔡攸給出的建議,‘貶’其弟禮部尚書蔡翛為潤州知府,提前為皇帝南幸鋪路;
其次是安排東京留守,曆來有皇帝‘禦駕親征’,會留太子監國處理政務,徽宗想跑還不想交權,便在十二月二十,封太子趙恒為開封牧(這個職位不常設,之前隻有太宗、真宗兩人,在繼任皇帝前出任此職)。
最難的是離京借口,徽宗不能外人明確問計,蔡攸等親信又拿不出對策,隻能委婉找朝臣問對策,後來根據宇文虛中建議,下發《罪己詔》表示要革除弊端、召各鎮兵馬來京勤王。
逃離前的部署,一環扣一環。
然而朝中並非沒有聰明人,讓趙恒以開封牧監國名不正言不順,給事中吳敏當天就犯顏進諫、太常少卿李綱次日以血書上疏,要求徽宗如果要太子守東京,就必須把帝位內禪給太子。
當時童貫回京多日,一直不敢把金國戰書、檄文
上報,直到徽宗下發《罪己詔》,才由宰相李邦彥麵呈皇帝。
徽宗看了戰書、檄文,才得知情況多麼嚴重,遂同意吳敏、李綱建議,正式禪位於太子趙恒,他即為欽宗。
這對亡國父子,並非父慈子孝。
至少在欽宗視角,徽宗給了他太多壓力與不公,上位後還麵臨徽宗複辟。
父子倆之後瘋狂內鬥,也加速了北宋滅亡。
當然,這時代因為有楊長,出現了太多變量。
徽宗禪位、部署出逃,暫且按下不表。
話接楊長所在的河東地區。
十二月二十七,粘罕麾下大將婁室,率六萬金兵出石嶺關,兵鋒直指河東重鎮太原。
在這之前,童貫在從太原回東京的路上,就派人讓樞密院調西軍協防河東,折可求與劉光世最先響應。
折可求從與西夏接壤的麟州出兵,因劉光世四萬大軍沒及時趕到,他在太原府交城縣與婁室大戰,最終不敵婁室幾乎全軍覆沒。
而劉光世從延安府出兵,路程本就比折可求要遠得多,一路翻山越嶺剛至隰州境內,就收到折可求潰敗的消息。
眼看孤掌難鳴,兵力上又比金軍少,劉光世隻得退回延安。
劉光世是在父被貶後,繼承了劉延慶的西軍部曲,也因戰功被擢升承宣使,充任延安府馬步軍副總管,自家練出來的兵,舍不得拿去當炮灰。
不久徽宗下詔勤王,劉光世便與種家軍、姚家軍回京。
太原周邊援軍逐個被拔除,隻剩從朔州撤回的孫翊三千人。
上半年童貫收回朔州,朝廷以右武大夫、相州觀察使孫翊知朔寧府,最後卻因義勝軍叛變而丟了城池,他便沿途收拾殘遁走太原。
從童貫離開太原開始,北方持續傳來義勝軍叛變,各州守將棄城投降的消息。
之後孫翊率兵來到城下,張孝純擔心他已投降金軍來賺城,任憑多次懇求也不放其入城。
金將婁室重兵圍陽曲,使得太原唯一的增兵進退失據,孫翊隻能當著太原守軍的麵,率軍在城下與金軍血戰五天,三千將兵皆戰死、無一生還。
張孝純也沒辦法,前麵教訓實在太多,他不敢拿太原去賭,最終隻得孤零零堅守。
婁室圍城攻了幾日,見守軍充足且意誌頑強,便開始清掃周邊城鎮,等待元帥粘罕前來主持。
這種清掃行為,主要是劫掠百姓糧食,抓丁狀充軍中勞役,在糧食緊缺之時,這些丁狀亦可食用。
女真人戰法來自狩獵,也學習野獸群體捕食技巧,沒宋軍般被禮教道德束縛,所以戰鬥得更從心所欲,大有森林法則的意味。
金軍在太原大肆劫掠,打算把治所陽曲弄成孤城。
於是乎,周邊百姓在寒冬臘月裡,扶老攜幼往南邊平州、沁州、汾州逃跑。
楊長此時仁名在外,沁州吸引了太穀、祁縣數萬流民湧入,這為沁州財政和安全帶來壓力。
沁州這兩年存下糧食,是為後續抗金和造反所用,而要安頓這突如其來的數萬流民,就要花去存糧的大半。
由於流民數量龐大,楊長擔心混入細作生亂,放棄了與家人團聚新年,親自坐鎮在南關鎮。
如果說穀口哨卡是第一關,楊長所在的南關鎮就是第二關,他有【洞察之眼】加持‘掃描’,基本能杜絕細作混入。
正月裡天寒地凍,扈三娘、趙福金留在銅鞮守著楊煌,仇瓊英則陪同楊長外出。
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欽宗已上位改元),楊長用眼過度在鎮北瞭望塔裡打盹。
幫他盯梢的仇瓊英,突然看到下方有個熟悉身影,原來是記室楊儉尋了過來,手裡好像還捧著幾本書。
楊儉從銅鞮趕來,
必有要事不能決。
低頭見楊長睡得正香,仇瓊英不忍叫醒便獨自下樓。
她腳剛落地,楊儉就迎了上去。
“嫂嫂,兄長在嗎?”
“他日夜盯梢,剛剛倦意上頭,便靠在牆邊睡了,叔叔來此有要事?不急就讓他睡會。”
“啊?”
楊儉想了想,撓頭傻笑道急...”
“叔叔稍等,奴家去尋個凳子。”
“不敢勞煩嫂嫂,小弟站一會就行...”
“何必見外?”
叔嫂正在塔下推讓,突然聽到樓板腳步聲,原來楊長已跟下塔樓。
這廝本來睡得挺好,可塔下傳來叔叔、嫂嫂的稱呼,瞬間讓他從睡夢中醒來。
楊長來到這個世界之初,最先聽到武鬆、潘金蓮這樣互稱,那時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但凡聽到就有條件反應。
“兄長?”
“儉哥怎麼來了?有事?”
“嗯,兄長您先看這...”
楊儉順勢地上賬簿,這是經他連日核算、蕭讓審核,得出的沁州府庫錢糧用度情況,測算出現有餘糧能堅持到夏收,但如果流民數量繼續擴充,存糧消耗速度就會加快。
“算得還算仔細...”
楊長一邊翻看一邊喃喃自語,最後合上賬簿望著楊儉問“把這個拿到此處,是要我做什麼決定?”
“我向蕭哥請教過,糧草入不敷出必會生亂,不如暫時拒掉後續百姓,或者送一部分到南邊潞州...”
楊儉看到楊長一臉嚴肅,話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
楊長背手捏著賬簿,望著遠方麥田裡幾個稀疏人影,扭頭詢問楊儉曰“可知他們在做什麼?”
“啊?”
楊儉聞言不由一愣,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麥越冬,在地裡刨食的百姓在除草,你與叔父從梁山搬出,還下過地嗎?”
在石碣村種過一季稻子,到沁州之後就沒時間...”
“到沁州為我做事,的確沒時間深入田間勞作,叔父、嬸子還在乾農活嗎?”
“嗯,他們都閒不住。”
聽到楊儉這麼說,楊長回身正色說道“人不能忘本,也不要忘記善良,這是叔父教我的,我相信你也不會忘。”
“我是為沁州大局...”
“為兄知道。”
楊長拍著他後背,語重心長提醒道“常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們既然要做大事,就應該多想辦法克服困難,給治下百姓安定生活,隻要像你爹那樣肯乾,哪有活不下去的?拒之門外或把困難丟出去,豈是成大事者所為?”
“我隻是擔心...”
“不用擔心,辦法總比困難多,官倉糧食如果不夠,就減少對流民配發,咱這兒可不善堂,既管安全還管吃飽?想吃飽就學你爹,自己積極去地裡刨。”
“可州裡空餘土地不多,隻剩些邊緣山區或者荒地,而且此時也不是播種時間...”
聽到楊儉這樣說,楊長把賬簿遞回他手上。
“各縣沒分發的空地荒地,或者百姓耕不了的退地,以家庭為單位直接先分配,外來者還要挑三揀四?我會軍隊到各縣各鄉作工作,讓富裕家庭或勞力不足之家,一對一幫扶這些太原流民,讓他們幫官府負擔些口糧...”
“好辦法呀!”
“我剛才就說了,辦法總比困難的。”
“是是是,我這就回銅鞮去。”
看著楊儉歡喜離去,楊長對仇瓊英努努嘴,意味深長說道“走吧,嫂嫂。”
“嗯?好哇...”
仇瓊英給了楊長一粉拳,兩人並肩登上瞭望塔。
已經約有一個時辰,視線裡沒有流民經過。
這廝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再次回到牆角靠著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