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殿下與你(1 / 2)

“六郎,不下車嗎?”阿北目露擔憂。

謝不為聞言一動未動,仍是半闔眼簾支手倚靠廂內矮案,眼周青鬱,神色疲乏,隻淡淡應了聲,“你先下去吧,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阿北踟躕應下,幾聲輕微動靜後,車內便隻剩謝不為一人。

因犢車是停在丹陽郡府附近的街巷內,周遭並無行人,候在外頭的阿北與慕清連意也都刻意保持了安靜,是故,現今車內外皆靜謐,除了時不時掠簷而過的燕雀啼聲,便唯剩他自己滯緩且疲憊的呼吸聲。

那日謝席玉闖進來後,謝楷竟並不如往常般對謝席玉寬和言從,見謝席玉擋在他身前,怒火甚至漫燒到了謝席玉身上,怒目圓睜,指著謝席玉道:“他如今不顧大局隻知逞一己私欲,與你也逃不了乾係!”

謝楷開始細數謝席玉的“過錯”:“從前他恣意妄為,可也算對你多有仰賴,我便教你管束於他,可你呢?隻知為他收拾爛攤子,去掩蓋他的過失,讓他行事愈發大膽。”

語頓,深有呼吸,“我便當你是顧著棠棣之情,不忍拘斂他,尚情有可原,且因他本性如此,你也拿他無法。”

謝不為一驚,原來謝楷也是知道謝席玉對原主的刻意縱容啊,但,看樣子謝楷並未將這些往謝席玉的彆有用心上去想,他轉念一想,這倒也是,哪個正常人都不會覺得謝席玉這般縱容原主其實是為了引誘原主去犯更大的過錯。

不過,即使謝楷並未明了謝席玉的險惡用心,但如此責罵謝席玉還是讓謝不為覺得暗爽,隻當自己置身事外一樣看戲。

可他未曾想到,後麵謝楷之言竟讓他無法再輕鬆以對。

“可昨夜呢?阿北回來告知清林苑之事,我便讓你去接他回來,還叮囑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將他留在孟府。”謝楷念及昨夜,怒到一口氣上不來,連聲急促呼吸,終是壓下,但指著謝席玉的手已是顫抖不已,言語多有失望之意,“可你又縱容於他!在孟府停留半夜,也隻自己一人回來。”

再斥孟聿秋,“還有那個孟懷君!是我看錯他了,什麼大道君子克禮不逾矩,都是胡言!他亦是貪圖聲色之輩,一不讓太子帶六郎去東宮,二不將六郎送回謝府,今日還堂然露著頸側痕跡上朝,生怕旁人不知他與六郎有私,是為辱我謝氏,還是覺得他這個右相位置坐得太過舒坦了,想要旁人參他一參?”

一番話後,謝楷已是嗓音嘶啞,即使欲再言,也隻能先歇上一歇。

謝席玉麵對謝楷的指責,始終垂首緘默,但謝不為心下卻掀起了巨浪,不論昨夜之事究竟會不會產生如謝楷所說的後果,隻論謝楷道出的,謝席玉昨夜竟去了孟府接他,就足夠讓謝不為多有深思。

僅從他零碎記憶中,他與孟聿秋始終肌膚交纏,似乎片刻不曾離過,那謝席玉昨夜去孟府待了半夜時間,又究竟知道了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且為何最後還是讓他留在了孟府。

就在他還在思考其中深意之時,謝席玉卻突然開口,“昨夜我前去孟府

,無論有沒有接回六郎,已是足夠表明我們謝府的態度,父親何需多慮,兩相私和,也得叔父及謝府情願才是,若是隻孟相一人有意,今上及旁人都能看個明白,況今六郎行徑不過是隨性任誕了些,代表不了什麼,隻要父親與叔父不點頭,便不會讓旁人有文章可做。”

謝不為蹙眉思量謝席玉這番話的意思,這是在讓謝楷與謝翊表明與孟聿秋不同流的態度,以防皇帝和其他世家忌憚?

還不等謝不為確定,謝楷竟當真怒氣稍斂,捋須頷首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再越過謝席玉見謝不為,像是又想起了什麼,雖不再怒斥,但仍是重歎,“隻怕六郎並非無意吧。”

後竟有些惆悵,“我當你愛慕太子便是一心一意,可你怎麼轉頭又要與孟相牽連。”再歎,“我們謝氏從來用情專一,怎麼就出了個你這樣朝三暮四的浪蕩子!”

謝不為下意識想反駁,卻又被謝楷打斷,“罷了,我也不想管你的私事,太子既允了你五日的假,那你這五日便給我好好待在謝府,哪裡都不許去!五日之後,也不許再尋孟相,我會告知你叔父,讓鳳池台門吏不得放你進去,至於孟相那頭,想必也會有人提點。”

話後,便趕了他與謝席玉一同出去,還教人領他回院,不許他出去半步,也不許阿北等奴仆為他傳信給孟聿秋。

這五日,便是形同軟禁,他又擔心日後當真再不能與孟聿秋接觸,心下實在難安。

還有,在被謝楷趕出去時,他便意識到了謝楷勢必會聽從謝席玉出的主意,本想嘲諷謝席玉沒安好心、多管閒事,卻見謝席玉鬢邊已有絲絲血痕——是為他擋下的杯盞留下的傷痕,嘲諷之語竟就沒說出口,而謝席玉也沒多看他一眼,走得比他還快。

這般難以捉摸的奇怪態度,又讓謝不為不免多有揣測,謝席玉難不成還是在用對付原主的那套來對付他?想讓他記得謝席玉的好從而乖乖聽話離開京城,或是再為了謝席玉去做一些出醜的事?

如此多思多慮之下,夜裡亦不得安眠,夢中迷霧再生,麵色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難看。

到了今日,他需得至丹陽郡府辦公,謝楷才肯讓他出來,不過在出門前還特意來了一趟他院中,當著他的麵叮囑阿北,要阿北看住他不許去鳳池台和孟府,也不許和孟聿秋有聯係,不然他就要重重罰阿北,再把阿北發賣出去。

阿北是謝家家生子,身契確實拿捏在謝楷手中,如此這般就是在拿阿北威脅他不可再和孟聿秋往來。

他縱使再想與孟聿秋親近,也得考慮到阿北。

就在他仍沉浸苦愁之中時,竟聽到了趙克在車窗邊對他道,語調有些隱憂:“殿下遣我來問謝主簿,還要在車上耽擱到幾時?”

謝不為陡然睜開眼,猛然掀簾看向了站在車外的趙克,“殿下今日在郡府內?”

趙克麵上亦是顯露憂色,還有些莫名的感歎,“是,殿下是為了你來的啊。”

他一頓,略垂首,似是為蕭照臨不平,“唉,我從未見過殿下對誰如

此上心過,謝主簿怎能......怎能如此傷殿下的心!”

謝不為隻覺得趙克的話有幾分莫名其妙,蕭照臨對他上心?他還傷了蕭照臨的心?這跟天方夜譚有何區彆?

趙克顯然看出了謝不為麵上的不解,但也不想再多言,便領著謝不為到了丹陽尹正堂之中,隻在退下前,拍了拍謝不為的肩,“殿下很是看重你,不然也不會將你調來丹陽郡府,謝主簿應當多多往前看才是,不要為一時的浮雲繁花遮了眼。”

說罷,又自覺僭越,竟對謝不為欠身一禮,才匆匆離開。

謝不為如今腦中已是亂麻纏成了線團,根本找不出一點頭緒,對趙克之語更是分析不出來任何言後之意,索性隻當聽了一句耳旁風,便轉身入堂。

但才踏入堂內,又忽得憶起,蕭照臨的外袍他根本沒有帶來,他這幾日隻顧得上思慮他與孟聿秋的日後,還有謝席玉身上的種種疑點,哪裡會想得起這點細枝末節之事,看來得改日再送還蕭照臨了。

丹陽尹堂內,蕭照臨並未如謝不為所想的那般在處理什麼公務,反倒是負立於窗前,似在瞧院中之景。

在謝不為準備上前行禮時,也許是因他記起了蕭照臨外袍之事,便多看了兩眼蕭照臨今日的打扮,這一看,竟當真覺出了些許不同。

在謝不為之前與蕭照臨相見的幾麵及原主記憶中,蕭照臨多著玄金外袍,除衣料本身暗紋和表露身份的金邊刺繡外,衣袍之上便再無多餘裝飾。

而今日,雖衣袍主色仍是玄金,但袖口衣擺處竟點綴了紅珠赤羽,更顯精致華美,且隨著蕭照臨略動的身姿飄擺,為蕭照臨本就豔如海棠的麵容與傲然挺立的身姿增添幾分誘人心神的風儀。

比之以往,多了幾分刻意的打扮。

不過,在此風儀之外,蕭照臨的腰間還佩了一把劍鞘黑漆如深潭卻能映出幽幽暗光的寶劍,一看就不似凡物,隻通過劍鞘便能想象內裡寒光儘顯的鋒利劍刃,讓人又不得不對蕭照臨敬而遠之。

就在謝不為有些發愣之時,竟聽得蕭照臨冷笑,“還以為是孤的身姿不比孟相,再入不得謝六郎的眼了,原來倒也不是啊?”

啊?是他腦子糊塗了嗎,他怎麼感覺,蕭照臨這話......有點酸溜溜的?

謝不為忙擺首,將這奇怪的想法拋之腦後,上前規規矩矩對蕭照臨行了個禮,卻也是當做未聽見蕭照臨的前話。

蕭照臨輕哼一聲,邁步經過了謝不為,衣袍紅珠叮當,赤羽搖曳,解下了腰間佩劍“哢嗒”一聲放在了案上,坐在了堂內主位,才道:“過來吧。”

謝不為又規規矩矩地坐在了蕭照臨對麵,但因著蕭照臨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便先主動道:“多謝殿下那夜相助,也多謝殿下允的假,隻是不知殿下今日會到臨郡府,便沒有攜外袍交還,改日定當親自送還東宮。”

也不知是否是他錯覺,在他提及“那夜”之時,蕭照臨本就表露不悅的的麵色竟又陡然沉了幾分,笑中冷意也更甚,“真是難為謝六郎心裡還記

得孤啊。”頓,“過來。”

謝不為有些茫然,他這不已經是坐在蕭照臨對麵了嗎,這是要他過去哪兒?

蕭照臨語有不耐,“坐到孤身邊來。”

謝不為不禁蹙眉,蕭照臨不是有潔癖嗎,怎麼還讓他坐到身邊?

但頂頭上司發話,謝不為猶豫過後,還是慢慢挪了過去,不過衣袍繁複,他一不小心竟壓到了蕭照臨衣擺上的裝飾,剛想再挪開,竟被蕭照臨拿起佩劍以鞘尖抬起了下頜。

佩劍泛著幽深暗光,通體漆黑,而蕭照臨帶著的又正是黑色皮革手套,亦是泛著淡淡幽深光澤,倒教謝不為覺得是被蕭照臨用手捏住了下頜。

他雖有些不適,且劍鞘也無半分禁錮,但他就是莫名覺得,如果這下他躲開了,便會有什麼更不好的結果,隻好老老實實順著冰涼的鞘尖,抬眸看向了眉宇間凝著不悅的蕭照臨。

“殿下?”

蕭照臨本目光專注,眸中還映著謝不為在漆黑劍鞘對比下更加玉白瑩亮的臉,又因謝不為麵上多少凝著這幾日來的愁慮,竟似西子捧心般惹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