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解圍(1 / 2)

織機聲連而不絕。

如此昏暗的環境下,袁大家手中經緯早已錯亂,但她仍不肯停下丟梭推筘的動作,不過是欲借此向謝不為施壓。

謝不為斂目垂首,直身端坐,始終保持緘默,亦是在無聲對抗。

織機上攪亂的線團愈多,袁大家推梭的動作便愈發沉重,漸漸的,綜架、梭道上可供袁大家操控的餘地僅剩一掌大小,若是再不及時拆下紛雜錯亂的麻線,那麼整個織機將被這些道道纏繞住的細長麻線徹底錮止,再不能運作絲毫。

嚴閉的殿門不僅將天光隔絕,還將時間的流逝都模糊。

謝不為並不知道這般已過了多久,他的身體本就孱虛反複,如今隻覺得壓抑的氣氛如漸漲的潮水,在慢慢淹過他的曲坐的大腿,爬過他的直挺的背脊,已沒至他的脖頸,這潮濕的環境教他快要不能呼吸,靈台也快要再次墜入混沌之境。

就在謝不為將要支撐不住伏倒在地時,麵前的織機驀地發出“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如同巨石炸裂後碎石四濺般,織機上的各個部件不堪重負接連“劈裡啪啦”地散落。

謝不為猛然抬眸,昏暗朦朧間,方才結構謹然、運作不停的織機在頃刻間便隻剩下了一個巨大的框架,各種細碎的部件為繚亂纏繞的麻線牽連著散落一地。

而與此同息,殿門外也響起了“砰砰”砸門聲,伴隨著少女焦急的呼喊,“姨母,讓我進去啊。”間亦有宮人的阻攔之聲。

袁大家默然良久,直到殿外衝突聲愈發激烈,她闔目緩緩一歎,終是放下了手中的木梭,沉聲道:“讓公主進來。”

殿外雜亂之聲應而止,殿門再次洞開。

原本暗淡的天光在此時卻如同明燭照夜,將殿內的一切都顯露分明。

蕭神愛在踏入殿中的那一刻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她像是沒有看到謝不為與損壞的織機一般,徑直撲到了袁大家的懷中,身上的釵環琅佩丁零當啷作響,竟似清鈴般稍稍驅散了殿內沉重壓抑的氣氛。

“姨母,怎麼今日都不肯見明珠,是明珠做錯了什麼讓姨母不開心了嗎?”蕭神愛環住了袁大家的手臂,語氣略含低嗔,卻又似示好嬌嬌,教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地為之牽動。

袁大家半垂眼簾,隻專注地看著懷中的蕭神愛,眸中濕意一閃而過,餘下的,便隻剩愛憐。

她抬起滿是薄趼的大手,輕柔地撫過蕭神愛烏亮的長發,麵露薄笑,“我們明珠哪裡會有錯,是姨母疏漏了,沒有及時見我們明珠。”

蕭神愛偎在了袁大家懷中,半抬起頭,星眸閃亮,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但話中卻略含深意,“姨母最喜歡明珠,明珠也最喜歡姨母,讓明珠賴在姨母身邊久一些好不好。”

袁大家一怔,雙唇稍抿,撫著蕭神愛長發的手也一頓,但片刻之後,指腹慢慢捋過蕭神愛鬢邊碎發,半是妥協半是歎息道:“好,就讓我們明珠陪姨母久一些。”

蕭神愛展顏一笑,在袁大家懷中偏過頭來,對著謝不為眨了眨眼,眸中流光瀲灩,啟唇隻做了個口型,“走吧。”

謝不為順而掃過了袁大家,袁大家就像是沒發現蕭神愛在她懷中的小動作一般仍是垂目,便撐身而起,亦未辭禮,直接快步離開了含章殿。

在踏出含章殿仰頭看見天上流動的陰雲細雨、麵迎略帶泥土淡腥的和風的那一刻,他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舒緩,重重呼出了一口氣,闊步往宮道而去。

但在長廊拐角處,卻撞見了一個專門等候他的人。

來人在見到他的身影時,遠遠的便對著他俯身一拜,“雲程謝過謝六郎。”

謝不為對此名有些印象,稍加回想便憶其此人就是那日在覆舟山下第一個找到他與蕭神愛的男子,並且看蕭神愛對他的親昵動作,以及那一聲“雲程哥哥”,想來他與蕭神愛的關係並不簡單。

他停在了此人麵前,雙手扶起此人,但在看到此人麵容與打扮時,略有一愣。

此人眉目清和,氣質秀逸,可稱得上是翩翩佳公子,但,竟是一身內臣打扮。

此人看出了謝不為眼中的怔愣,可並未有絲毫意外,而是俯身再行一禮,“雲程是含章殿內中常侍,負責勾當永嘉公主起居,謝六郎喚我陸常侍便可。”

謝不為瞬而回神,心中對這個陸常侍與蕭神愛的關係雖有疑慮,但麵上並未顯露半分,複扶起陸常侍,唇揚笑答:“陸常侍不必謝我,救主之事是我該做的。”

陸雲程的目光落在謝不為的眸中,竟也直接不再糾結道謝一事,反倒話題一轉,提起了蕭神愛的婚事,“公主誕於初冬,年前已及笄,國朝女子大多及笄後就會定下婚事,若無意外,次年便會出嫁,公主已是到了定婚年歲。”

他突兀的將話停在了此處,似是等待謝不為答複。

謝不為有些摸不透陸雲程的想法,按照他對蕭神愛與陸雲程關係的揣測,這個陸雲程應當不會樂於見到蕭神愛定親吧。

他本不想對蕭神愛的婚事發表意見,但陸雲程等待他答複的意圖實在太過明顯,他便隻好斟酌了詞句,緩聲答道:“公主身份尊貴,並非尋常國朝女子,倒也不必拘於民間習俗,一切當以公主意願為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