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和睦的使者(1 / 2)

佐雅澤離開德昌宮,自往禦書房去了。

未複朝的這段時日,大臣們所奏事項都一一寫成奏本,供他在此處批閱。

書房內格局開闊,牆壁空蕩,罕見珍玩字畫等裝飾,禦案上執燭的一尊鐵人,還是他從前馬廄的舊物。

十扈衛執兵皆陳簷下,裡間隻留了一名宦官順意伺候。他不時躬身去撿主上撕碎了扔下地的廢紙,細致地用一枝蠟燭燒成灰。裡裡外外靜悄悄的,沒有半分雜聲。

批閱到一多半,蘭台令史黎雁山求見。

佐雅澤召黎雁山入內,說起在太後宮中的遭遇,到底意難平。

他前期冒了多大的風險,耗去多少心力,才把昌王拉下馬,又利用昌王設下圈套,引誘壽王犯禁……

結果倒好,全打水漂了!

以至於襄太後示好地要重修葛客妃的三花殿,都平複不了佐雅澤的心緒。

他認了嫡母為生母,生身母親葛氏的名號、位分皆被抹消,不予追封,不附太廟,不入史冊,一生的功德移到皇太後堂溪襄名下。

倒是壽王、昌王,即將實實在在地脫罪,清清白白地稱王。

——他日思夜想的至親,遠在千山萬水之外;他近在咫尺的家人,是他晝夜提防的天敵。

親藩之於皇位的威脅尚未徹底滅除,定天帝留下的諸多老臣亦是新君的心病。他們大多出身八望,各有心思和手段,隱隱對抗著新朝廷。

新君迫切需要朝堂上有自己人說話辦事,無奈現在隻得一個黎雁山可用,還位卑人輕。

“聖上何須著惱,太後既是替宗廟萬世計,也是替聖上長慮後顧,得人望,得民心。”黎雁山進言道,“正由於太後聖上始終母子同心,方成就您今日的萬人之上啊!”

佐雅澤聽後,莞爾道:“先生有王佐之才,若非顧慮重重,朕真巴不得先生一步登天,坐這太宰寶位。”

黎雁山警覺起來,口中推托著:“聖上抬舉微臣了!微臣是刑餘之人,曾於軍中伴駕,知者甚多。

“遽然萌蔭授職,有公亦無公,無私亦有私,高不成低不就,反而誤傷聖德,授人以柄。

“現今明君在上,悍臣滿朝,微臣既遇天時,得隨明主,此生無憾。宣麻拜相一事,聖上暫時不可掣肘。”

“如此,暫且委屈先生,容朕從長計議。”

隨後二人密謀善後諸事:先帝遺詔現收藏於金匱石室,私璽同梓宮一同下葬,萬無一失;中外臣僚有與二王往來者,一切不問,平定外議。

“至於呂家……”

黎雁山話鋒一轉,來不及完整說出口,順意在門外通傳,指大宗伯魏顓求見。

佐雅澤心知,他們定是為登極大典一事而來,便先讓黎雁山退下,自己接見魏大宗伯。

依本朝製度,春官掌管五禮之儀製及學校貢舉之法,牽頭主持宮中一切祭禮典儀。神宗廟協辦吉、嘉、軍禮,靈華廟協辦賓禮、凶禮。

定天年間征戰不斷,難免內頗虛耗。新君不滿春官呈上來的典禮操辦方案,認為明明庫銀空虛,底下人還刻意求工,儘添些不必要的開支,費輒千萬錢,供得一時樂,遂一再打回去折衷修改。

眼見大典吉日迫在眉睫,魏顓不得已奏對禦書房,特意說明這次呈交的大典方案,主要出自大司命楚蓀之手。

這一招果然有奇效,新君不看金麵看佛麵,對自己授業恩師負責的方案不再刁難,迅速拍板。

魏顓喜出望外,叩謝而退。

*

勞累的佐雅澤揉揉太陽穴,吩咐傳膳,又宣了兩個人共膳,一是行人署的彆火令望舒,一是神宗廟的神官葉容隱。

宦官出了門,傳話至門外的宮人,一層一層把旨意遞到了禦膳司。

膳桌抬進書房外間,內侍打開食盒布下菜點,長方雙層桌案上金玉碗盞,琥珀杯盤,眨眼間擺設數十道佳肴。

順意套上白袖,插銀板驗膳、嘗膳,確認各方麵無誤,方恭請諸位食用。

“聖上,尋常鱸魚皆兩鰓,唯獨此鱸白色黑章,有四鰓。”宦官殷殷介紹道,“這道鱸魚鱠,潔白鬆軟、膏腴鮮美、少刺無腥,天生膾材。”

佐雅澤嘗了嘗,確實美味非常,於是賜菜。除了這道鱸魚鱠,還有一盤紅燒紫鮑耳、一盤含雞絲煨魚翅。

順意連忙拿象牙筷子夾了鱸魚最肥厚豐美的部分,並另兩道菜肴盛在瑪瑙小碟裡,送到葉容隱桌上。

佐雅澤重返太京,於起事當夜見過望舒,再見隻道是尋常。

哪怕此刻,那張白玉碾就的臉蛋容光煥發,宛如晝日月光,映得這諾盾美人象牙白的衣襟、鵝卵青的繡紋都成了雨水潺潺流在雪地,新君也能做到目不斜視,優先照顧葉容隱。

“臣謝聖上恩典。”葉容隱起身謝恩。

身為神官葉釋清的長子,葉容隱自幼舍俗入神宗廟修行,有一弱弟葉容保。父子同朝為官,世人慣稱其父“大葉”,其子“小葉”。

論相貌,小葉神官濃眉大眼一臉正氣,一望即知何謂相由心生;論品性,最是遵規守紀修身立德,掛在他名下的寥寥幾樁壞事——為妃嬪的畫像添胡子,給金吾的盾牌刻烏龜——俱是小時候不忍佐雅澤搗蛋受罰而攬下的黑鍋。

唯一由他主動犯下的罪過,恐怕就是在楚大司命的掩護下,串通馬靖、望舒,秘密調運上百件神官袍進常勝殿,從而協助佐雅澤擁兵謀權了吧?

而今功成,三人聚首,雖分君臣上下,到底人心無隔。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