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太後,”楊鬆源上前一步,頷首道,“榮公公來了。”
太後聞言鳳目稍抬,微微曲起的手指虛虛支在額角位置上:“讓他進來。”
“是,”楊鬆源立即應聲,手中浮塵一揚,朝屋外道,“傳榮公公。”
榮登德捧著一個托盤,低眉躬身進來,先是給太後行了個禮,而後便將那托盤恭謹奉上:“太後吉祥——此物乃是從淮南新進的貢品蜜桔,道是有養顏開胃之效,陛下知道太後喜歡,所以特意叫奴婢撿些新鮮的送來。”
“皇帝有心了,”太後的目光一側,看向楊鬆源,“鬆源,替哀家收下吧。”
楊鬆源連忙上前接下榮登德手中的貢桔,而後又退到了一旁。
“近日陛下身體如何?”太後問。
“一如往常,”榮登德答道,“隻是前些日子……”
太後給了楊鬆源一個眼色,他便立刻過來,仔細拉起了屏風,接著又在水盆裡淨了個手,而後剝起了桔子。
“你那些事兒哀家都聽丹兒說了,他與你說那些話,那是在敲打你呢,崔山鳴這窮措大,私下裡定然成日裡攛掇皇帝要仔細防備哀家這個太後。”
榮登德應聲道:“跨了三朝的老狐狸,心思再怎麼重,這年歲也該差不多了,哪裡能鬥得過太後您?再說陛下心裡始終是向著您的。”
太後掰了一瓣桔子放入口中,等嚼完了咽下去,她才徐徐開口道:“那倒也未必。”
“哀家起先倒是疑他,這孩子不蠢,心裡也是有點小聰明的,可他自從當政以來,竟對哀家唯命是從,他此番敲打你,倒讓哀家卸下了點疑心,”太後把那桔子丟回了盤中,“稚子雖年幼,但若沒有半點反抗之心,那也裝得太深了,指不定背後在給你我偷偷下套呢。”
榮登德:“太後說的極是,奴婢心思淺薄,哪裡能想到太後您這一層上?”
太後笑了笑:“榮登德,你這狗奴真是慣會拍馬屁。”
榮登德立刻便阿諛賠笑道:“奴婢在太後麵前,從不敢說假話。”
“那依您看,這崔閣老……”
“崔鳴山不足為懼,”太後不緊不慢地說,“況且他是三朝元老,也不輕易便能動的,你隻需盯著皇帝便是,不必理會其他。”
榮登德頷首應下,而後又道:“對了太後殿下,還有一事——奴婢聽丹兒說,陛下似乎要應公公在宮裡找什麼人,聽說……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宦官。”
太後若有所思:“他還未到誌學之年,立後一事還需再細細思量,不過哀家這麼些年給他送去的宮婢丫頭,高的胖的瘦的矮的,再是如何絕色,他也都找借口推拒了,這孩子不會是……”
後麵那個詞,她沒說出口,但榮登德也能意會——
龍陽之癖,斷袖之風,古皆有之,如果隻是偶爾為之,也不過得個新鮮,倒也是風雅之事,但這終究不是正道。
“鬆源,你明日挑幾個伶俐漂亮的宦官小子,給皇帝送去……”太後說到這裡,又頓了頓,“罷了,還是找個活絡些的由頭,緩幾日再送去。”
楊鬆源:“奴婢明白。”
榮登德看了眼外頭,然後道:“時候不早了,陛下那兒還需要奴婢去伺候了,奴婢這便先告退了。”
太後知道他是怕皇帝再起疑心,於是順帶也提醒了一句:“天冷地滑,公公仔細些走。”
榮登德受寵若驚,奉承地應了聲:“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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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沒下雪,夜空中月色清朗。
一入夜,方啼霜的心裡便不住焦慮了起來,其一是因為他不知道今日夜裡自己還會不會變成人;其二便是今夜要不要赴約一事;其三則是上頭……似乎有人在找他的事。
方啼霜為此翻來覆去沒法合眼,多次從那個小貓窩裡不小心翻身翻到地麵上,折騰到了半夜都沒能睡著。
直到外頭又如同昨晚一樣,傳來了打更人響亮的聲音——又到了子夜之交。
但是這回……他似乎沒能再變成人。
方啼霜借著炭盆裡燃起的微弱火光,瞧了瞧自己的前爪,還是那嫩粉色的肉墊,並沒有變成細長的手指。
這意味著他今晚沒法以一個人的形態赴約,那裴野會怎麼想?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故意背信、藐視君威,到時候一怒之下,肯定非得把自己揪出來,立刻問斬了才罷休。
他要是一直都是隻貓,那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小命,可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會變成人呢?
方啼霜差點被自己的幻想給嚇沒命了,他甩了甩腦袋,撇開了這些恐怖的想法,然後輕車熟路地從半支起的窗戶跳了出去。
雖然今夜沒能變成人,但他也必須去芙蓉園看看,否則他今晚也彆想睡了。
月光落在平坦的青磚路上,像是撒了一地的薄霜糖。
方啼霜披著一身寒涼的月光,一路緊趕慢趕,幾乎是小跑著趕過來的。
而此時的芙蓉園裡一片靜謐無聲,隻有微風吹動葉片枝丫的沙沙聲,方啼霜一邊在園內穿梭,一邊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他來到昨日與裴野初遇的地方,又去了昨夜他們駐足的小湖前,皆沒找到裴野的身影。
難道裴野並沒有來?方啼霜心想。
所以裴野昨夜不過是說著逗他玩的嗎?害他白擔心了那麼久……想到這裡,方啼霜略微鬆了一口氣。
看來裴野昨夜不過是隨口一說,他卻當了真,也是……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怎麼可能邀一個小宦官作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