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
雷震將種師中扶下馬,以為老將軍內急需要方便。
此時夏麥已經收割,田裡剩下晾曬的麥稈,幾個老農趁正在打捆,看樣子趁著今日涼爽,要背麥稈回家。
小種相公,迎著人而去,意欲何為?
種師中不為小解,而是想起剛才楊長所言,順道找威勝的農民核實了解,他不相信軍民如此和諧。
就近看到一對老兩口,種師中隨即起了心思,於是近前問好“老人家,打擾了...”
“嗯?”
那老嫗眼神不好,一直虛著眼張望。
身旁老漢聽到聲音,轉身看到種師中氣度不凡,急忙拱手回禮“這位官人,您有何事?”
“您高壽?”
“啊?五十有二了,您...”
“嗬嗬。”
種師中笑嗬嗬點頭,心說還是農民過得辛苦,他五十二比自己六十八,看上去還要蒼老許多。
“這一季收成如何?”
“上半年天旱少雨,收成自然不及去年。”
會餓肚子嗎?”
“想頓頓都吃飽,那要舍得下力氣乾活,餓肚子倒是不至於...”
聽了老農的回答,種師中微笑著不置可否,緊跟著追問“聽說威勝百姓不用服徭役,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您是朝廷巡查的官人?”
“不是,我就是順道路過,好奇停下來問問。”
“哦。”
老農抹了一把汗水,淡淡說道“就是朝廷來人也無妨,這在威勝不是啥秘密,我們確實不用服徭役,隻要多上稅就行了。”
“多上稅?上多少?”
“當季收成一半。”
“什麼?”
種師中變得激動起來,心說還道你是為民好官,你小子比楊戩還要黑,光正稅就敢收五成,老百姓還有活路?
不對,這老農表情不對。
“收這麼高的稅,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很高嗎?”
老農雙手一攤,不以為然說道“除此正稅之外,其餘雜稅、役錢什麼都沒有,比之前朝廷和田虎強多了,辛苦點就不會餓肚子,遇到豐收能有結餘。”
“即便沒雜稅,五成的正稅,也實在太高...”
“不高,一點都不高。”
種師中話還沒說完,那老農就激動打斷,並語重心長說道“去年太原數萬流民湧入,致使官倉存糧告急,俺還捐了不少存糧。”
“官府強製捐糧?”
“不是啊,俺主動捐的,捐糧數量排村裡前十。”
老漢說完一副自豪的表情,看得種師中更是詫異不解,他都懷疑楊長給他下藥了,或者說是提前安排做戲的人。
但他是自己挑的,且說得義正言辭,好像理所應當一樣。
帶著疑惑不解,種師中再問“我看您也不富裕,自己都沒有吃飽,為何還要捐給官府?而且還交那麼多的稅...”
“自己少吃點怎麼了?楊天尊又不拿去揮霍,他是為了保家衛國用,難道留給金狗殘害家園?哪怕天尊要俺這條命,俺老張也願意給,也就是俺年紀大了,年輕點也要參軍殺金狗。”
“這...”
種師中被老農懟得無法還嘴。
此時心裡的震撼,堪比楊長突然出現在殺熊嶺。
這年輕人威望不得了,百姓不喊官職稱天尊,他這是在民間成神成聖了?
重新啟程上路,種師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在路上問了雷震很多,而且都是關於楊長。
可惜雷震大內侍衛出身,並不什麼問題都回答。
種師中也不失落,心說有楊長鎮守在河東,即便朝廷無法收複太原,他也依然能攔住金軍,自己雖然敗軍喪師,但能發現如此人才,也算得上意外收獲。
他本想回京入宮請罪,親自向欽宗舉薦楊長,但皇帝不是說見就見。
種師中全軍覆沒,姚古大軍兵敗汾州,戰報比他們先回京城。
東京汴梁的朝堂上,主戰主和兩派一直交錯爭鋒。
救援太原失敗,主和派抓住機會抬頭。
主和派雖沒了代表李邦彥,但欽宗的東宮舊臣耿南仲,此時又站出來牽頭力主割地求和,並攻訐以李綱為首的主和派。
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種師中、姚古兩人還沒回京城,李綱就不得不向欽宗做出回應,同知樞密院許翰被奏請免職,後貶謫亳州出任知府不提。
而他們兩位河東正副製置使,不出意外也會成為鬥爭的犧牲品。
彆說入宮麵君,種師中抵京第二天,貶謫黔州的詔書就送到,要求他不得滯留東京,立刻啟程赴任。
能夠留下一條性命,還是看在種家的顏麵。
種師
中沒能見皇帝,便想到‘曲線救國’,打算通過種師道舉薦人才,但他這位兄長已七十五歲高齡,致仕後長期臥病在床。
七月下旬,種師中帶著遺憾,落寞離開京城。
剛到南熏門,天空是蒙蒙的灰,大片黑雲聚集上方。
黑雲之下,道旁路邊,站著老熟人李綱,他是來送行的。
李綱在民間聲望高,雖因不知兵不為軍方認同,種師中此時已彆無選擇,遂摒棄前嫌舉薦楊長。
出兵救援太原,是欽宗的意思,也是李綱的堅持。
欽宗卻因兩路兵敗,埋怨李綱勞師動眾,最終還是竹籃打水。
這時耿南仲等人,趁機勸諫欽宗割地求和,李綱卻在朝堂半寸不讓,並根據種師中的說辭,舉薦楊長為河東路統帥。
欽宗對楊長印象不錯,正猶豫要不要同意奏請,耿南仲卻站出來阻止。
“陛下,楊長剛封平北軍、威勝軍節度使,已經是位高權重的軍方大將,以他資曆威望本就破格擢升,此時若無端再加官進爵,恐軍中將士不服...”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論資排輩?他單槍匹馬救出種師中,難道不是功勞乎?”
“能說明什麼?”
耿南仲淺淺一笑,拱手對欽宗諫曰“陛下,猛將楊長扼守在平北、威勝,依舊能擋住西路金軍南下,臣以為不必再勞民傷財,既然太原已經落入敵手,還不如做個順手人情,咱們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河北...”
“住口!”
聽到順手人情,李綱沒壓住自己脾氣。
他厲聲打斷耿南仲,正色說道“楊長能守住住平北、威勝,除了他個人能力強,也跟太原堅持有關,倘若朝廷直接放棄,平北、威勝很難固若金湯,而河北一路全無地利,你拿什麼與金軍作戰?”
“剛才把楊長誇到天上,現在又說他不行了?”
耿南仲當著欽宗譏諷李綱,並以鄙夷的表情挖苦道“既然沒信心戰勝金軍,還繼續慫恿不下窮兵黷武?我大宋還經得起你折騰?”
“我李綱折騰什麼了?打不過就屈膝投降?天下人人皆可投降,你把陛下置於何地?”
“本官說要投降嗎?人家不是提了停戰要求?咱們把三鎮交割出去,宋金兩國自然回到和平。”
“荒唐...”
李綱不與耿南仲爭嘴,伏地向欽宗叩首諫言“陛下,金人貪婪無度,得到三鎮不會知足,他們還要河東河北,難道咱們都要割讓?眼下國家的確困難,軍隊戰鬥力也不及金人,但隻要啟用人才治兵強國,未必不能縮小差距...”
“治兵?”
欽宗聽到這兩個字,心裡不爽瞬間被激起。
前不久,徽宗親寫手書送來,他在書中自稱老拙,謂欽宗為陛下,直言‘金人必再犯京闕,請求準他去西京治兵’。
西京即洛陽,徽宗被軟禁在龍德宮,想以此計金蟬脫殼,但為太宰吳敏諫阻。
其實吳敏不用諫言,欽宗也不會讓徽宗離開汴梁半步,更不可能讓他外出治兵,兒防父比防賊還厲害。
耿南仲見欽宗蹙眉沉思,猜度皇帝對李綱又愛又恨,留在中樞會影響帝王判斷,於是眼轉一轉計上心頭。
“陛下,種老將軍年邁致仕,河東河北宣撫使位置空缺,李尚書既然不願割讓三鎮,不如讓他替代種老將軍,統率兩河將士與金人作戰?”
“耿南仲,你什麼意思?我是文官!”
“文官又怎樣?我朝文官任武職,少了?”
“可是...”
李綱還想爭辯,欽宗不耐煩打斷兩人,喃喃說道“耿卿所言甚是,李卿憂國憂民,便到前線為朕分憂。”
“陛下...”
“退下吧,朕累了。”
“是...”
欽宗散朝之後,即擬旨封李綱為河東、河北宣撫使,接替種師道成為大統帥,任命解潛為副使代替姚古,任命劉韐為真定安撫使,代替種師中屯兵真定府。
李綱看出這是耿南仲之計,明升暗降把自己調離中樞,回家便裝病並上書要求致仕,連上十幾道奏折被欽宗駁回。
耿南仲又挑唆欽宗,揚言之前太學生逼宮一事,就是李綱在暗中攛掇。
二月太學生逼宮,使得李綱官複原職,是這是事件的受益者,欽宗反推信以為真,遂在禦批中隱晦斥責。
李綱後被朝中好友提點,隻得走馬上任離開京城,後因不懂軍事盲目造車(戰車),被欽宗厭惡並貶謫不表。
話接雷震送種師中抵京,回程在潞州遇到一個怪人,此時同時趕兩架馬車上路,車上雖然裝滿了衣物行李,卻壓出深深的車轍。
什麼行李這麼重?
雷震好奇貼近經過,竟聞到強烈的火藥味兒。
他想乾什麼?
雷震見那人生得孔武有力,同行還有兩個健碩的隨從,擔心自己一個人不是對手,便默默跟著直至威勝南門。
剛到城門下,他突然大喝“拿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