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矛盾(2 / 2)

熊然注意到,他身上還穿著戲服,夏戲冬拍,汗水已經將白色的T恤濕透,細密的汗珠從順著黑色發絲從脖頸滾下,明明一路奔跑而來,臉色卻和後麵的牆一樣白。

“熊仔,彆怕,彆怕.......”他完全沒有聽清熊然問他鞋去哪兒的問題,小心翼翼的抬起書架,瞳孔劇烈失措的顫抖,嘴裡不斷喃喃的安撫之詞,像是陷入某種輪回的幻境。

熊然被他小心的拉出來,失而複得般牢牢抱在懷裡,僵硬的身體終於在此刻放鬆了下來,宋或雍將熊然貼在自己心口,力氣大的像是要塞進自己心臟裡麵一樣。

熊然五感裡霎那間充斥著的是無數個狼狽的宋或雍。

耳邊是他的心跳和喘息,每一聲都很急、很快,很大,隔著一層上下急促起伏的胸膛,那劇烈的心跳聲與喘息告急,衝進熊然的大腦。

對方的嘴巴正急切的說著什麼,乾澀起皮的紅唇一個用力,就裂開一個口子,鮮血瞬間汩湧而出,荒蕪的紅與青白的皮膚形成極致反差。

四肢的神經都被宋或雍強大而失控的約束力擠壓的沉痛,熊然艱難的抬頭,看見了對方的臉,就貼在自己頭頂,眼皮都不敢眨的盯著自己,滿眼的赤紅,連瞳仁都被暈染,被血絲分割的細碎。

宋或雍的身體在顫抖。

“宋或雍,我沒事。”熊然朝宋或雍笑,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我沒事,彆擔心....”

宋或雍沒有說話,隻是急喘,一聲接一聲,像溺水的人終於衝破海麵,呼吸到了氧氣,帶著某種絕處逢生的意味。

很久之後,宋或雍才說話,悶而嘶啞的聲音從很深的地方發出:“熊仔,熊仔.....”他一聲聲呼喚他。

熊然應他:“我在,我在,宋或雍,

彆怕,彆怕。”

抱著他身體終於停止了顫抖,熊然順著那濕漉漉的胳膊摸向對方的唇,擦掉上麵的血漬。

宋或雍緊緊攥著熊然的另一隻手,黑紅的眼睛深深注視,接著抱著他起身,踩在來時已經沾了血的玻璃上往外走。

“彆怕,熊仔,我帶你離開這裡。”他將熊然的頭護在胸前。

臉緊貼著宋或雍熾熱的胸膛,鼻尖滿是他的氣息,原本清冷的酸澀果香在一路的疾跑後被滿心的焦灼加熱,滾燙的極具衝擊性,將熊然的嗅覺全部包圍,像是守護的士兵,牢牢阻擋著外麵的陌生氣味。

這種屬於宋或雍的溫度、味道,讓熊然酸澀的眼睛更痛,潮熱起伏,他倉皇伸手,摸了摸眼珠,指尖卻是乾的。

“熊仔,痛不痛?都怪我,來晚了。”宋或雍一邊快速下樓,一邊問熊然,手還在他的腿上摩挲,語氣中帶著濃鬱悔痛。

“不痛,我沒感覺的”熊然故作輕鬆的登了蹬腿:“我身上都是棉花,不會痛的。”

係統在熊然耳邊嗚嗚嗚的哭:“胡說,你明明痛的快死了,好嘛!!!”

宋或雍垂眸看了熊然一眼,勾起了一個苦澀的笑,他喃聲道:“現在,我倒是慶幸你是個棉花身體。”

熊然呼吸一窒,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徒勞閉上。

他視線下落,落在那雙急速奔跑的腳上,腳麵上傷口臟汙、猙獰,是被銳器劃開的,有紅色肉裸漏在外,伴隨著運動,血液從暴露的組織中流出,彙聚成一條細細的小河,與腳掌的傷口一起,印出一串實心的紅腳印。

一步一步,就踩在熊然心口裡,每踩一下,他的心就針紮的痛,比腿還痛。

“怎麼...”熊然費力講話,聲音斷續哽咽,虛弱的一陣風就能吹走,他儘量克製異常:“怎麼不穿鞋?”

半響,他聽見頭上宋或雍的聲音,雲淡風輕的:“穿了的。”

“路上跑丟了。”

*

一人一熊在酒店樓前空曠的地方坐下緩勁兒,周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人群,神情驚慌的不是在找信號打電話,就是在四散的人群中急呼某個名字,有逃跑時受傷的人血淋淋的坐在台階上,捂著傷口,親人在旁邊哭泣的著急的求救,手足無措。

熊然背著手悄悄扯了扯宋或雍的衣服,壓低了聲音:“你的腳...”

宋或雍捂住熊然的嘴,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熊仔,彆說話,有人看著呢。”

他的唇貼在熊然的頭上,熊然感受到一種麻酥酥的溫癢,他後背一激靈,真的看見前麵有幾個大爺大媽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看,一下子不敢說話了。

宋或雍掏出手機,給王亞亞他們報了平安,掛斷電話,就看見其中一個大媽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小夥子,腳沒事吧?阿姨這裡有藥,你先將就用用。”卷發大媽操著一口本地方言,手裡還提著個開著兜的挎包,估計也是急匆匆從對麵小區跑下來的,她在包裡翻了翻,找出

了幾張一次性的消毒酒精片和創可貼,遞給宋或雍。

宋或雍在衣服擦了擦手,道謝接過。

“小夥子彆客氣,快給自己處理一下.....哎呀,你剛剛可真是嚇死人了!”那大媽心有餘悸的默默胸口,皺眉道:“那麼多人攔著你,你咋還往裡麵衝呢?!”

宋或雍拆開酒精片,按在傷口上,蟄痛感刺激的他拱起腳趾,腳背蒼白無血色。

“你沒看那樓裂開這麼大的口子,小小年紀的,人命能大過天去?!”大媽歎了一口氣,眼神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阿姨,”宋或雍將創可貼貼好,他抬頭,迎著光揚起一個淺淺的笑:“我喜歡的人在裡麵,他還沒出來,我得救他呢。”

那大媽愣了一下,熊然身體一頓,他背著的手緊緊攥著,半響,才緩緩鬆開。

“阿姨,你知道咱們這兒哪有超市嗎?”宋或雍起身,他站在台階上,更顯得人高馬大,手裡還抱著個臟兮兮的玩具熊,惹人矚目。

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好看,那大媽臉紅了一下,回過神來後,急急朝不遠處指了指:“就路口左轉,有家小超市。”

“謝謝您。”宋或雍光著腳,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大媽盯著宋或雍遠去的背影出神,許久,喃喃自語道:“哎呀,這麼重情重義的小夥子,長得還這麼好,要是沒喜歡的人....哎,算了。”

小超市裡擠滿了搶貨的人,地震剛剛結束,還不知道有沒有餘震,現在信息也不暢通,誰也不知道災情如何,所以盲目強買食物的人很多。

宋或雍沒買食物,他站在無人問津的冰櫃麵前,低頭看裡麵更加無人問津的冰淇淋,他點了點上麵的玻璃,貼著熊然的耳朵。

“熊仔,想要什麼味道?”

熊然斜視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不吃,你快去買雙拖鞋。”,他看見宋或雍的赤腳踩在地上,心裡就被手捏著似的難受。

宋或雍沒動,倒是指著一個個冰淇淋小聲問:“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熊然氣的乾瞪眼,對著玻璃,看見裡麵宋或雍狀似無辜的神情。

“就這個,就這個,好了,挑好了,你乾淨去買拖鞋!”

宋或雍滿意了,他推開玻璃櫃拿了兩個冰淇淋,才穿過擁擠的通道,在一眾狼狽的抱米扛麵的人群中,結賬兩個冰淇淋以及一雙拖鞋。

在商店後麵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坐下,宋或雍拆開冰淇淋,遞到熊然麵前。

“我吃不了。”熊然無奈。

宋或雍將綠色的冰棒湊到熊然鼻端:“你聞聞。”

瞬間,一股清涼的蘋果香氣竄入鼻道,帶著絲絲的甜味,在這安靜清涼的環境下,熊然感覺心裡放鬆了些。

“熊仔,”宋或雍眼神清澈,熊然的一切都倒映在他心裡,他用無限包容的聲音問他:“現在心情好些了嗎?不要緊張,我們安全了。”

鼻子的甜不是天然的味道,帶著人工香精的膩,可熊然卻覺得好聞的很,和宋或雍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勾兌出一種令人無比安心的熨帖。

這種熨帖使得他開闊的心胸從四處湧上汩汩熱流,然後組成巨大的浪頭,衝擊著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帶著刺痛的後韻,如此折磨。

熊然看著宋或雍,想起對方剛剛白如宣紙的一張臉,明明那個時候,他緊張的全身都在顫抖,現在卻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有熟悉的聲音在心中回響,再一次叩問自己:熊然,你喜歡他,你就是喜歡他。

熊然,拋棄他,離開他,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嗎?

可大腦也在告訴他:熊然,你的父母呢?他們一直都在等你,從來沒放棄。

心和腦不再團結,不再合作,它們在同一個身體裡分裂、對抗,心裡想著的是宋或雍赤腳來救自己,腦海裡卻是一幀幀父母在搶救室前擔驚受怕、相擁哭泣畫麵。

它們激烈的爭論,無數的爭吵在熊然身體血液中流動,它們都用熊然最重要的人做牽絆,讓熊然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放下那個,又舍不得這個。

心和腦各自為王,想要掌控這副身體的主導權,熊然在這場戰爭中被當作戰場,摧毀的倘恍迷離、身心俱疲。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個決定了,即使他本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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