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蓮娜翻身下馬,牽著韁繩一路向前步行。
她研究過阿斯特隆的行政規劃,知道眼前這片居民區名叫林登伯格。
林登伯格太陽聖殿擁有五百年曆史,是城中第二大聖殿。聖殿外牆貼有成片的浮雕,描繪著太陽普照眾生、驅散邪惡異端的場景。
教會禁止信徒將太陽擬人化,仿佛“人”的形象對於太陽是一種玷汙。浮雕中的太陽,依舊是一顆帶有線形光芒的大球。
悠揚的鐘聲在聖殿上空回蕩,具有洗滌心靈的力量。
數十位平民跪在雪白的台階之下,等待黃昏的來臨。
“偉大的太陽啊,請治愈我女兒的疾病吧!”
“偉大的太陽,請保佑我生意長久。”
他們許下願望,等待教士們播撒賜福。
瑪蓮娜站在神殿廣場附近,旁觀著教士向民眾施展祝福禱術。
“你又把工錢全部捐給神殿了?”一位老婦跑到一名信徒身邊,揪住了他的耳朵。
她繼續罵道:“蠢東西!工錢沒了,我們一大家子吃什麼喝什麼?我看你真是瘋了,整天就知道在這裡跪著!”
信徒捂住耳朵,呼叫不遠處的教士:“媽媽,你瘋了!離我遠點......閣下,閣下!我媽媽的心靈受到了汙染!”
教士聞聲走來。
“女士,請您跟我來一趟。”
他施展禱術,在老婦麵前畫了個圈。
金圈箍住她的雙手,迫使她跟在教士身後,朝神殿側門走去。
片刻之後,老婦獨自走出神殿。
她輕快地回到廣場中央,緩緩地跪在了兒子身旁,臉上洋溢著幸福。
“偉大的太陽啊,請保佑我們一家順遂平安!哈哈哈哈——偉大的太陽!”
四周,無人在意老婦的轉變。
瑪蓮娜不動聲色地離開了廣場。公爵府護衛們整齊地跟在她身後,同樣保持著沉默。
從小到大,她在神殿附近見過好幾次類似的情景。某些平民並沒有投靠異端,而是對太陽有點不敬。教士們不會動用火刑,而是願意“溫和”地感化他們。
教會的做法,讓她感到不適。
瑪蓮娜總覺得,請光明教會協助調查公爵府邸的詭異事件,未必是上策。
也許,公爵知道過去的某些細節。可惜,多蘿西婭已經給公爵下了毒,即便能解毒,對方也隻能當一個癡傻的廢人。
她一邊想事情,一邊牽馬向前走。
路邊有很多店鋪,售賣來自各地的商品。
阿斯特隆普通商品的物價是南部邊境城鎮的兩倍。雖然這裡的食品相對便宜,但僅限於未加工的蔬菜水果肉類。餐館內,菜品的價格並不低。
瑪蓮娜之前了解過,餐館需要繳納的稅金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二十,引來了居民的抱怨。
未來,她得參考民意,好好閱讀文獻,考慮改革方案。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強烈的被窺視之感再一次將她籠罩。
瑪蓮娜悚然一驚,按住腰間的短劍,放慢了步伐。
四周的人依舊專注於手頭之事。鐵匠揮舞鐵錘,為城中守軍打造新的肩甲。農夫們用粗麻布套上沒賣完的蔬菜,準備回家。孩童在街上互相追逐,發出尖利的笑聲。
公爵府的護衛齊齊刹住了腳步,平視前方。
瑪蓮娜猛然回頭,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希瑟爾?”
公爵之子孤零零立在街道中央,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漂亮,甚至多了幾分破碎的美感。
窺視她的人,是希瑟爾嗎?
瑪蓮娜轉過身:“你居然沒有騎馬?”
希瑟爾回答:“不需要。”
“所以,你很早就來到城裡了?”
雖然她有些懷疑跟蹤者就是希瑟爾,但是......這種猜想並不符合常理。如果他步行跟在她的馬匹後麵,不可能這麼快就到達城區。
希瑟爾沉默地凝視著她的麵龐,邁開步伐,緩緩朝她走來。
“希瑟爾?”
“......是,我白天一直在城裡。”
話音剛落,他伸出雙臂,主動擁住了她。
瑪蓮娜蹙眉:“你抱得太緊了。我都快喘不過氣了。”
希瑟爾沒有鬆開手臂。
他的聲音極為平靜:“整個白天,你都沒有來花園找我。進城之前,你也沒有告知我。”
瑪蓮娜心中很是不爽——多蘿西婭都沒這樣管過她,他這是要乾什麼?不過,在結婚的節骨眼上,她不打算惹出任何矛盾。
她放柔了語氣:“希瑟爾,你未曾通知我一聲,就來到了這裡,怎麼可以反過來要求我報備行程呢?”
希瑟爾繼續收緊雙臂:“我要和你結婚。”
瑪蓮娜用手掌抵住他的胸口:“嗯,我們很快就可以完婚了。”
他沉默地望向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瑪蓮娜問:“怎麼了?”
希瑟爾垂首不語,用額頭蹭了兩下她的頸窩——先前,他對她重複“我要和你結婚”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回應的。
瑪蓮娜有些驚奇。這家夥難道是想對她撒嬌麼?
她的計劃確實卓有成效。公爵的繼承人像是被她迷住了。
但是,她心中沒有多少成就感。
瑪蓮娜必須承認,希瑟爾很好騙,他的外表對她也有著一定的吸引力。然而,她在與他相處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安。
他的力氣很大,身份遠高於她,性格古怪,行為難以預測。
現在,她得以插手公爵府事務,全憑他默許。
假如在未來的某一日,他不再允許她插手公爵府事務......她需要怎樣應對這種未知的風險?
最簡單的方案,就是早點讓他去世,徹底抹除這一隱患。
可是,他並沒有傷害她。他母親公爵夫人的死,甚至跟她的母親有關。
她必須要殺死他嗎?
瑪蓮娜將紛雜的情緒暫時拋到腦後,輕柔地撫摸著公爵之子背後的發絲,就像給貓狗順毛:“彆擔心,我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