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矛盾(1 / 2)

沒辦法跑,也跑不了,這是熊然從劇烈晃動的地板上爬起來後的第一反應。

縱波來臨,茶幾上的玻璃杯、書架上的書、沙發上的靠墊被震倒在地,伴隨著接二連三玻璃的碎裂、書架的倒塌的巨響帶來的耳鳴,熊然連樓道裡雜亂尖叫的人生、慌張的腳步聲都聽不清。

腳下的劇烈震動大地不斷撬動、像是有數千萬頭巨獸要破土而出,轟轟烈烈討伐整個陸地,天空隨著地震的來臨瞬間暗下,濃濃的黑雲吞噬剛剛還溫暖的光,積蓄罪惡的力量從撕裂的深淵巨口中造化出肆虐的颶風,向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建築物襲來。

一場災難正在降臨。

熊然抓住嚇的滿屋子亂飛的達達,在房間裡極力保持平衡,他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打開門,想要帶著達達衝出去,可抬眼就看見了擁擠的樓道。

裡麵是黑壓壓的人頭,他們攢動著、踩踏著、整個狹窄的空間裡充斥著尖叫、哭泣、謾罵,死亡般的絕望與驚恐在每個人口中如同瘟疫般傳播。

熊然一下子醒了,不行,不可以出去,人太多了,現在出去不僅跑不了,還會被發現。

他關門退回房間,橫波的到來讓整個建築的晃動更加劇烈,熊然聽見的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他再次被震趴在地上,側頭看見牆麵正在開裂,如同被撕開的傷口以飛快的速度向四周擴散,露出裡麵黑洞洞的水泥岩體,猙獰的朝熊然笑。

顧不得這些,熊然抱著達達往陽台跑,從客廳到陽台,短短距離,熊然被震倒了兩次,時間仿佛都靜止下來,熊然倉皇狼狽的躲避著空中砸下的一切,直到走廊的木製書架開始吱呀悲慟。

他用全身力氣奔跑,想要在書架倒下前衝過去,可當那些厚重的書本淅淅瀝瀝的砸下來的時候,他知道,不行了,來不及了,跑不出去了。

當帶著灰塵的沉重陰影砸下來的那一霎那,熊然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達達扔向陽台,動物的天性逼得柯爾鴨在最危險的時刻覺醒了基因裡的天賦,它張開稚嫩的翅膀在空中胡亂撲扇,像滑翔翼一樣從陽台打開的窗戶中飛了出去。

熊然隻來得及看那一閃而過的白色翅膀在窗戶中消失不見,下一秒,與巨響到來的,是全黑的世界。

*

從一望無際的黑寂的爬起來,熊然看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變回了人,他在黑暗中呼喊好久,無人應答,站在原地不敢動,直到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點亮光。

踟躕片刻,熊然抬腳跟著亮光走,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亮點從四麵八方飛來,彙聚在一起,擊退了黑暗,熊然走進了光裡。

在柔和的光裡,他見到了醫院裡的自己,過去的自己。

應該是結束了一場手術,他還插著呼吸機躺在重症監護室中,病房裡安靜,能聽見的隻有滴答滴答的機器聲,以及母親的哭泣聲。

熊然輕輕走到病床邊,看著床上的自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光著青皮的頭,臉色死白、形銷骨立,薄薄的眼皮一

動不動,插著呼吸機的樣子宛如死去。

真醜啊,真脆弱,熊然看著那乾癟的沒一點顏色的唇、沒有半點起伏的胸膛,心裡陡然生出了一絲無助和悲切。

他的視線轉移,看見坐在病床前的母親,厚重的防護服和口罩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可熊然還是一樣就認出了她,不僅是因為哭聲,還因為那個紅腫的眼睛。

她幾乎沒在自己麵前哭過,看自己的時候,從來都是笑著的,可眼睛卻沒變過,和現在一樣,又紅又腫,血絲密布。

“然然,彆怕,”瘦削的女人伸手,輕輕撫摸著病床上熊然滿是青紫針眼的手,聲音溫柔而哽咽,春雨一樣細細潤澤:“媽媽在這裡,然然不怕,媽媽保護你。”

熊然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在虛空中觸碰女人的臉,彼此眼中都噙著淚。

“媽,媽媽....”他低聲呼喚著女人,明明好久好久沒見了,可這是人類天生就會的詞語,呼喚起來從不澀舌。

這個包含愛意的詞語被時間最寬容的對待,念起的時候,記憶就不由自主的回溯,畫麵從來不褪色,聲音不曾失真。

他記起母親送他的五歲生日禮物是一條小狗,又記起小狗去世後全家人為小狗舉行葬禮,母親教懵懂的他理解生命和死亡。

他記起母親熬的排骨湯,又香又濃,一塊肉最多的排骨向夾給他,自己又夾給父親,父親又細細把肉剔下,夾給母親,他們教他愛和分享。每一幀、每一個細節都那麼清晰、動人,就連背景的電視聲都銘肌刻骨。

“我的然然受苦了,我們然然那麼好的孩子,為什麼要遭這麼大的罪啊!”看著病床上虛弱乾瘦的兒子,女人在僻靜中再難壓抑情緒,眼淚更加洶湧,無法止住:“求求老天,能不能把病過給我,我願意用一切去換,我求求了.....嗚嗚......”

熊然臉上早已布滿透明的淚水,模糊中,他去觸碰女人的手,摸到的卻是一片空氣,他緩緩張嘴,舌尖都是眼淚鹹澀滋味:“媽媽,然然好想你,然然.....然然對不起你的爸爸,我....我不該生病的....我為什麼要生病....媽媽...對不起.....”

熊然沒恨過彆人,他平生隻恨自己,恨自己身體不爭氣,恨自己得這種殃及全家的病,又恨自己為什麼不乾脆死了算了。

他是尋過死的,在某一天,在醫院的走廊裡,看見母親提著接滿熱水的水壺回來,半途中的時候,那個用了多年的水壺突然炸了,母親避無可避,熱水濺了半身,暴露在外的皮膚瞬間就紅了。

也是那個瞬間,他決定去死。

不過最後他沒能成功,拉下他的是濕淋淋的母親,她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好大好大的力氣,像是要把他重新塞回溫暖的羊水中好好保護,父親則牢牢抱著他們兩人,發誓一定要治好他。

一家三口,那一天都哭了,哭的好大聲。

自那以後,熊然再不敢死了,他隻想活,拚儘力氣的活,咬緊牙關的活。

“媽媽

()”熊然擦了好幾遍眼淚,眼中還是模糊:媽媽,不要為我擔心,然然會好好的,然然會用一個健康的身體來見你和爸爸,你們等等我,好嗎?()”

女人聽不見熊然的聲音,她的眼睛不偏離的盯著病床上的熊然,嘴裡開始哼歌,悠悠的音調無比熟悉,是她哄小時候熊然睡覺的歌謠,她粗糙的手輕撫著熊然手,眼神遠的像是穿梭了時光,那濃鬱的愛意從未被稀釋。

熊然是哭著醒來的,彼時係統已經開始瘋狂的在大腦裡叫他了。

看見熊然醒來了,它長送一口氣:“宿主,你終於醒了,你,你怎麼了?”

情緒還沉浸在剛剛的夢境裡,熊然緩了很久,才低聲道:“沒事,我還好。”

係統不信:“我這裡已經提示痛覺屏蔽失效,宿主,你彆騙我。”

熊然沒吭聲,他抬頭,周圍一片狼藉,水杯、椅子、書本、衣物,所有東西都亂七八糟的掉在地上,材質脆弱的,隻剩下濺開的渣滓,熊然聽見吱呀呀的聲音,他循聲去看,是壓在床腳,即將倒下的衣櫃。整個房間猶如台風過境,巨獸踩踏。

不過好在,房子沒塌,他看著那條縱橫貫穿牆體的裂縫,隻差一點就要劈開整個牆麵了。

外麵天還亮著,時間應該沒過去多久,他得在餘震到來之前,離開這裡去找宋或雍,想到這,熊然心焦。

“宋或雍怎麼樣?”

係統滿不在乎:“他還活著,哎呀,你彆管他了,先顧顧你自己吧!”

熊然撐起身子,轉頭去卡,發現自己的兩條腿被壓在書架下麵,他深吸一口氣,試著活動自己被壓在櫃子下的雙腿,隻動一下,就痛的發抖。

“宿主!怎麼樣?很痛嗎?!”係統感受到熊然驟然僵直的身體,語氣緊張。

熊然咬著牙,想要把腿扯出來,如果是人的身體,他現在絕對麵色慘白、滿頭冷汗:“沒...沒事...不痛...”

他反複嘗試幾次,都沒辦法將腿抽出來,倒是疼的差點兒背過氣去。

係統快被他嚇哭了:“宿主,你彆動了,你這樣下去會痛死的,都怪我,都怪我,權限太低,沒辦法用其他五感來替代痛覺屏蔽,而且,我現在也沒辦法給你多餘的能量,目前能量條隻夠維持你日常行動說活,這種情況下,能量包自鎖,除非是宿主遇到危險,才會打開。”

熊然笑得虛弱:“沒看出來啊,你們個公司還是個周扒皮,乙方的命就不是命啊。”

係統也罵:“就是,什麼垃圾單位!一點兒沒人情味,回去我就跳槽!”

熊然兩隻手撐的很累,又重新倒回地上,兩隻眼皮開始打架,係統喋喋不休的聲音越飄越遠,就快要再一次睡過去的時候,他聽見了係統的大叫聲。

“熊然,宋...宋或雍!宋或雍來了!!!”

熊然睜開眼睛,神思終於清醒,他痛哼著撐起身子:“怎麼了?”

“宋或雍來找你了!!!”係統緊盯著代表宋或雍的移動坐標。

() 一人一係統都沒再說話,一會兒,熊然就聽到了從樓下傳來的、漸漸逼近的腳步聲,速度非常快,一路直衝門口,刷發卡的滴答聲急促響起,接著就是門把瘋狂扭動的聲音,可門鎖被震壞,門根本打不開。

熊然的心緊緊提起,下一秒,劇烈的撞門聲響起,像是野獸在夯門。

“宋或雍!我沒事!你不要著急!”熊然提高聲音,撞擊聲一頓,接著就是更加猛烈的衝撞,仿佛將整個身體都高高舉起摔在上麵,急促沉悶聲在安靜的樓道裡回響,令人心驚。

下一秒鐘,一聲巨響,沉重的門終於倒在了地上,揚起一層薄灰,一個高大的陰影從外麵疾步衝進來,尋覓片刻,直奔書架下的熊然而來。

熊然艱難抬頭,隻看見一雙□□的腳衝過來,布滿臟汙的腳上還有新鮮的傷口,血從裡麵迸發出來,汩汩的流淌。

腳底應該傷的很嚴重,因為他的身後是一串深深的血紅腳印。

兩人異口同聲。

“你鞋呢?”這是熊然和宋或雍說的第一句話。

宋或雍則朝熊然喘息道:“熊仔,彆怕,我來了。”

顧不得地板上的玻璃渣,他雙膝跪下,伸手去抬壓在熊然身上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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