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絕望(1 / 2)

拍攝工作暫停了,地震帶來的影響很大。

熊然坐在旅店房間裡,看電視裡的新聞報道,因為信號的原因,大屁股電視時不時花屏一下,半響,才有扭曲的人聲從裡麵傳出來。

地震的震中是距離雲方二百多公裡的薄州市,震級6.5,震感波及了周圍的幾十個市縣,相比於其他有震感的地區,距離震中較近的雲方顯然受到的破壞更大,有小部分房屋倒塌、損壞,不過因為地震發生在六點多鐘的下班時間,人員傷亡也僥幸少了些,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看著新聞斷壁殘垣的災區現場,熊然想起那天被壓在書架下的情景,動都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對麵牆上的裂縫越開越長,像是死亡倒計時,死神一點點走進去,在你驚恐的眼神中緩緩舉起寒刀,再掙紮也逃脫不了,那種感覺無比煎熬、絕望、驚悚。

人對於命定的死亡,如同螻蟻,掙紮也不過是它的陪襯,一腳下去,連碾都不必,就已經完成收割。

你看,就是這麼輕鬆。

那麼自己,枯葉如自己的死亡究竟是否可以躲過呢?在地震之後,熊然偶爾會陷入這樣的迷惑,但很快,他又一次次告訴自己,熊然你不一樣,你有命運的眷顧,它給了你機會,就擺在你麵前,照做就好了,你可以躲過去的。

隻要,隻要你完成任務,安安分分退出他的世界就可以了,你看,就是這麼輕鬆,熊然說服著自己。

宋或雍從外麵進來了,他將灰色的呢子大衣脫下,等冷氣散儘,坐在了熊然旁邊。

“劇組的車找好了,最晚明天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宋或雍的手很涼,他輕輕觸了觸熊然的眼珠,熊然一動不動。

“熊仔?”

熊然回神:“噢,好,劇組那邊怎麼樣?是要重新換取景地了嗎?”

宋或雍眸色很深,上麵的還覆著一層如霜的寒氣,他盯著熊然,半響才道:”是,柳導為全劇組的安全負責,他拍板說換地方,好不容易找到車,讓先把劇組的人送回榮城,後續的回去再說。”

熊然沒吭聲,他重新看向電視,裡麵嘈雜的報道此次地震的傷亡、救援情況,地震剛剛過去了三天,整個劇組急忙從上一個酒店搬離,在整個小鎮裡勉強才找到兩家房屋質量至少從麵上經受住了此次地震的旅店,接著又開始緊急練習外麵的車輛,把人員、機器運送出去。

柳導是個挺細心的人,即便都亂成這樣了,劇組內部還組織了捐款,一個挺大的數額,第二天就彙進了紅十字會的戶頭。

“熊仔?”宋或雍再一次叫醒走神的熊然,熊然懵懵的看向他。

“你是不是被嚇著了?”宋或雍靠近熊然,聲音放的很輕,像空氣的塵埃:“沒事的,現在這裡很安全,餘震已經過去,你不會被壓在書架下麵了,你已經出來了。”

他又指了指地上亂跑的鴨子:“而且達達也找回來了,一根毛都沒掉,咱們三個都沒有事。”

熊然沒說話,他的視線

下移,落在了宋或雍的腳上,很冷的冬天,他從外麵回來,腳上還穿著拖鞋。

腳底傷口很深,劇組隨行的醫護過來處理的時候,熊然就坐在旁邊,他看著醫生用鑷子從腳底血肉模糊的傷口裡拉出一個個尖銳的帶著碎肉的玻璃碎片,半結痂的傷口血流的更暢快,而這樣的傷口整個腳底有三四處,嚴重的不堪入目。

彼時,宋或雍坐在沙發上,臉上沒有表情,但熊然將他額上的冷汗以及驟然繃緊的手臂肌肉看的分明。

紗布圍著腳背連同腳底一起包紮,很厚的一層,連襪子都穿不上去,隻能麵前塞進拖鞋裡,深冬的天,腳趾還漏在外麵。

被死亡驚嚇的僵冷的心,在宋或雍麵前總是輕而易舉的被攥著各種形狀,大手從那顆心臟裡擰出愧疚、自責、心疼、矛盾,以及熊然對自己徹底的厭惡。

在自己身上,熊然將人性看的清晰,醜惡而矛盾,他痛恨自己的自私、無能,終於發現,自己是一個如此糟糕而平庸的人,渴望宋或雍卻又貪生怕死,他兩個都想要,可卻由不得他選擇。

他由衷的惡心自己。

這樣日複一日的自我厭棄與分裂讓熊然難以入眠,回到榮城後,失眠的狀況更加嚴重,熊然慶幸自己一個人睡,宋或雍不知道,但身體的疲憊是無法避免的,於是他開始經常走神。

“宿主,”係統將熊然無言的痛苦看在眼裡,在某個無眠的黑夜,在熊然盯著臥室的門,企圖看透的時候,係統說話了。

“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呢?”係統疑惑。

熊然答:“因為我什麼都想得到,一個都割舍不了。”

一段空寂後,係統道:“宿主,你隻能得到一個,那就是回去,回到父母身邊,健康的活著,這裡你留不下來,沒有任何一個未來時間的人可以長久的留在過去,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熊然說話的聲音更加虛弱,他苦笑了兩聲:“所以,我更加厭惡自己。”

係統聽明白了,可它不像人一樣,懂得看破不說破:“你是說,即使沒有強製性抽離,你也會選擇離開宋或雍嗎?”

熊然不說話了,他的視線又落回門上,瞳孔裡一片空茫。

手機在震動,很久,他掏出它,明亮的白光打在他臉上,藍色的寶石將其冰冷的折射,如同機器人,他艱難的解讀著短信裡的話。

是宋思白發來的。

——熊熊,我的耐心不夠,你知道的,柳如水也找過我,你們劇組應該才開工沒幾天吧,換人不是很輕鬆?

熊然合上手機,心被沒入冰水,一層層凍上,再難跳動。係統說的對,他太看得起自己了,哪裡有什麼選擇,他不配,麵前隻有一條道走到黑。

在停工的這幾天,宋或雍帶著熊然去爬了山。

出發前,他做了很細致的攻略,手機備忘錄裡寫了滿滿三頁,還租好了車子,準備自駕過去。

熊然不想去的,但是被他語氣溫柔、行動強硬的抱上了車。

靈山距離市區不

遠,來回四個小時的車程,路上宋或雍放了首很舒緩的歌,或許是空調開的太足,又或是窗邊的風景如同慢鏡頭一樣療愈,精神疲憊許久的熊然終於睡了過去。

夢裡是一片撥不開的混沌,熊然被困住許久,等他宋或雍把他叫醒的時候,已經到了靈山腳下。

宋或雍給熊然穿了很厚的羽絨服,自己則是簡單的衝鋒衣,他帶著冷帽、口罩,將自己全副武裝,然後背著背包,抱著熊然,沒有坐纜車,而是抱著熊然從山底開始爬。

冬日的靈山景區屬於淡季,幾乎沒人,樹是暗淡的灰色,乾冷的空氣伴隨著泥土的腥氣在寂靜的樹林裡孤魂野鬼似的飄蕩。

熊然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爬山,但高闊的天空與不被汙濁過的自然環境,還是給他眼中增加了生氣,比一直密不透風呆在屋子裡強多了。

“熊仔,你看。”宋或雍從地上撿起一個鬆塔,足足巴掌大的深褐色鬆塔,自然風乾,但果形飽滿,如名字一樣,是一尊胖胖的寶塔。

“你聞”果子被湊到熊然麵前,他聞見了一陣淡淡鬆香味道,是鮮活又敦厚的森林味道。

熊然抱著鬆塔,宋或雍抱著他,兩人繼續往前走,高高的樹枝上偶然有細細簌簌的響動,等抬頭去追,隻能看見一個一閃而過的小小黑影,這些不肯冬眠的小生靈,給寂靜寒冷的森林帶來不常見的生機。

在這條沒有旁人的路上,兩人終於沒了往日的緊張與矛盾,一個不再步步緊逼,一個不再倉皇逃避,隻是安靜的享受當下的平和、暢快,一切是如此的安寧美好。

一路走走看看,伴隨著細碎的交談,快中午的時候,一人一熊到達了山頂。

山頂的視野更加開闊,站在烈烈的風中,腳下是吞雲吐霧的白茫,它們流淌著披在一個個群山的頂部,最遠的山頭之上一輪火紅的元日,光芒萬丈,不被任何遮擋。

時間被停止,自然的宏美任何山河圖都隻能定格一瞬,它就這麼鮮活的展現在熊然麵前,熊然屏息著看了很久,然後深吸了一口刺骨的風,眼中情緒沉澱,巋然不動。

靈山的山頂有一座古刹,和之前熊然和王亞亞的去的那座差不多,香火旺盛,大鼎裡厚厚的香灰全是人們的祈願,讓熊然驚訝的是,宋或雍竟然也去上香,跪拜,如信徒一樣,供奉的禮儀十分周到。

他信佛?總感覺麵前的一切似乎和宋或雍掛不上號,但宋或雍垂眸供香、磕頭、雙手合十的樣子,無比虔誠,等他回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一個香包,裡麵是平安符。

熊然一下子想起之前王亞亞給自己的拿兩個,地震的時候,自己的那個狼狽中不知道掉在了哪裡,而原本要給宋或雍的那個,還壓在酒店的枕頭下麵。

他忘記帶走了。

宋或雍走到熊然麵前,將黃色的三角符咒給熊然戴上,細細藏在衣服裡麵,舉手間,熊然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熊仔,攻略上說,這裡的平安符很靈,可以壓魂保平安去晦氣”宋或雍一邊給熊然拉拉鏈,一

遍道:“你戴上,以後就平平安安,晚上也不會害怕的睡不著了。”

身體一頓,熊然看向宋或雍那雙剔透的眸子,裡麵能映照世間一切的真相,什麼都瞞不過他,純粹如水。

熊然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個小小的符咒正在燃燒,小小的一片,烙在他皮膚,燒的他心臟卷曲成一團,灼痛難當,可他任它燒著,哪怕是燒成灰,已經做好的決定絕不能改。

他知道,不能再猶豫,不能再拖下去了,會心軟的,真的會萬劫不複的。

他避開宋或雍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索橋,橋上掛滿了紅布條和銀色的鎖頭,風一吹過,鎖頭上小鈴鐺就清脆的響,在風裡笑,橋頭矗立的大石上刻著鮮紅的三個大字——同心橋。

簡易的小鋪子搭在橋的不遠處,在賣掛著的同心鎖,偶有路過的情侶笑鬨著去挑選,然後一起鄭重的鎖在橋上,相視一笑後,從橋的一段牽手平平穩穩的走到另一端。

宋或雍也看著,半響他同熊然道:“熊然,我們,我們可以去買一個嗎?”

他朝熊然笑,很小的一朵笑意,在風裡瑟瑟發抖的盛開,花瓣被吹的飄零,眼神帶著祈求的意味。

很久之後,熊然搖搖頭,他看著宋或雍,眼底的情緒再無波瀾,聲音很冷,比風還刺骨,又很輕,比霧氣還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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