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是討厭上他了嗎?告彆的話從一開始的“日後有緣再會”,變成了現在的“後會無期”。
謝知斐連忙撿起腳下的那頂冪籬,拍了拍上麵的灰。
他將冪籬舉起來,卻沒有戴到自己的頭上,而是一個箭步衝到少年麵前,趁少年不注意,重新將冪籬戴到了他的頭上。
戴上之後,也沒有離開半步,就這麼站在少年的正前方。
見少年一臉驚愕,謝知斐咧嘴笑道:“我不走。”
“我不怕死。”謝知斐笑著看向對方怔然的雙目,朗聲宣布,“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就任由你的處置——除了趕我走,隻有這一點,我不依。”
“你……”見謝知斐執意如此,少年哽了半天,說不出什麼話來,最後隻憋出一句狠話,“良言難勸該死鬼,你想死我不攔著,我不管你了!”
說完氣勢洶洶地走進附近一間獨門獨戶的低矮小屋。
門栓一落,謝知斐就被關在了外麵。
謝知斐本想跟著過去,結果吃了個閉門羹,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惱,反倒莫名其妙地笑了幾聲。
他也不離開這附近,就這麼等著。
謝知斐不信,這人能一整天都宅在家裡不出來。
結果他等啊等,等到肚子都餓了,還是沒等到少年從裡麵出來。
謝知斐:“……”
謝知斐忍著肚子餓,繼續等。
日影悄然西移,待到夜幕降臨,那扇門依舊沒有打開的意思。
最近是暮夏時分,白天尚且有夏日的餘溫,夜半起了風,已經有了幾分秋日蕭瑟的寒意。
謝知斐默默打了個寒顫。
一個時辰後。
夜幕全然降臨,呼嘯的風席卷著落葉,拍向門板時發出重重響聲。
那扇緊閉了一整天的木門突然被打開了。
少年從中探出頭來,往外看了眼。
見外麵空無一人,他麵色依舊平靜,隻是眼裡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一兩分難以掩飾的失望。
“算他不傻。”少年剛剛低低說完這麼一句,忽然聽到幾十步開外的位置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你終於開門了!”懷裡抱著一大捆柴的謝知斐重新出現在門外這條羊腸小道上,“夜裡起了風,我怕你冷,就去撿了點柴火。”
謝知斐飛快跑到門邊,也不進去,隻是將柴火一股腦全部倒進少年的院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以後我每天都撿柴給你。”
他這一張剛剛被狠狠揍過的臉這裡腫一塊,那裡腫一塊,看上去淒慘萬分,更彆說還要用這一張臉笑起來,看著就更慘了。
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倒進院裡的柴火:“你……”
他眼裡的情緒很複雜,一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
“你可以討厭我,但彆討厭這些木頭。”怕觸他黴頭,謝知斐多少有些小心翼翼,他說,“我不打擾你,我走之後,你記得把這些柴燒了。”
寒風中,他一雙凍紅的手緊張地搓了幾下。
少年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在謝知斐打算離開時,他忽然側了側身子:“你進來吧。”
謝知斐眼睛一亮,連忙跟了進去。
這是個並不大的小院,隻有窄小的幾間房間,院子裡擺滿了竹條和各色染了色的紙,有一些已經成型的農具和漂亮的小玩意兒,瞧著像是裝蛐蛐的籠子,院子的空間本來就十分有限了,西邊的那塊角落裡種了些菜,西邊屋子裡養著一些蠶。
再一看那間坐北朝南、采光最好的屋子裡,擺著紡車。
“這裡還有彆人在住嗎?”看到這裡擺著這麼多東西,謝知斐覺得在這裡生活著不止一個人。
“隻有我一人。”少年道,“從來沒有人願意進我的院子,你是第一個。”
謝知斐感到意外:“真的?”
“自然。”少年看著謝知斐,忽的一副玩味的表情,“但凡腦袋好用一點,都不會和我扯上關係。你這顆腦袋倒是與眾不同。”
謝知斐:“……”想說他傻就直說。
他還沒忘少年被他惹惱時脫口而出的那一句傻狗。
“你要是想反悔,就趕緊走。”少年一副警惕的模樣,“你也看到了,我這裡沒什麼好給你的,要走就趕緊走。”
“我不圖你什麼。”謝知斐道,“我是來報答你的,我說真的。”
“我不信。”少年說著,鑽進廚房,忙活起來。
說著不信,他還是按兩人的分量,煮了兩碗麵出來。
“吃完這碗麵你就走吧。”他將一碗擺了青菜的素麵推到謝知斐麵前。
這碗麵簡直吃得謝知斐熱淚盈眶。
他有多久沒吃過這樣熱氣騰騰的飯了?哪怕在那個煞筆財主那乾活時能吃上飯,他也隻能吃些殘羹剩飯,沒有一次是熱飯,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謝知斐風卷殘雲地吃著麵條時,少年安安靜靜地吃著他的麵,一邊悄悄觀察著謝知斐。
等謝知斐將他那一滴湯都不剩麵碗放下,他也立刻將手裡的麵碗放下。
他對謝知斐說道:“吃好了是嗎?”
不等謝知斐回答,他自行安排了謝知斐的去處:“慢走不送。”
少年的眼角眉梢都寫著冷漠。
謝知斐大概也摸透了他一二分脾氣,坐在木凳上的身體巋然不動,還有心情淡笑著調侃:“又開始送客了是嗎?一日送客八百回,到底哪回是真心的?”
少年悶聲不吭了好一會兒,才語氣生硬地開口:“都是。”
謝知斐不以為意,轉著腦袋去看少年屋子裡的擺設。
本來就是很小的一間屋,卻因為物件太少,硬生生顯得空間大了許多。
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啊,不過比他好,他連四壁都沒有。
再一聯想到院子裡那麼多的活計,謝知斐能猜出來,這小少年的日子也不好過。
謝知斐心裡有了主意,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文錢來,推了出去,推到少年麵前:“街上一碗三兩的素麵賣一文錢,我在你家吃一碗麵,就給你一文錢。”
看到那一枚小小的銅錢,少年的眼睛果然亮了亮,冷漠的眼神瞬間褪去不少,態度熱情許多。他問謝知斐:“鍋裡還有些麵湯,你還要不要喝?”
“要。”餓了太久的謝知斐當然不會拒絕。
他現在身上有三十文錢,不多,夠他吃三十碗麵。
一天三碗麵,十天就花完了。
謝知斐一開始沒想過要把這些錢花在進麵館吃麵這等奢侈的消費上的,好不容易賺來兩個子,要是幾口就給吃沒了,謝知斐覺得不太值。
但現在他覺得值得。
看著迅速將那一文錢收入口袋、然後再度鑽進廚房的少年的背影,謝知斐心道:說什麼後會無期、慢走不送。
那隻是少年一個人的想法,不是他謝知斐的。
他會想辦法將自己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