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佐雅澤歎息著點點頭,承認那架小車裡關押的便是昌王佐雅弘。
根據陸壓山大營中禦前傳令官、軍醫及天子近侍們的指認,昌王乃是皇帝生前最後召見之人。
而在這次單獨見麵後,病情穩定的皇帝“突然”就撒手人寰。
帝崩既成疑案,昌王自然而然淪為案件頭號嫌疑人。
“想必眾卿已知曉,昌王曾在陸壓山大營親為聖上侍疾。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這本是一樁忠孝兩全的佳話,誰知……”
抬手向宰輔施大禮,佐雅澤目中淚光一閃而過,請求重臣們詳查此案,不枉不縱。
大司寇丁慎掌邦禁,為主審,太宰齊邕為監審,負責鞫問昌王,求得口供。
兩位老臣麵麵相覷,勉強接下重任。
“有勞二位卿家了。”佐雅澤言辭懇切地說道。
齊邕、丁慎連忙拱手還禮:“殿下言重,臣等定不負所托!”
佐雅澤帶著高唐,在馬靖的指引下,驅馭金根牛車駛入北塘門,走向他闊彆十一年之久的皇宮。
他黑發黑袍的背影渾如一滴墨點,融化在經風雨裁剪的夜色裡。
目送太子一行的背影消失在宮道儘頭,眾官各散回家。
秦舒眉斜睨麵無表情的丁慎一眼,轉向齊邕道:“齊公,這事兒不大好辦呐!涉案的可是皇子藩王,我記得,本朝好像沒有過相關成例吧?”
齊邕啞然,他又能怎麼辦,難不成當真將昌王下獄?
假使要送昌王去宮正司所轄的詔獄受審,需皇帝下詔書,始能係獄,但皇帝已然晏駕……
誰來代替皇帝下這份詔書?皇太子麼?
宰輔若是通過帝崩案認下了太子的教令,便是認下了佐雅澤的太子身份,他日就成了扶持十三皇子奪嫡的依據……
他們,認嗎?
“我曾數次向聖上進言,如今我的想法仍然不改。”齊邕斬釘截鐵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壽王庶長,宜正位青宮。”
官場上的許多話是不能夠挑明了說的,說出來,就成了把柄和罪證。大家宦海沉浮數十載,不會不懂。
然而齊太宰還是明說了,秦舒眉非常滿意,又去檢視丁慎的神色:“你怎麼說?”
丁慎一味袖手,並不作聲。
“那麼,現下隻能委屈昌王在白雲司暫棲了。”韓憲惟恐兩人鬨將起來,跳出來和稀泥,“幾天而已,不見得就要出紕漏。”
——丁大司寇下轄秋官為刑部,專任司法;白雲司折獄詳刑,專掌審判。
四人議定,趨前隔著車廂拜見昌王,並委婉地表示需要他在白雲司配合查案。
“隨你娘的便吧!”佐雅弘的罵聲如期而至,聽著中氣十足,精神頭不錯。
“大王息怒,臣等也是奉命行事……”
“罷了,罷了,你們都是聖上的股肱之臣,孤不為難你們。”佐雅弘卑坐於狹窄的小車裡,宛如一隻折翼的孤鷹,語意幽幽,“你們要還念著聖上的好、念著孤是聖上的親骨肉,就在給孤定罪之前,幫孤做件事——舉手之勞而已,望諸卿勿要推辭。”
“大王但請吩咐。”
“八百裡加急文書,奏請壽王進京勤王!”
*
常勝殿中,梁懸長明燈,柱點白明燭。
雨水鑽不進窗扉,隻沿著縫隙浸開一片水霧,整個殿堂泛著荒涼的慘白的色調,寂若死灰。
主管宮中全體宦官的宦者令祁連早已接到指示,安排宮人在靈前擺放臥具,供太子歇息——作為大行皇帝自小的玩伴,祁連的大半生都在禦前近身侍奉其生活起居。
高唐指揮兵士安放梓宮,祁連遠遠地盯著梓宮,自言自語道:“聖上打小就頑皮呀。”他歎口氣,“老奴這顆懸了大半輩子的心,今兒終於可以落回腔子去嘍。”
佐雅澤不禁側過臉去,望到祁連眉頭與皺紋攪在一起,按住心口的手輕微地顫抖。
明明是六十來歲的老人了,拜謁梓宮的眼神卻出奇地溫潤,似被淚水清洗。
老宦官此刻的恍惚傷懷,反襯得皇帝親生的兒子仿佛局外人。
佐雅澤看不過眼,說道:“召楚大司命前來,我要跟他商量喪儀作法之事。”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隆朝比照天上兩顆主宰人壽天運的司命星,在太京修建了神宗廟,在甸臨修建了靈華廟。
大司命負責為皇帝及皇室宗親占吉福、解凶禍、延壽夭,少司命掌管禱福祈年,召神劾鬼,以興太平。
祁連聽得太子如此要求,頗感為難:這深更半夜的,怎好把年事已高的大司命楚蓀,從神宗廟的臥室叫起,請到常勝殿裡來?
“回殿下,恕老奴直言,您這樣安排,會否有悖常理?”
“不愧是禦前伺候的人,這麼識大體,懂規矩。”佐雅澤負手而立,“也罷,本宮不過是個地位尚未實落的太子,說出的命令算不得緊,安能教祁翁摧眉折腰?”
“殿下此言,折殺老奴!”祁連彎腰跪了下去。
恰巧大長秋馬靖這會子進到殿中,準備確認大事小事都料理妥當,好給襄皇後回話。
見到氣氛僵住,他出言解圍道:“殿下,老奴冒昧,願意替您去神宗廟辦這個差使。神宗廟總有值夜的神官在,他們修煉經年,都是些持有方術的能人,想必不會耽誤您的要事。”
佐雅澤這才展眉一笑:“很好。”
馬靖得令,屈身退出靈堂,然後快步向東閭門方向趕去。
在他去請神官的同時,佐雅澤和高唐出殿,一同體察士兵們的輪值情況。
“殿下,今晚高某就親守在此處。”高唐說著就在門口石階上坐下,一副門神的架勢。
“高將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