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解圍(2 / 2)

不想陸雲程卻擺首,“如謝六郎這般想的人實在是太過鮮見,旁人都認為公主既是國朝最為尊貴的女子,自當為國朝女子的典範,及笄之後定親、出降、生子、輔夫、持家,再表孝順、明德、賢惠、仁愛品質,才是公主應當做的。”

謝不為越聽眉頭便越皺,一是陸雲程言辭內容裡的各種世俗對女子束縛強加的“應當”之事,二是,他聽出陸雲程語調並不似表麵淡然,反而愈發透露出一股濃重的哀傷,就像是違心卻又不得不為之言。

他保持了沉默。

廊外的細雨被風吹斜,沾到了陸雲程的衣袖上,隱隱露出了深色濕意。

陸雲程陡然低眉垂首,不讓謝不為看見他此時的目光,他再次俯身而拜,“雲程失禮,有個不情之請。”

謝不為似有所感,這次未有扶起陸雲程之意,隻看向了廊外如斷掉的麻線般的細雨,輕聲道:“你說。”

陸雲程聲音突然不似方才清亮,像是在強自按下什麼情緒,聽起來悶悶的,“若是謝六郎並未有中意女子,可否向天家請尚永嘉公主。”

謝不為毫不意外,兩鬢有些隱隱作痛,他重重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我有一個疑問,但請陸常侍為我解惑。”

陸雲程俯身更低,“自當為謝六郎儘力。”

謝不為移目看向極力放低身姿的陸雲程,“我先前的狼藉名聲應當無人不知,那為何袁大家與你,都選中了我,難道隻是因為我這次救了公主嗎?”

陸雲程遲疑片刻,才道:“是也不是,縱使謝六郎先前如何,但謝六郎畢竟出身陳郡謝氏,乃是當今謝太傅親子侄,謝六郎此次以命護主,讓袁大家認為謝六郎是會善待憐惜公主之人。”

謝不為搖搖頭,並不認同陸雲程此番解釋,進而問道:“朝中並非隻有陳郡謝氏一顯族,更何況陳郡謝氏也並非此中最顯,並未有非選不可的理由,再便是,各世家子弟中,論品行才華,我亦不是此中最佳。”

他一頓,輕笑道,“就說我那兄長謝五郎謝中丞,名聲才華皆遠在我之上,袁大家與陸常侍何不請他尚公主?”

陸雲程久而不答,謝不為便抬腳欲離,在經過陸雲程身邊時,陸雲程突然揚聲道:“因為隻有謝六郎您,才會有這些疑惑,而其他顯族公子,是絕不會請尚公主的。”

謝不為駐足,卻並未轉身,冷笑似嘲,“那倒真如謝中丞與袁大家所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必明白?”

陸雲程久久俯身,麵容已有些充血漲紅,眼眸之中也浸滿了濕意,聲音更是在顫抖似泣,“雲程深處內宮已久,並不能將朝中利害清晰告知於您,但雲程知道,若是永嘉公主不能與您結親,那麼,依天家之意,她隻能出降潁川庾氏和......陳郡殷氏。”

謝不為悚然回首,眉頭蹙緊,“什麼?”

陸雲程像是卸了力般,語氣已有些漂浮,似是苦笑,“其實,就算您現在請尚永嘉公主,天家也未必會允,隻是......”

他緩緩起身,終於轉而再次正視謝不為,眼角似有淚痕,“隻是袁大家與我還心存那一絲僥幸,期盼在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那天前,能先行定下公主歸宿,而太子,也在忙於奔走,想為公主爭得更多的自由。”

謝不為垂目未語。

陸雲程牽唇一笑,“但也許,太子真能為公主爭得自由。”他微微躬身,“雲程還要在此等候公主,便不為您引路了。”

謝不為站在原地看著陸雲程看了很久,直到廊外天邊飄來了一朵烏雲,為陸雲程的身姿加了一層陰霾,他突然莫名心生酸澀,低低一歎,轉身離開了這裡。

而在走出含章殿時,謝不為有意向兩側張望,果然,在不遠處的臨池台榭中,看到了一道玄金色的身影——那便是太子蕭照臨。

謝不為早有所感,這蕭神愛前來含章殿為他解圍的時機太過巧合,隻是並不敢確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但在聽了陸雲程一番話後,他瞬間明了,一定是蕭照臨既了解袁大家的意圖,又知道袁大家召見他之事,才在此時帶來蕭神愛,是為他解圍,亦是如陸雲程所說,要為蕭神愛爭得自由。

來時有阿北與小黃門陸續為他撐傘,故他自己並未執傘,這下便乾脆冒著雨,奔到了台榭中。

所幸春雨多時綿連不急,並不會濕透他的衣裳,隻略微打濕他的外袍,又粘連他垂長的青絲,些許掛在了麵頰鬢邊。

他步履踏水聲不輕,蕭照臨應當早就聽到,但並未回頭,似是在專心賞雨。

謝不為踏入了台榭,站定在蕭照臨身後,氣喘微微,“謝不為見過太子殿下。”

蕭照臨仍未轉身,隻在看到池中雨打水珠迸濺濕岸之時,才有些突兀開口,“尚主拜相這等好事,為何不應。”

不知為何,謝不為在此時十分想笑,他也並未掩飾此意,而是大膽走到了蕭照臨身邊,側過身來,微微抬頭看向蕭照臨那豔如海棠般的眉眼,在片刻間垂目再抬,眸中已是帶了如池中漣漪般的盈盈情意。

“尚主拜相再好,不及我愛慕殿下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