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然一動不動,視線不敢偏移對方的臉,隻有眼睫顫的慌亂。
發絲被對方捋到腦後,沁水的五官褪去淡然,暴露出徹底的淩厲和美豔,水紅色的唇微微翕動,吐出兩個字。
“下來。()”
*
宋或雍走在他前麵,熊然離他三步遠,跟在他後麵。
黑發潮濕,對方身上的白色襯衫也濕透了,水痕斑駁,伴隨著行動,衣料輕微摩挲,印出裡麵若有若現的潤質肌理。
鼻端嗅到潮濕香氣,熊然低下頭躲避。
剛才下車,他才意識到車窗玻璃濕單向的,外麵看不到裡麵,他鬆了半口氣,剩下的半口還提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不知道對方叫他進來乾什麼。
跟著宋或雍踩上樓梯,熊然回頭看階下地板,那裡已經被擦拭的乾乾淨淨,光可鑒人,很難想象,半年多前,曾經有濃鬱的血從宋或雍身上緩緩流出,就淌在那地板上,像剛被挖開的河道。
熊然摳著手心,收回視線。
踏上二樓,往深裡走,越來越明顯的水流聲傳來,腳下的地板也開始變得潮濕,停在一個臥室門前,衝出來的水幾乎和熊然的腳踝差不多高了。
原來是水管爆了。
去找毛巾,找盆,點電話給物管,讓他們趕緊叫人。?()”對宋或雍說完,熊然一腳踩進水裡。
是臥室衛生間裡的水管爆了,嘩啦啦的水正順著洗手池下的櫃縫裡往下流,因為衝擊力太大,櫃門都被頂開了小半扇。
緩緩打開櫃門,瞬間,熊然就被爆出來的水流噴了半身,他躲不及,眼睛裡都是水,胡亂脫下身上的夾克,摸索著找到噴水的地方,就用夾克去包。
水流太大,幾次脫手,眼看剛包好的又要被水衝下來,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熊然看不見,隻能感受到一陣熱度逼近,手指被觸碰,手下的布料再次被綁住。
出水口被堵住了,熊然抹了把臉上的水,費力睜開眼眸,側頭看見了旁邊的宋或雍。
水汽中,他眉頭蹙著,抬著緊實的手臂,正在用毛巾加固水管破裂的地方。
“眼睛怎麼樣?”他一邊綁,一邊問熊然,視線盯著水管,目不斜視。
“哦...”熊然抬手又擦了擦眼睛:“沒事。”
固定的差不多了,宋或雍放下手,熊然和對方對視幾瞬,垂下眸子,不知道該落在那裡的視線隻能盯著對方濕淋淋的指尖,看那和肌膚幾乎同色的水珠,順著指尖滴答滴答。
宋或雍的聲音從熊然頭上響起:“我叫了物管,他們馬上過來,但是我還是想請你幫幫忙,一起把地上水處理一下,我...我怕它流到其他房間。”
心裡咯噔一下,熊然想著剛剛路過時,書房門口那用毛巾墊起的“防護欄”,白色的一條,摞的高高的,可地板上分明沒多少水漬
() 。
舌尖湧起淡淡複雜。
“有拖把嗎?”熊然問
對方臉上露出淡淡的茫然。
沒辦法,熊然用毛巾堵住櫃門縫隙,埋頭開始擦地上的水,擦幾下,想要往盆裡擰,結果低頭一看,宋或雍給他拿過來的是廚房的鐵鍋。
或許是熊然的表情實在太無語,對方緩慢紮了幾下眼睛,帶著某種無辜的神態,低聲解釋道:“家裡沒盆。”
是一點生活痕跡都沒有啊,不過一想也確實,這麼好一彆墅,放個塑料盆在裡麵,怪不搭的,熊然感歎,果真,就算過了幾年苦日子,宋活雍還是宋或雍,在泥地裡打了幾年滾,抖抖羽毛,一點灰不沾,又飛回天上去了。
擰了兩大鍋水,等來了物管,修理工在裡麵修修補補,熊然滴滴答答站在門口看著,時不時遞個鉗子啥的,宋或雍則拿著毛巾,擦拭書房門口水漬。
是水管老舊導致的漏水破裂,修理工迅速換了新水管,漏水終於停了,跟著而來的物管詢問宋或雍要不要聯係家政上門來清理,宋或雍拒絕了。
物管的人離開了,熊然看著著一地的狼藉,開始收拾,卻被宋或雍叫住了。
“三樓有浴室,去洗洗吧。”對方手裡還抱著一條乾淨的浴巾。
熊然低頭一看自己,確實很狼狽,衣服全濕了,正黏糊糊貼在身上,不斷汲取皮膚上的熱量,出去肯定會被凍死。
“謝謝。”熊然接過對方手裡的浴巾。
宋或雍盯著熊然,不,更確切的說,是看著他臉上的水珠。
幾顆水珠正從熊然毛流豐富發眉上落下,其中一個墜在他唇峰上,唇鋒很紅,開開合合中,那滴剔透由順著那一點水紅舌尖,隱進了潮濕的口腔裡。
“不客氣,該是我謝謝你,”半晌,宋或雍冷靜收回視線,轉身給熊然帶路。
在三樓的浴室裡洗了個澡,洗頭發的時候,熊然擠了一點架子上的洗發水。
手心裡是白色的流狀體,冰冰涼涼的,裡麵還夾雜著不知道是什麼物質的淡綠色小顆粒,封閉又煙霧繚繞的浴室給了熊然莫大的安全感,熱氣蒸的他頭腦發暈,於是,心思一動,他手心湊近,鼻端一動,輕輕嗅了嗅。
記憶在這個瞬間被點醒,那股淡淡的青澀香氣從鼻腔充盈進大腦,占據每一個腔室,塵封的與嗅覺相通的神經再一次被喚醒,輕輕蜷縮、顫抖。
是熟悉的味道,十年前的筒子樓裡是這個味道,現在也是這個味道。
沒辦法逃避,記憶被一點點揭露在眼前,自從和做了宋或雍的司機,這股若有若無的味道就沾染在車上、在座位上、在狹窄的車廂中,如影隨行,以至於似乎熊然身上也被沾上了這股香氣,幾次在深夜裡翻身,他都從自己的枕頭上捕捉到了這股味道,然後又迅速消散。
擺脫不掉。
熊然抬頭,在布滿潮氣的鏡子上,猛然撞見了自己的表情,那是他沒見過的神情,黑色的眼珠裡是凝聚成旋渦的壓抑,壓抑著裡麵分裂開的兩
種洶湧,像裂開的靈魂,被強行縫補在一起。
非常陌生,莫名可怕。
熊然被嚇的飛快洗掉手上的洗發水,可味道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整個空間裡蔓延開來。
他幾乎被包裹。
熊然更著急了,擦拭的更加瘋狂,他從水裡退出來,四處找可以擦的東西,正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宋或雍的聲音。
“你好,我把衣服給你送過來了,我給你放在.....”
-----啪
浴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熱氣撲麵而來,宋或雍後退兩步,熊然從衝了出來。
他似乎是被嚇著了,光裸的身體緊緊貼在臥室的門上,一雙通紅的眼睛緊張的盯著浴室和麵前的宋或雍,身體繃得僵硬,拳頭也攥著,藏在身後,
宋或雍沒有亂看,他往前走了一部,熊然又往後縮去,宋或雍就不動了。
“我給你拿衣服了,你穿上吧,要不然會感冒。”宋或雍看著對方潮紅的眼角,濕漉漉的睫毛,緩聲道。
驟然冷下的空氣,讓熊然缺氧的大腦有了幾分清明,察覺到了自己的應激,熊然緩了片刻,低下頭,發絲上的水隨著他的動作滴在了地毯上,滴在他腳趾上。
冰冷的水滴讓觸感清晰,熊然更清醒了。
“抱歉”他沮喪又懊悔:“可能是有點缺氧了,不好意思,剛剛是不是有點奇怪?”
宋或雍從床邊拿起浴巾,他沒有接近熊然,手臂抬高,將浴巾遞了過去。
“沒有。”他看著熊然想要去接又縮回的手,又輕輕重複了一遍:“沒有,不會被你嚇到。”
熊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接過浴巾披在身上:“謝謝。”
宋或雍將空間留給他,對方走後,熊然才感受到冷,猶豫片刻,低頭嗅嗅衣服上的味道,沒有對於的氣味,他放下心來,三下五除二穿在身上。
宋或雍在門口等他,看他出來了,轉身就要下樓。
“還需要收拾二樓的水嗎?”想了想,熊然忍不住問道。
宋或雍頭也不回:“不用,我會找人來收拾。”
“那....那宋先生這裡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經過了剛剛那一茬,熊然非常想離開了。
聞言,宋或雍停住了腳步,見他停下,熊然也不敢往下走了。
宋或雍回頭,自樓梯之下抬頭看熊然,吊燈的光落在他眼中,與黑色調和,映出近乎褚色的光點,美輪美奐又變化莫測。
“我剛剛叫了餐,吃點再走吧,當是謝謝你今天幫我,”他語氣柔和,麵容也難得柔和。
沒有人能拒絕,但熊然拒絕了。
“多謝宋先生好意,這是我該做的,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您了!”
話很硬氣,但熊然心裡虛,說完,他惴惴不安的望著宋或雍。
好在對方並沒有不滿,宋或雍並沒有強留熊然,似乎就是禮節性的客氣一下。
宋或雍非常有禮貌的將熊然送到了彆墅門口:“慢走,小熊師傅。”
他這麼稱呼熊然,四個字像是含在舌尖,然後換作一陣薄薄霜氣緩緩吐出,尾音微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與他的氣質十分不符。
熊然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抬頭一看,果真,對方的臉平和疏淡。
......
嗯,他肯定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