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夢魘纏身(二合一)(2 / 2)

屋內又是一陣安靜,須臾,才再聞人聲,“是你家那個不做清流官,反而非要當小主簿的六郎嗎?”

謝翊應道:“是。”

這般,那人才拖長了聲音一“嗯”,“有點意思,聽起來比你還有你家那個五郎有趣多了,那就進來吧。”

謝翊便推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簡陋的木案,並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很是不穩當,上麵也無什麼器皿,隻有幾張背麵透著墨跡的粗糙竹紙。

再往裡一看,便隻有一張竹製木榻,上麵坐著一個看起來和謝翊差不多年紀的男子。

——而這,應當就是謝翊口中的潁川荀氏的傳人。

出乎謝不為意料的是,此人竟不是隱者該有的閒逸打扮,反而是身著短褐,腳穿草履。

且長須不修,蓬散地亂在下頜處,若非那人周身透露出的氣質不凡,不然,倒真像是“山中野人”。

不過,他在見生人之時分明不會將神情流露在外,可那人竟像是一眼將他心中所想看了出來,主動開了口,言語有些意味不明,“怎麼,小友見我很是吃驚嗎?”

謝不為心下一驚,趕忙躬身道:“荀世伯見怪......”

“不必。”還不等他說個一二,那人便直接道,“不必喊我什麼世伯不世伯的,我名荀原,你就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謝不為更是一震,有些無措地看向了謝翊。

謝翊這才笑著歎息道:“老友,莫要嚇他了,畢竟他是

我的子侄,總該喊你一聲長輩。”

荀原不置可否,輕哼一聲,“說吧,帶他來見我做什麼?”

謝翊沒有諱言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道:“我想安排他去會稽郡鄮縣平叛,可他資曆名望皆是不夠,若無老友舉薦,此事怕是成不了。”

荀原聞後,竟對謝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再躺回了簡陋的木榻上,側過身不耐煩道:

“這種事便不要煩我了,朝中哪有你謝叔微解決不了的事。”

甚至還略有幾分陰陽怪氣之意。

可謝翊也並不生氣,反而是毫不講究地坐到了荀原身側,“老友此言差矣,若非知曉你對他也有興趣,我也不會帶他來煩擾你。”

荀原長長地打了哈欠,眯著眼道:“興趣?什麼興趣,我怎麼不知道。”

謝翊見荀原耍賴,無奈一笑,“你上回不是還說,想要親口問問他的想法嗎,怎麼我真的將人帶來了,你反而不認了?”

荀原默然不答,且更是故意大聲地打了個哈欠。

謝翊見狀,對謝不為招了招手,“來,我來替你荀世伯問你幾個問題。”

謝不為聞言上前了幾步,站定在木榻前。

謝翊捋須道:“為何你不聽從你父親的安排,而是執意要去當丹陽郡主簿啊?”

謝不為想為丹陽郡主簿的考量甚多,也不知哪條是荀原和謝翊願意聽到的。

如此斟酌許久,在猜測荀原的喜好過後才道:“因為我想為丹陽郡百姓做一些實事。”

這句話可稱有些冠冕堂皇,但總歸是不出錯的。

但不想荀原聽後竟是對謝翊一嗤,“不老實,與你學了個十成十。”

謝翊笑著搖頭,“怎麼就不老實了,這孩子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丹陽郡百姓?”

荀原揮了揮手,“你彆跟我來這套,虛與委蛇,甚是無趣。”

謝翊隻對荀原笑了笑,沒有還嘴之意,隻再問謝不為,“你說的可是實話?”

謝不為不明荀原之意,卻也不想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思慮再三,乾脆更加走近荀原,對著荀原的背影躬身一拜。

“那荀世伯究竟想聽什麼,是我的私心,還是一些......見不得人的念頭。”

這話倒先將謝翊震住了,他完全沒想到謝不為竟然敢如此“劍走偏鋒”,將話說得這麼露骨直白,眉頭剛有一動,卻不想,荀原竟在此時轉過身來,哈哈一笑,“那我倒想知道,小子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念頭了。”

但謝不為卻又抿住了唇,像是不願多說的樣子,半晌之後才道:

“既然是見不得人的念頭,還請恕我不能告知荀世伯了。”

荀原一愣,旋即一笑,蓬亂的長須翹了翹,“你倒是有點意思。”

如此已經轉過身來,他便乾脆自己來問:“那我也不為難你,就問你,為何要為百姓做實事啊。”

謝不為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因為,我不喜如今大多世人所崇玄學

的任誕無為之風。”

荀原稍有訝異,下意識看向了謝翊,“怎麼你這個子侄倒是與你理念不合啊?”

世人皆知,陳郡謝氏乃玄學世家,其中又以謝翊最為典範,若非召於桓氏之亂,謝翊此時恐怕還在東山遨遊。

但謝翊並未有任何驚訝或是不滿,而隻是頷首道:“他們小輩自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會強求。”

荀原眯了眯眼,眼角的褶皺便顯,再次看向了謝不為,“既然你叔父並不介意,那你就說說吧,你喜的又是什麼啊。”

話頓又道,“莫非是什麼老掉牙的‘之乎者也’?”

謝不為卻搖了搖頭,目視荀原,眸中似有灼灼之光,“乃是‘經世致用’之道。”

“經世致用?”荀原又坐了起來,沉吟片刻道:“這倒有些新鮮,你來跟我講講,何為‘經世致用’?”

謝不為半垂下眼,“我並不能用一句話解釋清楚,還請荀世伯允許我有冒犯之語。”

荀原毫不在意,“讓你叫我的名字你都不願,還能有什麼冒犯之語。”

謝不為佯裝舒了一口氣,“容我拿荀世伯做比,荀世伯如今住在荒山之中,每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就連這茅草屋,也未必能遮風擋雨。

這或許對荀世伯來說,乃是自有一番樂趣,但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日日要煎熬之事。”

說到此,卻又不肯再說,是在等荀原的反應。

荀原雙眸中有精光閃過,隻道:“你繼續講。”

謝不為才繼續道:“而今,我若是為了一方之官,必然要想儘辦法解決百姓之苦,但這般就有三個辦法。”

“一則,是為玄學,自是讓百姓視荀世伯為榜樣,要樂在其中,任誕不羈,以養名望,或許今日為民,他日便為官了。”

這是在諷刺魏朝現今的選官製度,非世家出身的人若想為官而不為吏,便隻有“養望”這一條路。

就是學著隱士隱居山林,大為出格之舉,讓旁人知曉他不在世俗之誌,反而會讓朝廷樂於請之為官。

這下不僅荀原有所怔愣,就連謝翊也眉頭一動,若有所思。

“二則,是為儒學,是要規訓百姓從官府安排,勤懇勞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萬不可有出格想法,官府也自會體恤,說不定哪天稅便收得少一些,百姓的口糧冬衣便多了一些。”

而這,雖不至於是諷刺儒學虛偽,但也是在說,儒學不過是以各種架構而出的權威來壓著百姓不能有怨言,百姓若想多穿些衣服多吃一點米麵,還得看當官者的臉色。

荀原一笑,“當真有些意思,那你說說,你的第三種‘經世致用’該如何啊?”

謝不為直了身,側首望向了門外山景,是有山嵐彌漫,稍稍遮住了遠處的風景。

“若有雲霧遮眼,自要撥開雲霧,若有山石擋路,那便要劈裂山石。

若是我為任之時,治下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我會知道,問題不在於他的所思所想有沒有崇尚世

間名士之風,也不在於他們有沒有辛勤勞作、有沒有聽從官府,而在於,肉食者不為卻多得、貪得。”

那我自要去改賦稅,還田地,若是肉食者阻攔,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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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之。”

荀原這下卻十分平靜,眯眼看著謝不為,沉聲道:“你要如何除之?”

謝不為輕輕一笑,語有傲然淩人之勢,“自是用我手中劍,掃除一切阻礙。”

荀原卻搖頭,“你這不是‘經世致用’,而是,暴政。”

謝不為卻道:“是,這自然非‘經世致用’之為,卻也並非暴政,若我不這樣做,便不會有‘經世致用’的能力。”

他又回身,對著荀原一拜,“還請荀世伯收我為弟子,賜我手中劍。”

荀原看著謝不為的目光已完全成了審視,他沉默著思考了許久。

身後破窗外的山嵐隨著穿林的日光漸漸消散,露出了原本的景色。

“你確實如你叔父所說,很不一樣,也是個可造之材,我也能懂你言語中的深意。

所謂‘經世致用’,自當是治理世事,能儘之所用之意,這非一家學說,卻是你們這些入世者本該為之事。可如今,能為之甚少,才致家國不寧,也致朝中無人可用。”

荀原眼眸深邃,目光落在了謝不為身上,卻又像是越過了謝不為,看向了彆處更為遙遠的地方。

謝不為沒想到荀原竟能迅速理解這來自千年後的治世理論,也表達了對自己的認同,眸光愈亮,正要再行一禮。

卻不想,竟聞荀原在長長的停頓之後突然道:“可這些,都並非是你本心。”

他的目光從謝不為身上收回,看向了謝翊,不再是先前相熟的隨意言語,而是帶著些許疏離。

“謝太傅還是帶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