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樣子,”蘇離掰著自己的手指,她又想去撕那些血痕了,“不過我現在畫得不多,主要是幫朋友做展。”
策展人,代理人,隨便叫什麼都好,總之是跟中介沒差的一項職業。看似簡單,一般人又做不來。
同時需要兼顧審美和運營,成為畫家和買主之間的橋梁。不上不下的職業,正好適合她。
“我記得你去年還在畫。”林川無視了她的異樣。再多聊幾句,就幾句,她對自己說。
“今年開始不太畫了,實際上去年也沒畫多少,”蘇離撕扯著血痕的頻率明顯變高了,“太挫敗了。”
“但你其實做得很好。”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蘇離絞緊了自己的手指,她想結束這段對話。
可是,要怎麼結束與林川之間的對話?這件事她還沒有做過。
林川觀察著她的表情,她看得出來,蘇離坐立不安,她在下意識的逃避,不想跟她再提起這個話題。
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幾年。她想問,又知道現在不是問這問題的好時候。
“不過,我倒是準備再畫一畫,”林川輕描淡寫的說,“等這段時間忙完再看看。”
蘇離猛然抬起了頭:“畫什麼?”
她不安的動作停止了。
心臟瞬間狂跳起來,不受控製的跳動,她看向林川,極力克製著心裡的那種顫動。
“你不是有……好幾年沒畫了嗎?”蘇離問她,“打算畫什麼?”
“我還沒想好,大概會嘗試一下輕水彩,現在不是流行這個嗎?”林川說,“到時候還要麻煩你教教我。”
“那當然!你想問什麼都可以。”
蘇離的眼睛頓時亮了,她幾乎是瞬間抓住了林川的手,輕輕晃了晃。
“你不要騙我啊。”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畫。”
林川跟著笑了,她看著蘇離,被小狗毛絨睡衣包裹著的女人眼神亮晶晶的,露出與十年前沒什麼區彆的眼神。
全然的信賴、仰慕和渴望,這是她兩天來第一次看見蘇離露出屬於“人”的眼神。
“你這麼興奮乾什麼?”
“沒辦法,我是畫性戀嘛,”蘇離似乎意識到自己興奮過後,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更何況,是你的畫啊。”
是她第一眼看過後,就再也沒辦法忘記的畫。
無論是筆觸、技法亦或是表達的情感,無論林川用多少化名,她都可以一眼認出來的風格。
那種觸動,仿佛已經刻印在她的靈魂之中,隻要再次看見,就會隨之共振。
“你這麼說真是令人困擾,”林川無奈的說,“好了,放心吧,我會畫的。”
“其實我不抱什麼希望,”蘇離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你太忙了。”
“總也有我不忙的時候,”林川頓了頓,問,“你最近在畫什麼?”
“你要看嗎?”蘇離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帶你去看。”
“這麼沒有戒心?”
“你都在我家了,我還要有什麼戒心?”
書房不遠,隻需要穿過一條走廊。
蘇離打開房門,黑暗之中,高大的畫架蒙著白布,仿佛一頭巨獸,等待著吞噬接近它的每一個人。
“林川,你真的要看嗎?”
揭下白布之前,蘇離歪著頭,露出一點笑容。
“其實我沒想過要給你看的。”
“為什麼?”林川問道,“這是給那個周霧寧的賀圖吧。”
白布揭下的瞬間,她明白了。
全開畫布上,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熟悉的筆觸、熟悉的用色方式、熟悉的架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
如果不是蘇離正站在她麵前,用一種飽含悲傷的眼神看著她,她幾乎要以為,這是自己在夢裡畫的畫。
林川的心裡升起異樣的感覺,她想克製的,但是下一秒,她聽見了自己冰冷的聲音。
“蘇離,我記得我說過,不要再畫這種畫。”
她很久很久以前說過的。你畫的很好看,你有你自己的風格,我很喜歡你的畫,我很喜歡你要表達的東西。所以不要變成我,不要把我當成神。我不應該是你的信仰。
林川清晰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蘇離坐在她的身邊,畫出過以假亂真、比她的畫更像她的畫的作品。她就是有那種天賦,隻要看過一眼的東西,都可以完美的模仿。
可她不想要她這樣。
“你是說過,”蘇離點頭,“所以我說不想給你看啊。”
“為什麼要畫這個?你很久沒畫過了。”
蘇離有時候會給她看自己的畫,給她寄來畫展的門票。她有時候會去看,不告訴任何人,隻是欣賞曾經的愛人,如今又變成了什麼模樣。
“你不是鐘愛線條,隻以線條表現一切嗎?為什麼忽然畫這個?”
“林川,你這麼激動乾什麼?”蘇離淡淡的說,“油畫不是你的專屬吧?要是你還記得,我當初也畫過很多這種畫。”
她頓了頓,眼神落在林川身上,滿是淩厲的審視。
“我有我的風格,如果你仔細看看,這就是我的風格。”
她按著林川的肩膀,逼迫她低下頭,去找尋被藏在重重色彩下的線條。完美的、繁複的線條,屬於蘇離的那一部分。
“我說我不想當你的影子,我就是不想當你的影子,我不會做無用功。”
蘇離冷冷的說著,明明有著五厘米的身高差,明明她在仰視著林川,但林川卻覺得,她第一次被蘇離俯視了。
蘇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問她:
“林川,你捫心自問,究竟是誰記得太清楚?究竟是誰從來沒忘記過?”
林川無法回答。
她隻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蘇離,看著她曾經愛過的、如白紙一般透明的女孩,變成了她看不懂的、神秘的女人。
“林川,你才是比較純情的那一個,我不是開玩笑的,”蘇離捏住她的手腕,帶著她離開了書房,“我是愛上過很多人的壞女人,不再是你的小姑娘了。”
她將林川推出門口,笑著說:
“回家吧,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