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皇帝輕聲道,“家中有長輩是讀書人?”
“阿爺與阿娘都略讀過些書,”方啼霜老實應道,“我……奴婢的名兒是阿爺取的。”
方啼霜不太明白裴野為何要用這樣的語氣和他嘮家常,他還以為裴野至少會劈頭蓋臉地對他一頓審問呢。
“起來吧,”裴野的態度就像是對待身邊的親近的宮人似的,“到孤這裡來。”
方啼霜小心翼翼地從那磚石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腿腳跪得有些麻了,因此走起路來有些變扭,隻得緩步慢行地走到皇帝的桌案邊上。
他也不敢離裴野太近,所以隻是站在桌角邊上,怯懦地低著腦袋。
座上的裴野再度執筆,而後他徐徐然偏頭,看向了手邊不遠處的硯台,裡頭的墨汁已然快乾透了,他不發一言,隻是淡淡瞧著。
方啼霜就站在那硯台邊上,自然也看見了,他心念微動,有些摸不透裴野的意思。
這兒除了他,便再沒有旁的宮人可使了,裴野總不會自己動手研磨,所以……這是要使喚他的意思嗎?
方啼霜心思淺,想事情自然也思慮得慢,眼下他也來不及多想了,他總覺得自己再多耽擱一會兒,這座上之人便要不高興了。
於是他便伸手拾起了硯台邊上的一枚墨塊——那看起來已不是他白日裡用的那塊了,然後他認真地往硯台中添了一些水,可惜動作實在不太嫻熟,手腕一抖,水便倒多了。
方啼霜偷偷覷了裴野一眼,見他沒有要發怒的意思,便硬著頭皮裝沒事人,繼續開始著手磨墨。
旁側座上的裴野這才收回了目光。
方啼霜心裡畏懼他,又暗自有些不太高興地想,他們這些被伺候慣的貴人真真個個都是矯情脾性,要什麼想什麼全指著旁人自己察言觀色,就好像開口多說半句話便會折了他的壽似的。
而且他白日裡當值貓奉筆時要在禦前研墨便算了,怎麼到半夜了也還是沒放過他……
雖然說來也是他自找的。
方啼霜好容易研好了墨,學著宮人們的樣子略一躬身道:“聖人請用。”
那道聲音有些奶氣,是很稚幼的童聲,聽他用這種天真的語調說這樣規矩的話,總讓人感覺有些格格不入。
裴野提筆在那硯台中蘸了一蘸,而後不緊不慢地在紙上寫了一筆,隻這一筆,他便又停筆不動了。
方啼霜不是那心細如發的戚椿燁,哪知道他為何又不寫了,於是呆愣片刻,也不知該如何找補,不知裴野又要他做什麼。
裴野大抵是嫌他蠢,頓了會兒才紆尊降貴開口道:“墨淡了。”
方啼霜有些不解,他看那宣紙上的墨跡已經足夠濃了,他從前見阿娘給行軍路上的阿爺寫家信,墨跡也不過就是這般顏色。
不過他心中雖覺得麻煩,但到底懼於他的身份地位,又礙於他出言搭救的感恩之情,方啼霜還是恭恭謹謹地又重新給他磨了一遍。
第二回試墨時,方啼霜瞄見那小皇帝微微皺了皺眉,想來是還不滿意。
他忙做好了再研一回的準備,不料裴野卻並未再罷筆,他是懶得再虛耗時間了,這墨汁雖稠了些,但他捏著鼻子也勉強能用。
不過看在方啼霜眼裡,便理解成了自己這回磨的還算不錯,隻是這小皇帝就是愛嫌棄人,非要皺皺眉為難他一下才算完事。
而後裴野便再沒開口說話,他便也隻得侍立在一側,默默開始冥思苦想,可他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裴野無故救了他,卻又晾著他什麼也不審問,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們年歲差的並不很大,但方啼霜卻覺得他的心思真是比那些大人們還要難以捉摸。
“孤原先疑心你是貓舍裡伺候的內官,”裴野緩聲道,“這幾日新搬入大明宮的隻有他們……可你規矩不精、舉止愚笨,實在很不像是宮中的教習公公帶出來的內宦。”
言外之意,是他這樣笨手笨腳的,連進貓舍伺候的資格都沒有。
方啼霜雖然心裡怪愛胡思亂想,但裴野一開口,他還是慫的不行,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尤其是他還提及了貓舍,又有要道穿他身份之意。
那小皇帝見他如此,麵上卻有些玩味:“怎麼?又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