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雅澤一時語塞。
這個計劃之於他,是到近日才有所察覺;之於他們,恐怕精心鋪墊了三五年,乃至更久……
他已經騎虎難下了!
他從未自皇子的身份中漁利,能在軍中有立錐之地,純然基於李昊的庇佑,一旦失去,後果不堪設想。
拒絕跟李昊合作,意味著他將一個人迎戰皇帝、昌王所代表的皇權利益。他們父子連心,絕不會放過搖光,搖光必死。
或許他也會死,無非是他日死和今日死、死於誰人手的區彆。
悲慘的本質不是死,人固有一死。
悲慘的是活得可憐,而不知原由;是辛苦勞作,卻一無所獲;是日複一日的孤立無援,整個一生都在慢慢死去*……
搖光是他的命脈。
隻此一念,九死不悔。
子逆父為不孝,臣逆君為不忠,原來老師教他的那些個道德仁義禮,是為有朝一日累累墊在腳下。
不忠不孝,天地不容,換得生殺予奪,命運自主。
見佐雅澤猶未決,黎雁山繼續出言相激:“黎某日夜切齒拊心,為您不平啊!難道您不願放手一搏,替成康王謀一條生路?”
佐雅澤聞聲猛一抬頭,目露凶光。
“我信過你。”
“我仍可信。”
“失忠與孝,何以立身?”
“以義斷恩,何罪之有?”
“好!”
佐雅澤一聲斷喝,倏然打開謀士帶來的霜匣!
匣裡平放著一口寶劍,佐雅澤拔劍出鞘,不免微微失望:劍上雖飾以珠玉,劍身的光彩卻暗啞,好似磨瑩不足,未曾飲血。乍看之下,不算特彆出色。
李昊何故煞費苦心,贈自己一柄無名之劍?
佐雅澤忍不住舉劍仔細端詳,方看出劍刃的構造經過改良,一側的三分之二做了細密的鋸齒,用來增強對敵開膛破腹的附加傷害。
“居然是鋸刃劍。”他喃喃。
黎雁山則在一旁暗喜:接過這把篡權的凶器,十三皇子就淪為同黨了——他在他們的罪行上有份了!
“請郡王為此劍命名。”
佐雅澤沉吟半晌:“飛廉。”
“風伯神?興風布雨,好名兒,好彩頭!”黎雁山興奮地拍掌,“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其時必有風雨相從,郡王注定要借萬物鼎盛之勢開創王業!”
佐雅澤懶得解釋,他指的是年支十四星的凶星飛廉。
飛廉入命身,其人孤僻,克害父母,六親不全。它簡直就像他的化身,亦是他的指引。
天下無不是的君父,因此,不是的隻能是他。
“有李公親自坐鎮京師,想必控製京師九門不成問題。”佐雅澤猜度著,“他還要我配合什麼?飛章告皇後?”
黎雁山不免驚訝:“郡王英明。”
佐雅澤收起飛廉劍,自顧自道:“一個人是龍,也挑不起天。隻有皇後在禁中接應怕是不夠,還得多尋幾個可靠的幫手。”
謀士連忙表示,有高唐、李奕擔保,以急腳遞送信,可日行四百裡。
於是兩人定計,佐雅澤送黎雁山出了帳,自個兒帶上飛廉劍去找高唐。
一路上,佐雅澤遇見的那些個用完早飯的小兵,不是視他作空氣,就是故意歪歪斜斜地走路,然後撞在他身上,哈哈大笑“營裡的地恁地不平”,大抵都聽說他被削了權,從皇子淪為廢子。
他也不爭辯,忍住身上傷痛找到高唐,展示李昊的信物。
“請回複李公,此劍已有名‘飛廉’。”
“郡王但有教令,標下萬死不辭。”
隨後高唐領著佐雅澤巡營,心照不宣,彼此都省事。
陸壓山地帶半險,大營布置呈月牙形狀,其營單列,麵平背險,兩翅向險。諸軍營隊伍晝夜嚴警,白天在高要處安置斥候,以視動靜;夜間在每軍陣前設置聽子二人,一更一替,防有夜襲*。
“哪些是我們的人?”佐雅澤壓低嗓音問道。
高唐伸手指點了幾處,並補充說:“昌王信使得了聖諭,終究留不得了。”
“你我都要做大事了,這也值得問?”佐雅澤笑了,“斬草除根,理所應當。”
“郡王的意思是……”
“僅僅我成功是不夠的,其他人必須全部失敗。”
*
三日後,斥候無意間在大營外一條不起眼的水溝中,發現紀叢慘死的屍體,驗屍可知致命傷在脖頸。
他是被人一刀斷喉,大出血死亡的。
他們並不陌生這種殺人手法——戎人善用圓月彎刀,最喜一刀割喉殺敵。
皇帝怒不可遏,因紀叢明顯喪命於通往句注塞的方向。這位信使奉旨趕回去向昌王複命,所以選擇了走這條官道。
黑木可汗表麵上投降示弱,背地裡居然派兵摸到陸壓山附近,暗殺身負皇命的藩王使臣!這根本是在蔑視和挑釁一國天子之權威!
於是皇帝撕毀降表,下令全麵加強練兵,高度戒備,確保隨時能戰。
佐雅澤等人預感到,機會,來了。
……
是夜,中軍帳內燃起明燈,皇帝著一襲貼身軟甲,獨自在沙盤中推演戰勢。
忽然傳令官來報:“稟聖上,仁勇校尉葛遺求見。”
皇帝的目光絲毫未動,平穩地掠過沙子形成的山穀、道徑、險要之上。
傳令官在這片難堪的沉默中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