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然沒有掙紮,當那雙手緊緊攥著他的時候。
他短暫而又劇烈的驚慌,接著一種莫名的理智就從身體各處湧上,使得他飛快的接受了現實。
五感一瞬間放大,血漿的稠膩、指紋的摩挲、克製的呼吸以及微顫的指節,還有自己的心跳聲,如鼓如雨,在野外森林裡逃竄。
熊然張開了嘴巴緩慢呼吸,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喘的上氣,但他試了,沒用,攥在身體上越來越緊的手捏住了他唯一的氣管。
手勁奇大,大到如果下一秒自己被撕碎熊然都不會意外。
宋或雍發現了。
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許久,在凝滯時間和空間中,熊然動了動唯一可以活動的脖子,他轉過了頭。
麵前的一圈是黑的。
巨大的如同高山鷹翼的身體擋住了一切光的來源,阻隔了一切溫度,對方垂頭,縷縷發絲落在書架,像高山上生長的藤曼,攀附著、攫取著,往熊然的方向生長。
周圍也並不寂靜,有墜落在地板上的滴答聲,一下接一下,同聲音一起的,是黑暗中暈濕的血腥鐵鏽氣味。
那聲音就像是喪鐘,讓熊然無法再埋頭躲避。
熊然企圖說點什麼好讓氣氛不那麼凝滯,可剛抬頭,嘴巴張著,聲帶卻一抖,聲音從喉嚨逃進了肚子裡。
他看見了宋或雍,一個滿是的血的宋或雍,一個眼裡帶血的宋或雍。
看見熊然動了,對方手指更收緊了幾分,熊然任由對方將他拿起,湊近在眼前,他在兩個破碎的鏡麵中將自己看的更清晰,從一張可笑的熊臉捕捉到了驚慌、恐懼和強裝的鎮定。
“是你嗎?”許久,對方輕聲道:“熊仔?”
熊然嗅著淡淡的血腥氣,緩緩點頭,聲音嘶啞:“宋或雍,是我。”
“你,你回來了?真的回來了?”他聲音不確定,抓著熊然的手在他身上顫抖摩挲,唇線抿成鮮紅的一條,呼吸淩亂。
熊然任由他摸著,一動不動。
“什麼...什麼時候回來的?”聲音是冷的,吐出的氣是熱的,宋或雍的高熱未退,可盯著熊然的眼睛清明鎮定,密布的紅色血絲在放大的瞳孔越生越多,像某種瘋狂的前奏。
對方毋庸置疑的語氣告訴熊然,其實早在看見他動起來的第一秒,宋或雍就知道他是熊仔了。
熊然說不出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難道要告訴對方,自己三天前就在這裡嗎?宋或雍知道了,估計會被氣死吧。
他的沉默讓宋或雍看出來什麼,他盯著熊然,血色的瞳孔將裡麵的熊淹沒再淹沒,許久,喉嚨顫抖一下:“難道.....你早....早就就回來了?”
熊然的猛地刺痛,他下意識的搖頭,就聽見對方道:“彆騙我,這裡有監控。”
熊然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時候,他曾抬手觀察自己的身體,即使後麵沒再動,但要是一幀幀的回看視頻會發現端倪的
。
因為思考他遲疑了幾秒,瞬間對方眼中高躍火光,燃燒瞳孔中一切色彩,下一秒真切的疼痛從脖頸縫隙傳來,一絲呼吸都無法通過。
力氣瞬間增大數倍,宋或雍的指尖深深陷在布料裡麵,帶著穿透的力度,似乎要教熊然頭身分離。
那是他全身的恨意,同克製的語氣與表情不同,身體反映出他最真實的心情,同那雙被恨攪合的波濤洶湧的眸子一樣,將熊然淋的徹底。
“為什麼?()”他問熊然,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隱藏著腥氣和重傷之後的虛弱:回來了為什麼不出現,為.....什麼裝作看不見?為什麼?為....為什麼不....不出來?()”
他臉上出現了一種近乎茫然的疑惑,聲音斷斷續續,激動的情緒讓他說不出完整的話,剛剛的克製終於破裂,神情變得扭曲。
“你看不見我在...我在找你嗎?我...我在找你啊!”憤怒和迷茫在他臉上交織,凝成令人窒息的織網狀,如同被拋棄在黑夜中的乖孩子,語氣中帶著幾乎天真的失措與委屈。
他在黑暗中找一個人很久了,他以為對方是走丟了,於是在每一個拐角、每一個巷口、每一個縫隙中搜尋,日複一日的呼喚對方的名字,可事實呢?事實就是對方或許並不想要被他找他,他就躲在暗處,觀察自己可笑的、可憐的、疲憊的背影。
他在躲他,他在玩弄他。
隻是想到這一點就讓宋或雍眼前一黑,脊柱被壓的打彎,每個神經、細胞,身體的所有地方都焦灼的、毫無辦法的痛。
他其實是有過喜悅的,當宋或雍在一片失焦的眩暈中聽見一個聲音,聽見許久不曾聽見的“宋或雍”讓他混沌的大腦觸電般清醒,他費力的睜開眼睛,艱難的搜尋到那個在電話機旁忙碌的小小身體後,一種莫大的欣喜如颶風瞬間席卷,不用大腦通知,所有細胞都已經知道。
他日思夜想的人回來了。
那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失去的肋骨終於回歸到自己身體,那種自從被抽離就再難安眠的焦慮、不安在這個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雙腳落回實地的踏實感。
熊仔回來了,他沒丟,宋或雍近乎神經質的重複著,他衝上去想要抱他,像無數次抱那個藍色眼睛的小熊一樣,鎖在懷裡,刻在骨裡,貼在自己心房的上麵,讓他聽自己重新活起來的心跳聲,告訴他自己每一天都在找他,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還想....還想告訴他,如果再不出現,自己就要恨他了,恨得咬牙切齒的那種,不過好險,他回來了,熊仔真的回來了,宋或雍又沒那麼恨了,他想隻要熊仔說一句“宋或雍,我好想你”,自己就原諒他,不再生他的氣了。
但很可惜,對方沒說想他,不僅沒說,他還在躲自己,像躲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為什麼呢?這麼厭惡自己嗎?宋或雍想不明白,他的大腦是一片接一片的空白。
那自己這十年的尋找又算什麼呢?宋或雍的心開始塌陷,踩哪裡哪裡就是空的
() ,他無處落腳,整個人輕飄飄的。
太可怕了,這一定一場噩夢,宋或雍確信。
他盯著書架上的小熊,麵前的這個熊肯定不是他的熊仔,快,趕走他,在他說出自己更不能接受的話之前,趕走他!
這絕對不是他的熊仔!
宋或雍的手一點點鬆開,他垂眸看著熊然,眼中的一切都被澆滅,焦苦的氣息在狹窄的空間擴張,一切都是大火燎原後寸草不生的樣子,
他是那座枯萎的山。
熊然輕輕喚他的名字,宋或雍緩慢眨眼,半晌他開口道:“你應該聽到了吧,我之前說過的,如果再見到你,一定殺了你。”
熊然點點頭:“你說過,如果殺了我你才會不生氣,”他揚起自己的脖子:“你....”
“我不想你死。”宋或雍打斷熊然的話,他將手從書架上收回,微微直腰,麵色和光色一樣透白,一戳就破。
“我隻想你離開,”他聲音很輕,但熊然聽的清晰,白色的唇輕輕開合,一字一句吐出來。
“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了。”
熊然盯了宋或雍好久,時隔多年的第一次見麵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簡直是糟透了。
印象宋或雍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是自己第二次投射到他身邊,在出租屋被他發現的時候,他還記得那個場景,那時宋或雍說他不需要自己了,可自己假裝離開之後,對方還是偷偷哭了。
彼時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強裝冷漠的委屈、無助和思念,但是現在,眼中隻有恨、怒、以及赤裸裸的憎惡。
熊然不該有感覺的,可看見那樣的眼神,還是被刺了一下,他該說些什麼的,可最終能說出口的隻有一句單薄的對不起。
但這三個字,比殺了宋或雍還難受。
熊然看著對方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扭曲的臉,忽略心中的異樣,其實這樣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好事,尤其是宋或雍,認清麵前這個自私、冷漠的熊仔,讓他恨自己入骨,才能從這十年的找尋中脫困,不再囿於這黑暗的房間中,過上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他不該再為一個“熊仔”浪費自己的光陰和精力了。
“強製脫離倒計時30秒,請宿主做好準備........”係統的聲音傳來,熊然最後看了一眼宋或雍,閉上了眼睛。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或許不該寫信的,應該早點讓宋或雍厭惡自己的,這樣他應該會比現在這樣開心的多。
*
熊然在寺廟裡待了整整三個月,他的工作很單一,就是護持道場、在廚房幫忙、給香客遞遞香什麼的,師兄覺得他手巧,想讓他繼續去做書簽,但熊然借口推脫了,當然,他也沒再替長命燈緒油了。
早上護持完道場,他照例供一炷香,夏天已至,好在山裡是涼的,風順著山門吹進大殿,懸掛的經幡沙沙作響,熊然跪在蒲團上,頭貼著青石板的時候,想起了係統離開的那天。
“徹底結束了嗎?”當時他躺在寮房的床上,茫然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