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也沒有回答。裴宿倒不急,反正在越風閒這裡,她也能稍稍鬆口氣。
她在與手術室怪物的對峙中,雖無法看清它的外形,卻能知道,劉長春所化身的那個怪物,大致有它的幾分形狀。汙染從它身上而來,許若蓮一家……她雖然還搞不清具體是怎麼做的,但想必可以將它們的作用,理解為放大器和催化劑。
祂選劉長春為傀儡,以許若蓮們為祭品,慢慢恢複著自己的力量,又通過劉長春和陽光醫院,汙染著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類。
而劉長春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怪物。他的精神汙染,以及,當裴宿殺戮怪物時,都會加劇她體內的怪物化進程。現在她已知的異變就有失去視力的雙眼,以及在自己腹內惡心地發育著的古怪肉球。至於外表上的異常,更不用提了。她毫不懷疑自己現在的皮膚狀態就像五六十歲的人。
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她現在也像怪物一樣,生命力頑強,不然,她現在受那麼重的傷,早就死了,又怎麼可能頂著被厲鬼破體留下的猙獰傷口還渾若無事呢。
她緩緩歎了口氣,“所以他居然還能一口一個姐姐的叫我……這孩子還真是……不看外表啊。”
沒有回應。
“我猜錯了嗎?你不喜歡我?嘿嘿,沒事,本來我就是逗你的,誰知道你那麼沉得住氣,真不反駁我?沒事,我說,你聽。你聽我猜得對不對。”
腦海裡的氣息緊了又鬆,越來越不穩定,仿佛微風拂過鬆林,綠意瀾起,餘響綿延。
“其實第一個疑點就很明顯啊,那就是,我為什麼從來沒有問過你一個問題呢——‘我還有回到原來世界的機會嗎?’
“……就算我知道自己是‘猝死’了,可我怎麼會對自己來的世界毫無留戀?在想起原來的那些人和事時,我又怎麼會覺得,仿佛在觀看彆人的人生?那些……對我而言,怎麼可能,完全沒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所有一切於我而言,仿佛是在平麵圖上走馬觀花的光影,看似眼花繚亂,卻與我毫不相關。如果不是他們的問題……那就是,我的問題。”
越風閒儘可能讓自己在他懷裡能靠得更舒服一些,她安靜而順從,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真的累了一般。
“我之前隻覺得他們的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軌跡,未免過於殘忍……可實際上,我自己,也是劇本裡的一員吧。”
依舊沒有回應。她緩緩笑了一下。
“你還是不說話,可是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在我腦子裡啊,你的情緒變化,在我腦海裡……反應是多麼大。就像,你隻是丟了一顆小石子,卻漾起了,好大好大的漣漪。你還記得之前我們的對話嗎,你說,你不是人,而我不是東西。”
笑容越揚越大,卻不帶絲毫喜悅的情緒。
“可怪物化的我,應該算是東西吧,那,前一句話是不是也是謊言……你,究竟是誰呢?”
極輕極淡的一句問話,卻仿佛平地起驚雷。她能感覺到那起伏的情緒,又能感覺對方似乎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卻依舊,如此深刻,如此強烈,如此,悲傷。
濕意濡透了單薄的布料,肩頭的地方,一片濕熱。越風閒怔了一下,輕輕攬著裴宿,餘光掠過,白色的布料血也似的紅。
她流的淚,也是鮮血一般。
裴宿沒有抬頭,他也不語,隻作不知,卻下意識抱得更緊了些。
穩定器裡的觸手怪,和血淋淋的人臉,分量也似乎變得很重很重。
不知什麼時候,就要與手術室的怪物正麵對上了。可他們卻依舊如此沒有把握。他的腿靠著裴宿的治療,眼看剛剛好轉,她卻又落個傷痕累累,雙目幾乎失明。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如此無力的情緒了……原來,有了珍視的人,便會因對方的難過也變得脆弱。
她在無聲落淚。而他的心口也沉沉的,情緒沉重而莫名。
連電梯鬼似乎都能感知到氛圍的不對,在裴宿剛進來時鬨騰過一陣,現在也老老實實飄在她身邊。
在危機四伏的陽光醫院,此時竟然於滿目瘡痍中,透出幾分歲月靜好來。
蒼白色的光影從窗外落入,在地麵上鋪出一卷朦朧的織物,看不真切。
不知過了多久,裴宿才抬起頭,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皺了皺眉,正要再加大力度時,手忽然被握住了。
“姐姐,你要乾什麼?”
她頓了頓,有些尷尬,“呃……我想看看,狠狠給自己一巴掌,能不能讓自己的腦子更清楚些……”
在副本裡多愁善感無疑是愚蠢又搞笑的行為,她根本沒有資格去肆意悲傷。即使前途再迷茫詭譎,她也還是走上這條未知的道路。
【意識流·初】與【舉起科學的大旗】疊加使用,精神力恢複的速度很快,周身的狀況也好了一些。但當她想要除去身上的異症時,卻發現完全不起作用。
果然,她的能力隻針對鬼,不針對怪。可偏偏,最後的BOSS是個大怪物。
手被握著,輕輕牽引到他的臉頰上。越風閒聲音溫柔。
“那姐姐在我身上試吧……怎麼總是對自己那麼狠呢?”
短暫失去之後才對一切感官都分外敏感。厲鬼的影響被消解了一些,手下所及竟覺如雲朵一般柔軟。她忍不住捏了又捏,半晌才反應過來,臉上一紅,立時要縮回手。
偏偏對方又不肯鬆開,聲線溫軟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