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王出關後的第三日,羅黛終於在句注塞內見到李奕。
避而不見的三天裡,小李將軍如她所料,一頭紮在城郊訓練他新收的愛馬逍遙。
伍縢提了隻黃花梨木食盒,引著她去了草場。
晴日光中,山麓聳秀,直向天邊,涼風徐來,令人心骨皆清。
進入白懷日久,羅黛已經逐漸熟悉這片荒沙山野的呼吸與脾氣,來日去往傳說中的太京,那裡又該是怎樣一方天地?
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來形容*。
天地山河之大,四海九州至廣,太京的繁華靡麗,甲於天下。
但願這次風波過後,使團能順利成行,早日抵達太京……她於心底默念。
這趟出門,帝姬留下阿萊在府內練兵,另帶了四名侍衛。他們不遠不近地跟從在後,以免打擾主人議事。
一行人注意到,小李將軍不僅安排部下手持套馬杆,還在現場放置了大量的套索,兩端由人把著,一旦馬蹄踩住套子,兩人合力齊拽,即可套住馬。
雖說逍遙通人性、有傲氣,輕易不會易主而事,但畢竟經過騎馴,不是生個子馬,斷用不上這等馴馬的陣仗。
她合理懷疑,其中大有文章。
且她近來再也不見鄭天立和一乾韋衣武人的蹤影——他們去哪兒了呢?
伍縢上前參見李奕,耳語一番,當是在彙報琉國侍者語及葛遺之事。
李奕聽後不置可否,把逍遙的馬韁遞給下人,招呼大家來到一處涼棚。
於木頭桌子上放下食盒,伍縢取出裡頭溫的酒菜果品,一一布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羅黛笑著入座,也不跟他們客氣,率先拈了雪玉團子,“我原打算找李將軍求解,想不到竟成了郊遊。”
李奕笑而不答,目光悠遠,投向逍遙。
忽然,馬兒發出噅噅的嘶鳴,撒開蹄子奔下坡——
一匹烈火式飛馬正在那兒悠然蕩步,兩匹馬一碰頭,便親昵地互相摩挲脖頸。琉人鬆開韁繩,放它倆自行吃草、飲水、嬉戲。
“使君騎的是赤兔龍駒吧?土方城中有緣見了一麵,今日再見,靈氣更勝從前呐!”從小愛馬如命的小李將軍由衷地讚歎道,恨不得眼睛都長到那匹紅鬃紅馬的身上去。
羅黛咬一口糕點,十分隨意地答道:“此馬喚作‘克星’,年五歲,乃是同逍遙一塊兒長大的。”
李奕“哦哦”地應著,和邊上的伍縢對視一眼——敢情劉少爺示威來了,憑他們如何悉心訓教、培養感情,她這個原主一駕到,逍遙還不是要臣服於她?
“再等等罷。”李奕喃喃,隨後親手執壺倒了兩杯酒,與她對飲。
二人吃吃喝喝,表麵上一派和樂,卻再沒有進行言語交談。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炎日之下,兩匹戰馬也變得不大活躍,皆跑到樹蔭下休憩,整個草場一時靜得出奇。
直到有馬的遙遙一聲響鼻,驚動了克星、逍遙。
它們不約而同警惕起來,耳朵向前豎起,鼻孔大大擴張,努力搜尋著空氣當中異樣的氣味。
琉人為免受到殃及,牽著克星躲老遠,逍遙亦黏著兒時玩伴,一道藏匿了起來。
一匹渾身雪白的寶駒單獨出現在草天一色的儘頭,羅黛認出它來,不由得激動地叫道:“照夜玉獅子!”
李奕跟著起立:“那是昌王的坐騎,白帝。”
伍縢望過去,確認道:“馬背上無人。”
“白帝性格猛烈,野性難馴,除了昌王本人,等閒不得近身,甚至敢衝聖上撂蹶子。”李奕眯起眼,麵上笑意頓失,改換上緊張的神色。
就在這說話的一會子工夫,白帝已然躥出一箭多地。
“傳令下去,套馬!記住,莫傷著了它。”
所有人站起身來,分幾路朝白馬所在方向包抄,連李奕都挽袖子親上陣了。
一場降服烈馬的戰鬥正式拉開序幕。
*
惟獨羅黛一屁股坐回原位,自斟自飲,悠閒看戲。
“看樣子,李將軍一早算準白帝會回來。恐飛馬入城,人不及避,惹出禍來,便故意引誘它來郊外。”
她觀望著李奕的人悄悄圍聚上去,企圖步行套馬,“呀,失手了!”她惋惜地一嘖嘴。
但見隆人橫切而入,瞅準時機,長長的套馬杆向前一伸,將繩索甩在白帝頭上——馬是用頸部保持平衡的,套牢馬脖就容易製服。
然而白帝眼尖耳靈,機敏過人,搖晃馬頭讓套索滑落,又一個急刹回轉,及時躲開前方地麵設置的陷阱。
果然,這匹照夜玉獅子的智力、暴發力、靈活度皆強,儘管眼下/體力不支,也還是難以對付。
遭受挫折的李奕返回涼棚,垂頭癱坐在椅子上。
羅黛體貼地遞去一杯酒,半開玩笑地說道:“賽馬要在平坦的草地上,英雄要在烈馬的脊背上。”
李奕翻了個白眼,他豈不知乘馬套馬是最佳選擇?
問題在於,凡馬之群根本趕不上白帝的奔跑速度,更遑論配合騎士穩住套杆,不至於反被拖曳倒地。
目前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駕馭逍遙作杆子馬。因此他的人手一杆套空,也隻邁開兩條腿拚命追套,就是不騎馬。
等等!他突然反應過來,馬術卓絕的套馬者,眼前不正有一個嗎?
縱是堪與白帝相媲美的神駿,也是現成的!
“此等昂昂烈性之駒,必需旗鼓相當的對手。”李奕一手端酒杯,一手瞄準白帝,“劉少爺不是在打聽鄭司官的下落麼?你幫李某這個忙,事成後,李某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