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日勝過一日的寒冷中,春節如約而至。
臨近臘月底的時候,大院裡的年味就很濃了。
院牆上貼了大紅紙,路燈綁上了紅燈籠。陸月喬住在筒子樓裡,經常能聽見樓下有小孩摔炮玩,先是劈裡啪啦一陣響,然後那群頂多七八歲的小孩哄然散開,笑聲能傳遍整個家屬樓。
於奶奶和陸家那邊說好了,大年三十那天去陸家吃年夜飯,剩下時間祖孫倆就在筒子樓裡相伴過年。
這也是她們第一次在城裡過年。
於奶奶依舊保持著鄉下的傳統,起初兩天起大早去供銷社買肉買麵,後來聽隔壁說可以拿錢票去大食堂換,於奶奶才省了工夫。
大院裡的食堂統一采買,過年的時候會額外增加進貨量,專門供給家屬樓。
價格和外頭是一樣的,但能省去奔波排隊的時間,可以說行了大方便。
從臘月一十開始,於奶奶就在家裡炸丸子炸酥肉,陸月喬格外喜歡一種豆腐丸子,於奶奶就炸得多些。
除了炸貨,還做了許多花饃,白生生胖乎乎的,造型各異,加上紅棗做點綴,出鍋的時候可香了。
陸月喬什麼也不會,就係個小圍裙,跟在奶奶身邊打下手。
買來的炒貨就在客廳裡擺著,瓜子、花生還有酥糖,擺在糖果盒裡。
過年要用的錢票都是陸豐提前送來的,裡頭的糖票格外多,於奶奶一點也不吝嗇,全給換了,拿回來給陸月喬吃。
家裡幾罐子的糖,全是陸月喬一個人的。
三十當天,陸月喬被奶奶催著換上新衣裳。
因為是過年,裡頭穿的就是紅白菱紋格的毛衣,下身搭一件黑色毛呢質地的長裙,配上小靴子。
今天穿的不是軍大衣,而是一件長至腳踝的紅色棉襖。為了做這件棉襖,於奶奶拆了一件軍大衣,扯了新布,趕著年底做好。
剩下的棉花就給陸月喬彈了一張小被,給她學習的時候暖腿用。
這件衣服陸月喬當然喜歡,長度剛好能把她整個人包起來,穿著特彆暖和,款式也好看。
她這樣穿著走到陸家,剛一進門,就看見院子裡的陸清和雙胞胎。
他們正在貼對聯。
陸軍扶著梯子,陸豐站在上頭,一手拿對聯,一手拿刷子,刷頭上都是糨糊。
陸清就站的稍遠,負責指揮:
“往左,再往上,不對,再往下一點!”
陸豐被她上下左右的都說得不耐煩了,才準備撂挑子換人,就聽到陸清說:“好了好了,就那兒!”
陸豐馬上糊上一道糨糊,把春聯貼上去。
這一邊貼好,再爬下來,換另一邊。
陸月喬和陸清站到一處,饒有興趣地看著陸豐忙活。
陸清告訴她:“以前過年都是大哥貼春聯,我們打下手,今年大哥回不來,一哥猜拳輸了,就讓他來。”
爬上爬下是個
力氣活,
而且要貼屋前屋後好幾道門,
就這一項春聯,足夠雙胞胎花上大半小時。
隔著廚房窗戶,正在裡麵洗菜的黃巧瑩抬頭看到院裡的陸月喬。
一下就看到小姑娘身上的大紅棉襖,明明是很俗氣的顏色,穿在陸月喬身上卻更顯得她膚白唇紅,漂亮的不像陸家的孩子。
黃巧瑩戳戳身邊桂新冬的胳膊,示意她往外瞧:“你看,那小姑娘穿的棉襖,那麼長一件,得花多少布票!老爺子的家底全給她掏光了。”
桂新冬隻當沒聽懂:“瞧著是挺好看的,這布票花得值。”
黃巧瑩恨鐵不成鋼地暗瞪她一眼,話都給她遞嘴邊了,還不知道怎麼接,真是蠢!
桂新冬才不接大嫂的話茬呢,老爺子這麼多年給三個兒子的也不少,喬喬那爸爸從沒拿過老爺子一分一毫,現在攢著全給喬喬,誰也不能說個不字。
再說了,她家就兩個混小子,爭那點布票乾什麼?難不成扯新衣裳給陸豐陸軍穿,想想兩兒子的臉,桂新冬自己都覺得埋汰,反正她家用不著,還是留給人家漂亮小姑娘打扮打扮吧。
黃巧瑩沒找到同盟,憋了一肚子氣,等老三一家來了後,她又把這話跟陸建業的媳婦司晗說了一通。
司晗是個文化人,氣質溫溫和和的,說話也慢條斯理,但黃巧瑩從來都沒在她麵前討到好。
麵對黃巧瑩的酸言酸語,司晗不緊不慢地說:“一嫂,你怎麼淨惦記著公公的東西?這樣不好。再說了,人家於嬸帶著喬喬來京市,也不是一點家底沒有的,你這些話讓於嬸聽到,該不高興了。”
把人家說成上門打秋風爭家產的,人家能樂意嗎?
黃巧瑩更氣了,偏偏不能說出來,不然廚房外頭的老爺子聽到,她可就沒臉了。
“我就也隨便說說,看喬喬穿得挺好看,哪天給我清清也做一件。”
司晗笑了下,不太信這話。
一嫂對方馨比對親女兒還要上心,要做新衣裳,還不知道輪到誰呢?
司晗瞧著那方馨以後可不是個孝順的,自己的親女兒又被黃巧瑩折騰得離了心,以後怕是還有的鬨。
不過那都是彆人家的事兒,司晗就算看出來了,也不會多說什麼,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她說了黃巧瑩也不會聽。
貼好春聯,陸月喬和陸清跟著雙胞胎進到客廳。
陸老爺子正坐在沙發邊上打電話,嗓門特彆大:“哎,都好都好,你在那邊也好吧?……和工友們一起過年啊?”
陸豐小聲告訴陸月喬:“爺爺是在給小姑打電話呢。”
陸家除前頭三個兒子,還有個最小的女兒,叫陸靜菲。
“小姑過年不回來嗎?”陸月喬悄悄問。
“小姑在南邊一個國營工廠裡,很少回來,之前爺爺想讓她回京市工作,小姑和爺爺大吵一架,之後爺爺就不敢再提了。”陸豐心有餘悸地說道。
要說陸家誰的脾氣最火爆,那黃巧瑩和陸老爺子都得排在陸靜
菲之後,陸靜菲輕易不發火,隻是一動怒,必定鬨得個天翻地覆。
陸月喬聽陸豐這樣講,突然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小姑起了兩分興趣。
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居然能治住老爺子?
正好奇著呢,陸老招招手讓陸月喬到身前,把電話遞給她:“喬喬啊,那頭是你小姑,你來說幾句話。”
陸月喬把電話捧到耳邊,唇瓣微張,試探性的軟軟喊了聲:“小姑?”
小姑娘的聲音清甜綿軟,像極了過年時廟會上買的棉花糖,隔著電話線,似乎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甜美氣息。
陸靜菲在另一頭捧著電話,向來冷硬的聲音稍頓了一秒:“……嗯。”
陸月喬默了一瞬,想著這位小姑確實有點冷,抬頭看見爺爺正滿眼鼓勵地望著她,示意她多說幾句。
陸月喬隻能硬著頭皮問好,再說幾句注意身體的話,剛祝一句新年好,陸靜菲那邊就有工友喊她。
這通電話才得以掛斷。
陸月喬把電話放回去,老爺子就坐在沙發上長歎:“你們小姑啊,看著冷,其實心裡都惦記著你們呢,說是讓人捎了南邊的點心回來,還有專門給喬喬的禮物,過幾天就能到家了。”
老爺子年紀大了,就盼著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今年陸靜菲和陸卓都不在,老爺子難免想念小女兒和大孫子。
不過有陸豐和陸然然在,很快又把老爺子逗笑了。
大年三十這一天,所有人都樂樂嗬嗬的,哪怕是向來看不對眼的陸豐和方馨,這一天都消停了。
吃過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後,陸月喬從長輩們那收來一圈紅包,爺爺和自家奶奶給的最厚,陸月喬偷偷看了兩眼,都是十塊的。
幾位嬸嬸給的少一點,也有兩塊。
這數目陸月喬都明明白白告訴奶奶,於奶奶好包紅包給人家還回去。
在陸家待到八點,於奶奶就帶著陸月喬回筒子樓了,是雙胞胎護送的。
到家時,於奶奶給他們口袋裡塞滿糖,雙胞胎受寵若驚,滿口的吉祥話,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
過新年遠比陸月喬想象的要累。
在部隊大院裡,根本不存在睡懶覺這回事,大年三十晚上鞭炮震天響,哪怕於奶奶沒讓陸月喬守歲,她也睡得特彆不安穩。
初一早上還要早早起床趕去陸家,因為這一天會有許多人來陸家拜年,又是陸月喬頭一次和大家見麵,必須要在場,才能顯出陸老爺子對她的重視。
初一回娘家,陸家一眾小輩跟著爸媽去給外公外婆拜年,家裡隻剩下兩位老人家和陸月喬。
等到初三就熱鬨了,陸豐為首,帶著一群孩子滿大院跑,可以在外頭浪一整天才回家。
整個過年期間,陸月喬隻有在趙家人來陸家拜年的時候,見過趙晏河一麵。
按輩分來講,趙晏河和雙胞胎是一輩的,按理是收紅包的那個,但他還反過來給陸月喬包了一個厚厚的紅包。
大家都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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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收下。
回家後一看,嗬,裡頭足足有一十塊,是爺爺奶奶加在一起的總和。
春節過後,陸月喬一下就變成小富婆了。
不過她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就把壓歲錢全藏進空的餅乾罐子,放進抽屜裡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