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宗此番密集調兵,除卻劉韐那一軍不用借道,其餘都要從楊長防區經過。
正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如此大規模軍事調動,且皇帝催得急、隊伍準備匆忙,糧草軍需大概率不充分,很難說不滋擾沿途百姓。
楊長即便有實力出兵,也不敢冒險放空守備。
收到聖旨第二天,他就與趙福金同路,趕赴平北軍治所臨汾,交待如何‘友軍接待’。
楊長要求汾水沿線五城,即襄陵、臨汾、洪洞、趙城、霍邑。
五座城保持戰時戒備,對過境友軍不犒勞也不準入城。
理由是年初遭金軍襲擊,州內各縣此時元氣大傷,無力承擔相關接待工作,也不能為各軍提供民夫。
前次姚古率兵過境,水軍曾幫著運送物資。
這一次,楊長把‘這項服務’也關了,畢竟此次過境的隊伍多,挨個幫忙幫不過來。
臨汾城,州府衙門。
楊長麵南主位落座,朱仝、蕭讓、劉唐、宣讚、阮小五、時遷等在家人員,分坐左右於堂下傾聽。
當宣布完一係列‘無情’決定,堂下眾人露出不同的表情。
阮小五、時遷等副官眼神堅定,反而蕭讓、朱仝這對文武主官,都同時蹙起眉頭表示擔憂。
朱仝與楊長更親近,便主動起身抱拳說道“上次姚古率兵過境,蕭兄遣人送了酒肉,雖然隻是走個形式,但也有起碼的尊者,此番像防賊一樣防官軍,會不會激起他們不滿?”
“不滿就忍,到了我們的地盤,是龍都得盤著。”
“要是起了衝突...”
“那就按賊匪處理,我不信他們敢造次!”
楊長回答,鏗鏘有力。
朱仝咽了咽口水,隨後追問“你已下定決心?咱們如此不近人情,他們回頭必然參奏攻訐,此時金人在北且勢大,若是...”
“無妨,我料定他們必敗,趙桓如果敢問我的罪,我就敢反給他看!”
“乾脆直接反他娘的。”
“小弟就等這句話...”
......
礙於趙福金後堂休息,朱仝沒敢當眾把造反挑明,卻沒想到楊長如此猛,而劉唐、阮小七、時遷等人也高聲附和。
動靜鬨這麼大,後堂不會不察。
趙福金來威勝久了,多少聽了風言風語,隻是不信楊長會反。
畢竟金軍在北,楊長與金人已經結下深仇,反宋就意味著腹背受敵,正常人都不可能此時造反。
原以為楊長隻是口嗨,此刻聽到他當眾豪言壯語,公主也變得不淡定。
當然,趙福金出身趙氏皇族,見過大場麵性格沉穩。
她並沒如小女人一般,遇到事馬上問東問西,而是在出了臨汾城後,才幽幽開了口。
“楊郎真要反宋?”
“為夫記得提過幾次,公主終於正視這問題?”
“父兄並未薄待,楊郎為何如此?”
“嗬嗬...”
楊長搖頭淡然一笑,指著後方的臨汾城,意味深長問曰“年初的時候,城中百姓為了助我破城,冒著生命危險與金兵搏殺,他們前赴後繼死了數千,公主知道為什麼嗎?”
“楊郎威名蓋世,你能保護他們?”
“人都死了,如何保護?”
“對啊,那是...”
看趙福金答不上話,楊長才淡然給予解惑,言曰“他們是為了希望,為了家人和朋友,希望我能護佑平安,給後來人安定生活。”
“你不是做得很好麼?”
“對啊,那是我在此地,若被調往他處呢?誰來保護他們?”
“這...”
趙福金想了想,鄭重說道“楊郎抵抗外敵有功,且此時金軍威脅仍在,皇兄應該不會...”
“若是沒有金軍威脅呢?你能保證我一輩子在此?為夫若是受到朝廷羈絆,此地百姓還能安居樂業嗎?彆忘了當初這裡為田虎占據,就是因為官府盤剝太厲害,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
見楊長正氣滿滿,趙福金頷首對曰“不愧光明天尊,楊郎果然不是普通人,不過你也不用造反啊,周邊局勢如此緊張,造反豈不腹背受敵?不如先助朝廷打退敵人,再上疏勸皇兄施仁政...”
“嗬嗬...”
“楊郎笑什麼?聽說皇兄繼位之後,誅殺了不少奸臣貪官,說明他知道奸佞誤國...”
“劍在我手,何寄他人?”
楊長提前腰間佩劍,說完這句又跟著補充“令兄殺奸臣誅貪官,除了政治爭鬥原因,便是為籌金軍賠款,公主問問雷震便知,大宋朝這棵樹根已爛透,與其浪費精力繼續澆灌,不如推到種一顆新樹,一顆庇佑你與煌兒,以及天下蒼生之樹。”
“我知楊郎本領高強,但奪天下真不是易事,想當年太祖皇帝建立大宋,也是...”趙福金話趕話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例子不當,於是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不就是趙匡胤欺負孤兒寡母?
人人皆知的事情,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正因為趙匡胤得國不正,才種下了重文輕武、優待士紳的禍根。
想起這些曆史經驗,楊長對趙福金舉例道“姚古與種師中都記得吧?他們為國立下功勞無數,現在隻是打了一場敗仗,就一個被貶至廣州,另一個被貶至黔州,餘生大概就在那邊終老,大宋其實不缺好將領,但隻要頭頂有大宋朝廷,就永遠不可能打過金人。”
“永遠?為什麼?”
“為什麼?因你口中的太祖皇帝,他指定的這一係列製度,注定在軍事上沒有建樹。”
“不能吧?”
趙福金立馬反駁,正色提醒道“且不說開國幾位皇帝,就是父皇在位期間,對西夏和遼國也多有勝績。”
“一城一地,小戰而已,現在是宋金國戰,金軍打到都城去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怪到祖製上麵,畢竟大宋立國百餘年,真有問題早就改了...”
“嗬嗬。”楊長被趙福金逗樂了,笑嗬嗬反問“你知道我兵少,為何能常常得勝,而其餘將軍兵多,卻屢屢受挫?”
“楊郎能征慣戰?”
“這隻是一方麵,說到底還是你口中的祖製問題,為夫因為不聽從朝廷調遣,所以無往而不利。”
“是這樣嗎?”
眼看趙福金一臉不信,楊長捏著下巴仔細想了想,隨後組織語言耐心解釋
“就拿姚、種兩位將軍舉例,大宋朝的將領一旦敗績,朝中言官立刻彈劾問罪,從而把戰敗將軍逼上絕路,正所謂‘言官無罪,將軍不赦’,當初宋江能在梁山成事,不也是招攬了大量降將?他們迫不得已隻能落草;
當然將軍哪怕打了勝仗,又擔心武將掌兵權威脅大,會通過升官等方式拿掉兵權,入朝就會受到各種排擠,聽說降將郭藥師就這樣,最後被你爹逼反降金...”
“這擔心多餘了吧?你算起來也是駙馬,皇兄即便信不過彆人,總不能信不過你?”
“公主與駙馬亂政,曆史上不沒有發生,不過這還是次要的...”
楊長突然話鋒一轉,蹙眉正色道“宋朝軍隊的最大問題,是自上而下的管理混亂,李綱出任河東河北宣撫使,可他能指揮動哪一路兵馬?現在你兄長已經越過他,直接插手給我下旨出兵,這完全就是兒戲。”
“兄
長剛上任、沒經驗...”
“公主不用為他開脫,我剛才就已經說清楚,問題源頭是太祖的製度,為了杜絕武將擁兵自重,故意設置掣肘的製度,在和平時代是很有作用,但現在麵臨的卻是國戰,聽說金國皇帝根本不管前線,兩位元帥可調動一切資源,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我承認你說得對,不過...”趙福金點頭肯定,但突然抬頭看著楊長,提出個致命問題“剛才說太祖的製度不好,但如果楊郎將來做了皇帝,又怎麼處理武將擁兵自重?”
“這個嘛...”楊長也沒想過,旋即咧嘴笑曰“車到山前必有路,等到那一天再說。”
“楊郎既有雄心,這些事最好早點想清楚,也算為子孫後代積德。”
“我要造趙家反?公主難道不怨麼?”
“金軍泰山壓頂,楊郎若能推開這片天,取而代之又何妨?”
趙福金雖說得豪邁,但內心卻道楊長多年未有出,眼下就隻楊煌一個兒子,他即便取代趙家君臨天下,皇位還要傳到兒子手裡,算來也有一半趙家血脈。
左手倒右手,也不算太虧,總比被金人奪去好。
趙福金生下唯一子嗣,若造反之事不能把她說通,楊長心裡總感覺過意不去。
現在與她辯一場,有種釋懷的爽利。
好在,這姑娘胸大有腦,通情達理。
楊長剛才辯論之時,提及金軍的製度‘優越’性,前線統帥擁有極大自主權,但這種自主權源於部落領袖製,隻是對待宋朝抑武的優勢,此時也處於改革的鎮痛中。
吳乞買瘋狂學漢人禮儀,就是想用皇權集中製代替部落製,他們家族內部現在空前團結,一致對外製衡粘罕的勢力。
好在後輩很爭氣,東西兩路金軍對宋作戰比拚,翰離不率領的東路軍贏下首輪。
而在楊長手裡碰壁的粘罕,也於東路金軍撤回燕京不久,秘密離開太原主動前往燕地。
兩位元帥商議了一個月,終於各取所需達成一致。
八月末九月初,翰離不遣王汭為使出燕京,以欽宗策反耶律餘睹為由,至東京問罪並索要三鎮。
三鎮守將已抗旨不遵,此刻更不會主動獻城。
明知外交手段拿不下,依然還要派使者是為掩護軍事,降低宋朝君臣積極布防的決心。
王汭出使不久,翰離不即集結燕京兵馬,準備第二次南下。
當然,擋在他門口的廣信、安肅兩軍,還是老對手及老朋友馬擴,同時宋江與盧俊義還能為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