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朝歌為屠(1 / 2)

天色剛剛破曉,塞外的冷風刮在人臉上,凜冽如刀割。

一匹白馬馱著主人,不管不顧地沿官道飛奔,直向西方而去。

天寬地闊路綿長,其間一人一馬拉長成線的身影,何嘗不像一柄利刃,裁開這片籠罩萬物的混沌?

這馬背上的騎士已經疾馳了整整兩天兩夜了,粒米未進,滴水不沾,且精神高度緊張,片刻不敢合眼。

萬幸座下萬裡挑一的名馬照夜玉獅子,雖累得口吐白沫,猶自配合他的每一次指令,意誌頑強地前進。

在這兩天兩夜的時間裡,如他一般不能寐者,不知凡幾。

眼看即將進入陸壓山地界,他這才放緩馬速,持韁攬轡前行。

猝然“砰”地一記悶響,原來是他挺直的上身變得歪斜後,背上長刀墜滑,刀鞘磕在了馬臀上。

白馬吃痛,嘶鳴兩下,站定不動了。

它的體力消耗到達極限,已然不堪重負。

“罷了,白帝,你去歇歇吧!”他歎氣道,翻身下馬,牽著它走下官道,尋了一處平整的地麵休息。

這匹叫做“白帝”的皎皎白駒精貴無比,便是啃食雜草、略略汲取水分也不肯的。

然而附近並沒有水源,入眼全是黃土、石塊、風砂,它站著打起盹來,仍是不飲不食。

累極的男人卸下背負的斬馬/刀,橫放在手邊上,擁一身精貴的綾羅綢緞,趺坐在塵土堆中。

“孤堂堂親藩,如何淪落至此?”

他自言自語,兩眼無神地瞪著天際。

此人正是前幾日孤身闖出句注塞的昌王佐雅弘。

他以為,自己帶頭突破李奕設下的障礙之後,鄭天立會帶兵緊隨其後,孰料他們竟被李家軍攔截了下來!

好個李奕,這般猖狂!

他無聲地朝地上呸了一口,無奈口乾到一絲唾液也無。

李奕所依仗的,不過是其父李昊,偏生昌王暫時還奈何李氏不得。

那李昊本非將種,又非豪家,實乃鄉野宰狗的屠夫出身,拜入江湖學武,機緣巧合下擔任了皇帝南巡路上的隨扈,從此平步青雲。

他隨皇帝南征北戰,屢立戰功,所向克捷,國人號為“無敵”。外夷小兒夜啼,家長必嚇唬道:“李無敵來也!”

故他官至大司馬大將軍,加封鄂國公,為公爵第一等。

後年事已高兼傷病累累,他不再領兵在外,就取消了大將軍之號,隻擔任大司馬。

隆朝分設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對應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李大司馬以功遷上柱國,進太尉,留於太京管理夏官,掌全國軍事,位列三公之一。

“李公的這雙手,伸得怪長的。”佐雅弘不屑地哼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裡啊。”

皇帝召見的密旨語焉不詳,但他猜得到,這是傳位的用意!

李昊指揮李奕妨礙自己見駕,是否預見到了這一點?

這其實是他感到頭疼的地方——除開皇帝半公開的偏愛,他身後始終缺乏來自朝臣的有力的支持。

襄皇後膝下無子,皇帝真正的長子,由他太子時期的寵妃趙良娣所生,號趙皇孫。

待他登臨大寶,進趙氏為慧妃,冊封趙皇孫為太子,生下次子的吳良娣進為瑞妃。

未幾,趙子夭折,改立吳子,孰料這位也福薄。

再熬上數載,後宮沒了慧妃客妃,瑞妃換了燕姓女,空降了琉人做流妃。儲君之位空懸經年,導致皇子們人手一個君王夢。

可壽王畢竟齒序居長,繼承皇位,順理成章。

大司馬之外,太宰齊邕掌邦治,大司空秦舒眉邦土。他倆一貫同李昊政見不合,卻也堅持長幼有序不可廢,算不得昌王的支持者。

武將衛國,文臣輔政,文官集團在權力上是與皇帝共治天下的。

隆朝上下兩萬多名官員,十分之一在京城為官,其中四品及以上官員都要進殿上朝。這些文官不單是為了服務皇權而存在,更是為了天下生民而存在。

尤其齊邕所在的齊氏,作為八望中最聲勢顯赫的名門巨族,以一門三十九位太宰、四十六名大將軍著稱於世,上分君憂,下擔民福。

皇帝不欲一意孤行,導致權臣抱團、副君被架空,也就一直從中籌謀斡旋,敲打齊邕等人,儘心竭力替昌王鋪路。

“管他的呢!”佐雅弘有氣無力地想,“阿爹即位至今,一切用人聽言,大權從未旁假。那幫臣子站的也不是壽王這個人,而是祖宗傳下來‘立嫡立長’的規矩,我無需太過介懷。

“倒是阿爹擇此良機召我前去,一定是打算授兵權予我。我已是大將軍王了,再執兵之權、操兵之勢,自然如虎添翼!屆時以我為東宮,朝中有誰敢不從?”

人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因為結局可以為手段辯護*。

隻是思及皇帝,他將將平定的心緒又亂了:阿爹,平安嗎?

他心係權柄不假,牽掛阿爹亦真——早在他啟程動身以前,昌王府幕僚就曾提醒主人:“下官夜觀天象,金星守畢宿已有百日,預兆著急難之憂!”

畢宿又名“罕車”,代表邊兵,可見邊境將不安寧*。

他當時親自察看,果見蒼穹一角,畢八星狀如小網,左角一珠光獨朗,散發紅光。金星與之緊密接,彼此閃耀。

禦駕親征,人在邊關,這兵禍豈不是要應在皇帝身上?

昌王心急如焚,立刻點兵出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取直道晝夜急行軍趕到句注塞。

*

佐雅弘下意識去摸他的斬馬/刀。

天子賜尚方斬馬,刀名“斷佞”,旨在斷佞臣人頭,以厲其餘。

他憑借斷佞,殺敵斬將無數,氣吞萬裡如虎。

沉甸甸的刀柄充實著他的掌心,他用力一握,隨即安心下來。

隻要斷佞在手,他便充滿能量,無畏無懼。

忽地,官道儘頭傳來嘚嘚的馬蹄聲,他伏地聽聲判斷,來者不少於二十。

佐雅弘警惕地杵刀站起身,一隻手按在白帝頸上,隨時準備飛身上馬迎戰。白帝亦睜大了瞳仁,與主人望向同一個方向——

馬隊很快逼近,玄色披風,黑色甲衣,數量與他所料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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