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周沅白所說,遠處圍滿了看熱鬨的百姓,隻是有護衛隔開,才不至於引起混亂。
周玉珩直視周沅白略帶審視的目光,內心劃過一絲複雜,他自然知道他諷刺的什麼,無非就是他剛才鬼使神差之下,失了君子風範擅自將差點摔倒的蔣南絮給抱了起來。
若是傳揚出去,必定會對蔣南絮的名聲造成壞的影響……
隔空對視兩秒,周玉珩額頭的青筋跳了跳,佯裝從容平靜回了句:“我自有安排,二弟無需過分擔憂。”
彼此目光鎖定,仿佛針尖對麥芒,兩股不可調和的激流在衝撞,緊張的氣氛彌漫在空中,叫圍觀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凝滯片刻,周沅白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出乎意料地沒過多糾纏,而是轉移了話題:“我已經讓人護送妤歆回府了,至於那批被俘的刺客,是由我來審問,還是兄長你親自來?”
聽到周妤歆平安無事,周玉珩緊繃的眉頭有一瞬的鬆懈,須臾,說:“你先去,我稍後便到。”
周沅白了然,側首看了眼自打他出現後,一直低垂著頭的蔣南絮,很快,表情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無情,冷聲對身旁的褚滿清吩咐道:“你留下善後。”
話畢,他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玄色衣袂飄飄,側臉硬朗削瘦,染著幾分幽深邪肆。
高大壓迫的身影從眼前撤走,蔣南絮總算可以喘口氣了,鬼知道她有多怕,剛才那短暫的時間裡,她就像是即將一口即將被抽乾的老井,靜靜等候死亡的枯竭。
幸好他沒有過多糾纏,也沒有針對她借題發揮,蔣南絮不由猜想,興許是覺得她無關緊要,沒有深究的必要?這樣最好,能省去很多的麻煩,不至於讓她一直提心吊膽。
送走周沅白,周玉珩當即吩咐下屬找來馬車,要送蔣南絮回家。
“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周玉珩吐息在她耳畔,低醇的音調溫柔蠱惑,溫文又有禮。
蔣南絮動了動嘴,開口前下意識抬眸看向離她幾步遠的褚滿清,見對方朝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沒有了顧忌,如實把自己的名字和住處說了出來。
得知她暫住在褚家,周玉珩眉心動了動,劃過一絲詫異,遲疑良久,並未繼續說什麼,等馬車到後,他便讓自己的貼身護衛親自護送蔣南絮回家,他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馬前往衙門。
玄陽湖的這場變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傳遍信陽,等候消息者數不勝數,褚家人也不例外,早早就派人在大門口候著,生怕錯過最新的消息。
蔣南絮坐著侯府的馬車歸府,剛下馬車就被一群人給圍住了,錯愕地盯著麵前跪倒一片的腦袋。
下人們瞧見是侯府的馬車,還以為是侯府的哪位貴人,齊刷刷跪地行禮問安,然而半天等不著指示,有人大著膽子抬起眸瞄了一眼,發現來人竟是張陌生麵孔。
“……”
一陣詭異的寂靜過後,還是夢月率先認出了她的身份,從地上麻利爬起來,先是關心了一下她的身體,得知她沒有什麼事後,詢問起褚滿清的安危來。
信陽候府在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人們除了知道玄陽湖有刺客刺殺世子以外,旁的一概不知,而褚滿清要忙著處理殘局,根本沒來得及給家裡遞個信,一大家子的人全都懸著一顆心,生怕從船上抬上岸的一具具屍體中,有一具是他們家大爺的。
蔣南絮聽完夢月的話,這才後知後覺這群人都是為了褚滿清而來,安撫道:“大爺很好,並未受傷,他讓我帶話讓家裡人不要憂心。”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旋即一哄而散,趕著回去給自家主子報信。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夢月看了眼走遠的侯府馬車,眉宇間湧現一絲凝重和不解,湊到蔣南絮跟前,小聲問道:“五姑娘,你怎麼會坐著侯府的馬車回來?”
若她沒認錯,那個規模的馬車,隻有侯爺侯夫人以及嫡出的公子小姐才能使用,按理來說,那樣的人物,不是剛到信陽的蔣南絮能夠攀附得起的,又怎麼會破格把馬車給她用呢?
蔣南絮微微撩起眼皮,環顧四周,杏眸裡流露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微妙神色,抬手示意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此事說來話長,等回去後再慢慢解釋。”
如周沅白所言,世子救她的事情肯定瞞不住,眾目睽睽,涉及到女孩子的名聲,最簡單的處理方法便是極快的撇清關係,解釋成單純的解救即可,可壞就壞在,他抱著她走上岸的那一幕落入了許多人眼裡。
說實話,直到現在,她也不懂他為何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將她抱起來,實在有失理智,給他自己招惹麻煩不說,還會受人詬病。
不過不管他有何意圖,若是能因此攀上信陽候府這根高枝,對她而言絕對稱得上一件好事,尤其她聽說信陽候世子的後院除了世子妃,妾室通房,如果……
蔣南絮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真是異想天開,居然做起了這種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回到素棲苑,等候多時的蔣雯翠蹭一下從圈椅內站了起來,看到蔣南絮平安無事的那一刻,暗暗鬆了口氣,隨即抓著她的手問:“郎君他……”
“四姐姐放心,姐夫他沒事。”蔣南絮的手背被她抓得生疼,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不由得用了些力道從她的手中脫離。
蔣雯翠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那句“沒事”上,壓根沒注意到她掙紮的小動作,嘴邊連續念叨了好幾遍“那就好”,隨即氣憤地拍了拍桌子,怒氣十足的哼了聲:“真不知道哪裡的來的賊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信陽城內行凶!”
可罵著罵著,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滿臉憂愁地閉上了眼睛,緊咬著下唇,強忍著不哭,可是眼淚卻不爭氣的不停往下掉:“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下可如何是好啊……”
也不怪她反應強烈,隻因信陽城好幾年沒出過性質如此惡劣的行凶事件,花朝盛會這樣盛大重要的節日,數以萬計的百姓聚集在玄陽湖周邊,負責布防工作的褚滿清絕對會被問責。
降職是小,砍頭是大,怕就怕還會就此連累家人,致使再無出頭之日。
上個月世子遭遇刺殺命懸一線,負責護衛的領頭以及其下屬就因失職,降職的降職,賜死的賜死,總之沒一個有好下場的,而他們的家人,自從那件事過後,就徹底在信陽城消失匿跡,連家門都不敢出。
然而這才過去了多久,世子的傷好不容易養好,就遭遇了第二輪刺殺,她都不敢想侯爺若是得知了消息的侯爺,該是何等的大發雷霆,哪怕念及往日情分,褚家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屆時,她該怎麼辦?才三歲的韞哥兒又該怎麼辦?
在裡間擺弄玩具的韞哥兒聽到娘親的哭聲,啪嗒啪嗒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不知道因為什麼在難過的娘親,一邊細聲安慰著不哭不哭,一邊使勁踮起腳,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替她擦眼淚。
蔣雯翠紅著眼眶,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伸手把韞哥兒抱進懷裡,無聲咬著下唇逼迫自己穩住情緒,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現在還什麼都沒發生呢,哪怕真的要被追責,再愁再難,也會有薑雪綰和褚老夫人想辦法,輪不到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妾在這獨坐愁城。
思及此,她伸手擦了擦眼淚,讓夢瑤把韞哥兒帶出去,旋即抬手招呼愣怔在一旁的蔣南絮坐下,緩了緩思緒,打量幾眼她的女使打扮,又問了些當時的過程和細節之類的問題。
蔣南絮還是第一次瞧見蔣雯翠失態的模樣,從她不經意呢喃出聲的隻言片語中,蔣南絮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默默遞了張手帕過去,對她的問題一一耐心做出了回答。
在她問到自己是怎麼從主船上逃脫的時候,蔣南絮頓了頓,細白指尖捏了捏膝蓋上的布料,就算她現在不說,蔣雯翠遲早也會從彆的地方得知,還不如現在就說出來。
聽到她說自己是被信陽候世子救出來的時候,蔣雯翠雙眼瞪得溜圓,表情幾經變換,連臉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語氣又急又快:“世子為何要救你?”
這便是蔣南絮不想多說的理由,越扒越深,必定會牽扯到清源山那件事,想起周沅白那吞人的表情,她心裡就瘮得慌,可從長遠來看,她又不得不說。